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895节

如果孙策真有甲骑,那他取胜的可能又少了三分。

胡潜也知道兹体事大,不能出错,仔细看了看,又道:“应该不是甲骑,这后面还拖着车呢。”

审配气得无语。他不再依靠胡潜判断,叫过两个亲卫,让他们到阵前去看看。中军离孙策的阵地有四百余步,又被自己的前军挡着,看不清楚,到了阵前才能一览无余。

两名亲卫飞身上马,奔到阵前,举目一看,悬在嗓子眼的心刚刚放回去,又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不约而同地拨转马头,奔回中军,向审配汇报。

的确不是甲骑,是弩车,只不过拉车的牛都披上了甲,看起来和甲骑的战马有点像。

审配的脸颊抽了抽,不禁骂了一句滥竽充数。弩车虽然也很麻烦,总比甲骑好对付得多。审配狠狠地瞪了胡潜一眼,稳住心神,下令强弩手准备集射。就算披上铁甲,弩车也只是能靠得更近一些罢了。百步之内,就算有铁甲也挡不住强弩的射击。

当然也不能说一点用也没有,离得越近,弩车的威力越大,尤其是对防护有限的强弩手,弩车会是极具威胁的存在。不过双方兵力差距明显,他有七千强弩手,几乎和孙策的总兵力相当,就算孙策有五十辆弩车也无法弥补这个差距。七千强弩手无法在进攻时保持步调一致,威力大减,防守却不会有任何问题。

审配打起精神,调兵遣将,准备迎击孙策的进攻。

——

孙策站在土岗上,看着审配阵中战旗变换,有一些手持大盾的步卒出现在阵前,人数不多,应该是准备阻击弩车的。他暗自冷笑。审配还没猜到他想干什么,老人家的反应总是会慢一拍。如果荀衍在此,他能猜得到吗?

弩车一辆接一辆的被拖到阵前,离审配前阵百步左右停住,掉转车头,将车尾对准审配的两翼阵地,固定弩车,从牛肩上卸下车辕,准备好挂弦用的钩具。又将车厢的车壁展开,弩车顿时加宽了三倍有余,像一面超级巨盾。两两比肩,再用插销固定,很快就组成了一道盾墙。

在刀盾手的掩护下,强弓手出阵,弯着腰飞奔。

看到这一幕,审配明白了孙策的用意,冷笑一声,下令强弩手射击,同时步卒上前接战,阻止强弓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组建阵地。强弓的射程不及强弩,但射速快,一张强弓能当得三四名强弩。孙策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想把强弓当作强弩,弥补他兵力不足的劣势。

聪明则聪明矣,却未免小家子气。

战鼓声一响,审配左右翼的强弩兵开始射击。与此同时,弩车也开始咆哮,一蓬蓬箭雨飞上天空,与冀州强弩兵射来的弩箭在空中交错,又射向冀州军的阵地。弩车的射程超过两百步,不仅覆盖了冀州军强弩阵地,还延伸到其后的刀盾手、长矛手。虽说两百步外威力大减,射不穿盾牌,还是让冀州军叫苦不迭,纷纷组成小阵,互相掩护。

在另一侧,江东军的强弓手躲住弩车组成的盾墙后面,拉开射孔,全力射击。弩车的车壁很厚实,宛如加厚的大盾,冀州军的强弩勉强能射穿,却无法伤及后面的人。强弓手们根本不用考虑防护,一心一意的射击,只有几个运气极差的强弓手被穿过射孔的弩箭射中,当即重伤不起。

双方一开始,江东军凭五十辆弩车和一千多名强弓手,生生和冀州军射得旗鼓相当,甚至还凭借弩车的射程和坚固略占上风。

审配看在眼里,不禁气馁,同时又对孙策刮目相看。

“审公,孙策变阵了。”胡潜忽然一声惊呼,伸手指向远处。

胡潜刚才误将拉弩车的牛当成甲骑,差点将审配吓晕,此刻他又惊呼,审配不愿再信,将手搭在眉上,凝神细看,却见原本杀向两翼阵地的冯楷、蒋钦不知什么时候调整了攻击方向,不再是冲向冀州军的两翼,而是冲向冀州军前阵的中间位置。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是因为弩车组成盾墙后,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忽略了弩车后面的变化。

此刻,冯楷,蒋钦从弩车后面出现,相距百步左右,齐头并进,直指前阵中军两翼的空隙。

审配疑惑不解,一时搞不清孙策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们想从两阵之间的空隙穿过来,直奔中军?这也未免太荒唐了。审配一边暗笑,一边调整阵型,派中军左右两翼的阵地上前封堵。

几乎在审配下令的同时,孙策也下达了新的命令,战鼓声突然如狂风骤雨,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重似一声。听到鼓声,五十辆弩车同时调整了射击方向,将密集的箭雨倾泄在正在变阵的冀州军头上。变阵之际,相互之间配合不如立阵时严密,而且这些冀州军步卒也没想到弩车能射这么远,直接越过了整个前阵,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很多人连盾牌都没举起来,松松垮垮的提在手上,忽然遭袭,被射得七零八落,哀鸿一片。

审配也没料到这一点,看着几枝射到面前的流矢,看着被射得一片狼藉的阵地,气得浑身冰凉。荀衍说孙策的弩车装载的可能是十石弩,射程高达三百步,他非常重视这个信息,一见弩车有可能逼近到三百步以内立刻派人上前拦截,万万没想到这些弩车的射程远远不仅三百步,至少有三百五十步,甚至有可能达到四百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伤亡数百人。

“荀休若误我!”审配跺足大叫。

第1440章 中路突破

密集的箭矢越过整个冀州军前阵,不仅对正在变阵的中军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也让冀州军前阵的将士心中一紧,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如果身后的中军都逃不过弩车的打击,自己又岂能幸免?厄运就像在头顶飞驰的箭雨,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在自己头上。

