策行三国 第906节

沮授哭笑不得,苦苦相劝。将才的确需要培养,但要分时机。就像炼刀需要消耗大量的铁料一样,锻炼一个将才也需要付出代价。如果有雄厚的实力,不怕消耗,那当然没什么问题,现在双方实力相当,胜负只在两可之间,正当全力以赴,尽可能发挥每一个士卒的作用,又岂能以练兵视之?万一折损太大,兵力不足,难道你还指望这些将领能以少胜多?万一这些将领被俘甚至阵亡,怎么办?

郭图有些恼羞成怒,沮授的话有暗讽袁谭的嫌疑。他反问道,虽然孙坚是父,孙策是子,但孙策才是主公真正的对手。如果将甲骑调去增援甄俨,那又用什么来对付孙策?如果公与认为此战必败,那就不必在这里纠缠了,索性全军西向,用甲骑增援荀衍,击破黄忠,直奔洛阳,岂不更稳妥?

两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袁绍也很头疼,无法决断。拖到天快亮的时候,前营的高览来报,孙策的大营有动静,似乎有发起攻击的可能,请袁绍做好应战的准备。

听说孙策即将发起攻击,袁绍也不敢掉以轻心,听取了郭图的意见,派审英率部增援甄俨,务必要挡住孙坚。他也担心甄俨、审英不是孙坚的对手,又派乌桓单于丘力居率骑兵两千掠阵,伺机袭扰,牵制孙坚。最强悍的甲骑则留在自己身边,准备与孙策正面交锋。

沮授很无奈。

——

袁绍与郭图、沮授商议的时候,孙策也没有睡。他已经养成习惯,一旦两军交战,他基本不会解甲而眠,随时准备应变。下半夜收到孙坚的消息,得知徐盛突破甄俨的阻击,黄盖又用石脂作掩护,重创了甄俨的强弩阵地,顺利渡过渊水,他松了一口气。

第一步战术目标达成。

论整体实力,他和袁绍各有千秋,相去不远,但是论麾下将领,他胜出袁绍不止一筹,能打的太多了。三面围攻,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有一点能突破。而袁绍手下真正能打的却有限,麹义、审配已死,荀衍、张郃、高览刚出头,还没有独当一面的机会,真正能独当一面的是甄俨、审英等实力,他们有兵,但指挥能力略显不足。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面对普通将领他们还有一战之力,遇到孙坚、黄忠这样的对手,他们只有跪的份。

为了让孙坚、黄忠顺利完成合围,孙策不介意做一次偏师,牵制袁绍的主力。只要能取得胜利,他才不在乎这些虚名呢,就算是被袁绍击败,吃点亏,只要不影响最后的结果,他都无所谓。收到孙坚的消息之后,他们估计袁绍会派兵增援甄俨,决定往前压,逼袁绍紧守中军。

命令传出,鲁肃、董袭就率部出营,敲着战鼓,排着整齐的队型,向袁军的大营逼去,一副要强攻的架势。

袁绍收到消息,亲自赶到营前查看形势。见是鲁肃的战旗,他不敢大意。捕獐山一战,他已经见识过鲁肃的能力,普通将领不是他的对手,张郃、高览也许可以一试。张郃指挥大戟士,不能长时间离开中军,就由高览去对付吧。

命令传出,高览率部出营,列阵迎战。

看到高览的战旗,鲁肃停止前进,与高览保持一箭之地,同时向中军发出消息。孙策收到消息,又派出董袭、全柔两部助阵。听说阵前迎战的是高览,董袭心动不已,火速出营,同时派人向孙策请示,希望能让他与高览决一胜负。上次在捕獐山,他吃过高览的亏,损失了几十个精锐士卒,这口气他憋在心里很久了。

几乎在同时,全柔也向孙策请令,要求首战。他奉命守阳翟,结果麹义、荀衍都没去阳翟,他白忙一场,反而错过了汾丘和龙渊之战,这次应该让他先出战,以作补偿。

孙策回复说,今天鲁肃是阵前主将,你们和鲁肃商量,他同意,我就不反对。

全柔倒没什么意见,董袭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颇是懊悔。他原本和鲁肃旗鼓相当,鲁肃守捕獐山,他守七虎涧,只是因为一时技痒,争于求成,偷袭袁军阵地,因小失大,不如鲁肃稳健,现在就有些落后了,还要向鲁肃请示。

第1460章 轻重

董袭来到阵前,正迟疑着怎么开口,鲁肃派人来请他过去。董袭带着几个亲卫骑士,策马来到鲁肃阵前,全柔已经到了,正和鲁肃说话,态度很恭敬。董袭看了,心里虽然不舒服,却不得不收起心中的不快。

鲁肃打了个招呼。“元代,还记得将军的部署吗?”

董袭默默地点点头。孙策的总体作战计划要点已经下发到各营将领手中,他当然清楚。

“那你说说,这一战怎么打?”鲁肃用马鞭指指对面的袁军大营。在高览阵地的背后,袁军大营正回响着低沉的战鼓声,这是有人马出营的信号,袁绍肯定知道了他们的到来,正在派人增援高览。

“还能怎么打,干掉他。”董袭满不在乎瞅了一眼对面的高览,牙有些痒痒,心也有些痒。要不就暂时服一下软,把这个任务争取过来,干掉高览,一雪前耻?

鲁肃瞅了董袭一眼,忽然明白了孙策的用意。这是对他最后的考验啊。此战过后,孙策就要安排他镇守洛阳。洛阳形势复杂,各种势力交错,他不可避免的要与不同的人打交道,这种能力也许比作战的能力还要重要。董袭是孙策进入会稽时第一个主动依附的人,武艺高强,作战勇猛,孙策一直很喜欢他,董袭也因此自视甚高,不把自己当普通将领看待,以孙策的爪牙自居。

能让这样的将领俯首听命,孙策才能真正相信他有坐镇洛阳的能力。

鲁肃略作思索,笑道:“元代,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董袭回头瞅瞅鲁肃,拱拱手。“子敬言重了,互相切磋而已。”

鲁肃笑笑。“你说我们三路人马,哪一路人马的任务最重?”

“当然是我们这一路,精锐最多,将军亲自坐镇,当之无愧的主力。”

“那我们最主要的任务是什么?”

“重创袁绍。”

“没错,元代对将军的意图很清楚啊。”鲁肃微微一笑。“那元代一定很清楚我们要对付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又该怎么对付,对吧?那元代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该怎么结阵,才能将伤亡減到最少?”

“还能怎么……”董袭话到嘴边,忽然明白了鲁肃的提醒,又生生将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虽说高览曾经让他吃过亏,但那是高览占据了有利地形伏击他。同等兵力下的步卒列阵而战,他们有绝对的优势,根本不需要如此慎重。能让鲁肃如此慎重的只有袁绍所领的精锐:一是骑兵,二是甲骑,尤其是甲骑。孙策战前再三提醒,他们的任务是缠住袁绍,让他的骑兵和甲骑无力他顾,为左右两翼包抄提供帮助。不管他们的训练多么精良,没有合适的阵势依托,江东军不可能凭血肉之躯正面硬撼甲骑,否则伤亡必然惨重。

眼前的高览好对付,但高览身后却是袁绍率领的主力,骑兵和甲骑随时可能出现。如果防备不周,被骑兵突袭,就算杀了高览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对付甲骑?军谋处有过预案,将领们也商量过这个问题。鲁肃在捕獐山阻击袁绍,亲眼见过甲骑列阵,但袁绍始终没有派甲骑上阵,原因只有一个:鲁肃依山列阵,而且有强悍的弩车。山势可以阻止骑兵加速冲锋,弩车可以破甲。

听懂了鲁肃的提醒,董袭很惭愧,好胜斗勇之心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他环顾四周,略作思索。“我们将步卒依沙丘立阵,居高临下。再将弩车部署在沙丘之间,在弩车前挖沟,立拒马……”

孙策重视战后复盘,也经常聚集将领议事,针对特定的敌人提出对策,甲骑是他非常重视的对手,就如何对付甲骑进行过多次讨论,军谋处和各营将领通力合作,有一些公认应该有效的办法。此刻董袭根据实际地形做出具体的实施建议,虽不敢说万无一失,却也切实可行。

鲁肃早就想到了这些,他只是想提醒董袭不要只顾着找高览报仇,忘了潜在的危险。见董袭说得头头是道,他连连点头。三人一拍即合,随即商定,由董袭向高览挑战,争取时间,一旦袁绍出动骑兵或甲骑,立刻撤退,鲁肃和全柔则抓紧时间立阵,随时准备接应。

董袭很感激,鲁肃既提醒了他,又给他留了面子。

战鼓声一响,董袭带着部下逼了上去。左右两翼各有一曲将士出阵,气势汹汹的杀向高览的左翼。高览见状,命令左翼迎战。捕獐山之战,他一战成名,现在已经是中郎将,负责指挥五千人。他升职,旧部自然水涨船高,原本麾下的几个都尉也跟着升为校尉,各指挥千人不等。左翼的校尉高蟠就是他的从弟,刚刚由都尉升为校尉,正是渴求立功之时。听到出战的战鼓声,立刻反击。