不用任何命令,几乎所有的前阵将士都屏住了呼吸,有盾牌的刀盾手举起了盾牌,没有盾牌的长矛手则向刀盾手靠近,寻求庇护,有亲卫的都尉、校尉更是严密保护,强弩兵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硬撑,祈祷兵主保佑,恶运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就是冀州军人心惶惶的时候,蒋钦、冯楷率部杀到,冲入两阵之间的空隙。因为奉命封堵的中军两个方阵遭受弩车远程打击,一片混乱,未能及时到位,蒋钦、冯楷成功锲入冀州军阵地,将前阵正中的两个千人方阵与两翼分隔开来。

一见自己被切割分离,而己方的接应却没能及时到位,冀州军将士顿时慌了,两个校尉一边喝令准备接战,一边击鼓向中军请示。敌人杀入阵中,是主动反击,把他们挤出去,还是坚守待援?

审配在中军看得清楚,不禁倒叹一口冷气。他似乎明白了孙策的用意,但不敢相信。

孙策不仅要主动进攻,还要从中路突破,踏破这两千人的方阵,直取我的中军?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远处。

——

看到冯楷、蒋钦成功锲入冀州军阵地,孙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翻身上马,举起霸王杀,厉声长啸:“杀——”

“杀——”郭武等人踢马冲下土岗,逐渐加速。

“杀!杀!杀!”典韦举起双戟,武猛营四百义从齐声怒吼,开始奔跑。许褚手提千军破,迈开大步,向前奔跑。武卫营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杀!杀!杀!”两千亲卫营将士齐声响应,在校尉许定的指挥下开始变阵。

不动如山,侵掠如火,三千将士同时变阵,原本的横阵涣然消解的同时,一道矢形纵阵迅速成形,以孙策等人为锋,射向审配的阵地。如果审配能从空中俯瞰,看到变阵的全部过程,就会发现这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变阵充满了精准的美感,三千将士宛如一人,整个阵地分布均匀,看不出明显的疏密,就像是一直如此。分明每一个部分的速度都不同,整体却流畅无比,当冲在最前面的孙策等人即将接战的时候,整个攻击在阵正好成形。

窥一斑而知全豹,这个变阵过程就足以说明什么叫训练有素。

可惜审配看不到这一切,他只看到孙策策马飞奔而来,大氅被风卷起,像一团火焰,身后的战旗被风扯直,浴火凤凰翩翩起舞,似乎下一刻就会化作实形,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御风而来。

孙策策马飞奔,两百余步的距离转瞬即到,正好迎上奉命阻击的审荣和五百敢死士。

审荣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飞驰而来的孙策,握紧了手中的盾牌和战马,明明知道此刻应该冲上去迎战,两条腿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他站在最前线,看得最清楚,但他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事实。他看到数十架弩车齐射,箭矢如乌云盖顶。他看到蒋钦、冯楷率部抢攻,势如破竹,没等他反应过来,两翼就消失在两道流动的人墙之后。远远的,他似乎还看到蒋钦举手向他打了个招呼,露出灿烂的微笑,可他却觉得阴森无比,透骨生寒。

他看到孙策急驰而来,就像一团烈火,刚刚还在两百步之外,转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

他手握武器,却全无斗志。他有一种直觉,自己绝不是此人的对手,迎上去只有死路一条,会被这团烈火烧得尸骨全无,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他想逃,却又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绝望地看着孙策越来越近,明亮的霸王杀在眼中迅速放大,寒气透体。

两名敢死士从他身边经过,迎了上去,嘴里不知道在喊些什么。

“挡我者死!”孙策一声大喝,霸王杀信手一挥,两名敢死士身体还在向前冲,首级却飞起在半空中,鲜血飞洒,有几滴正好滴在审荣的脸上。审荣打了个寒颤,突然福至心灵,扔了战刀,双手举起盾牌,斜身侧移两步,顺势跪在地上,用盾牌死死地护住自己的身体。

从盾牌的边缘,他看到孙策的战马从身边掠过,霸王杀挥舞如风,又有两名敢死士被斩杀,一条手臂飞在半空中,手里还握着战刀。

余光一瞥之间,审荣亲眼看到孙策连杀五人,如汤泼雪,马前无一回之敌。敢死士们虽然前仆后继,都想拦住孙策,却没有一个人能挡住他分毫。

耳边一片嘈杂,惊雷阵阵,眼前马蹄翻飞,泥屑飞舞。更多骑士从审荣身边掠过,那团火越来越旺,霸王杀如匹练一般,无情的收割着敢死士的生命,饱饮敢死士的鲜血。审荣跪倒在一旁的泥泞中,体如筛糠,涕泪纵横,两腿间湿成一片,臭气薰人。

骑士刚刚过去,审荣刚想松一口气,又听得耳边有闷雷响起。他偷眼一看,见典韦手提双戟,大踏步而来,双戟如蛟龙出水,搅动乾坤,迎上去的敢死士纷纷倒地,鲜血四溅,武器和残肢断臂齐飞。四百义从紧随其后,像一头鸿荒巨兽,向审荣踩了过来。

“呯!呯!”两声闷响,盾牌被人踩了两脚,审荣胸口一闷,眼前一黑,扑倒在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没有人注意到审荣,典韦带着武猛营践踏过去不久,许禇又带着武卫营接踵而至,他们不求杀伤,只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追,力争冲上孙策的步伐。面对这些身强力壮的义从,审配准备的五百敢死士空有一腔热气,却如撼树的蚍蜉、挡车的螳螂,连一点声音都没来发出,就被碾碎,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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