刀盾手举起了大盾,长矛手举起了长矛,严阵以待。弓弩手站在阵后,在指挥下开始集射。董袭的部下都手持大盾,又有精甲,互相掩护着向前突击。董袭一边注意高览阵地的变化,一边下令弓弩手上前掩护。这种规模的战斗变化非常有限,不会有太出人意料的变化,讲究的是曲军侯、屯长等下级军官的指挥水平和普通战士的战斗,在这方面,江东军优势明显,根本不需要董袭给予太多的关注,他只要留心别让高览调动优势兵力,对突击的将士形成局部的包围即可。

相比之下,他更关注远处袁军大营的动向。为了不让袁绍压力太大,第一时间出动甲骑,他甚至放缓了战斗节奏,让战斗看起来有僵持的可能。

高览有一定的统兵经验,也近距离见识过江东军,但真正与江东军战斗却是第一次。见董袭的部下虽然阵势严整,士气如虹,战斗力却不如预期,迟迟没能对左翼形成真正的压力,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向中军发出了求援信号,但危险等级却不高,只是说明自己兵力不足,请求增援。

收到高览的消息,袁绍又派两名中郎将出营助阵,同时命令甲骑暂缓出营,做好突击的准备。一旦高览发出紧急求援的信号,甲骑再出击,扭转战局。

一万步卒赶到阵前,在高览左右列阵,缓缓逼了上去。安国中郎将张延见董袭正在攻击高览的左翼,便命令自己的右翼向前挤,增援高蟠,自己则率中军和左翼向前突击,直扑董袭本阵,准备将正在攻击高蟠的两曲江东军一口吃掉。

董袭看得明白,不禁冷笑一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见鲁肃和全柔的部署已经基本完成,反击的机会已经成熟,便命令击鼓,开始强攻。

战鼓声突然炸响,正在高蟠阵前的两曲士卒齐声怒吼。

第1461章 以快打慢(碧空雁打赏加更)

两曲江东军士卒在阵前与冀州军缠斗,看似打得热闹,实则一直留着力。这些来自冀北的将士原本很紧张,全力以赴,不仅挡住了江东军的攻击,不时还能反击,逼得江东军后退,心情都有些亢奋,觉得江东军也不过如此。冀南人居然会败给这样的对手,而且败得那么惨,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战鼓声一响,形势突变。刚刚还疲于应付的江东军士卒齐声怒吼,刀盾手用肩膀抵着盾,横肩猛撞,数面盾牌为一组,就像一面墙似的突然向前移动,动作整齐划一,发力劲脆,与他们对阵的冀州士卒猝不及防,被撞得连连后退,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江东军士卒又化横阵为纵列,穿过冀州军的缝隙,杀入阵中。刀盾手在前面开道,用盾牌接下冀州军的攻击,长矛手持矛趁隙突刺,矛头一闪便是血珠一串,片刻之间,冲在最前面的冀州军士卒惨叫连连,纷纷倒地。

虽说场面上势均力敌,实际上双方实力相距较远。这些来自冀北的将士很不适合这中原的气候,穿着厚厚的战袍、沉重的甲胄,浑身上下早就没一根干丝,战袍被汗水浸透,更加沉重,战斗这么久,腿也有些发软,就像一堵摇摇晃晃的危墙。江东军不发力,他们还能支撑一下,江东军一发力,他们瞬间崩溃。

转眼之间,江东军连破两阵,两曲士卒像螃蟹的两只巨钳,势如破竹的向前突进,形成了对高蟠的夹击。高蟠刚刚还有些得意,觉得董袭不过如此,高览当初如果听他们的建议,主动向七虎涧发起进攻,说不定现在就是会师新郑了。见江东军突然杀到跟前,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击鼓,求援!”高蟠一边大声喝令,一边拔出战刀,准备率领亲卫迎战。江东军突击太快,已经到了跟前十余步,能用得上的只有他的亲卫营了。但他的亲卫只有百人,未必能拦住住这些江东士卒太久。

他的预感非常准确。求援的命令刚刚出口中,他就看到对方阵中有几名弓弩手举起弓弩,正一脸狞笑地看着他,就像猛兽看着猎物,吓得他一激零,一边缩脖子,躲在亲卫身后,一边尖声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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