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890节

收到消息,袁绍很满意,宣布休整一夜,明天早晨正式发起攻击。

看着袁绍举杯高呼,诸将意气风发,就连郭图都有些兴奋莫名,坐在角落里的沮授端起了一晚上都没碰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悄悄地走出了大帐,低头而行。帐中的气氛热烈,帐外的夜风也有些燥热,沮授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受,终于没忍住心里的那一腔愤懑,一声轻叹。

“公与先生。”张郃悄悄地出现在沮授身边,递过来一只水杯。沮授接过,看了张郃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大帐,欲言又止。他喝了一口水,将剩下的水倒在地上,杯子递还给张郃。张郃接过,看着地上的水迹,忍不住问道:“先生对明天的战事有所担心?”

沮授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山岗,那里是鲁肃的阵地。相比于两侧山坡上的灯火通明,鲁肃的阵地有些黯淡,似乎隐在了黑暗中,悄无声息。阵地上火把也不多,只有几个望楼上插着火把,远远看去像是几颗星星。

“儁乂,你与人交手无数。在你看来,双方交手之前,一个跃跃欲试,一个不动如山,谁的胜算更大?”

张郃会意,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沉默了片刻。“虽说如此,毕竟兵力差距数倍,就算我军伤亡大一点,应该也能取胜吧。”

“没错,只要我们能承受伤亡,不仅鲁肃可取,孙策亦可取。”沮授一声叹息。“怕只怕不是所有人都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大河太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其实没有退路可言。背水一战,却无必死之心,我很是担心啊。”

张郃收回目光,打量了沮授一眼,欲言又止。

沮授笑了笑,拍拍额头。“这两天太累了,一杯酒就有些晕,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他转头看着张郃。“儁乂,孙策用兵好行险,你千万要小心,护得主公周全,不要给孙策可趁之机。”

“职责所在,不敢疏忽。”

沮授点点头。“儁乂机敏,将来必然有机会像高伯瞻一样独领一部,努力!”说完,背着手,慢慢地向前去了。张郃看着沮授的背影,剑眉微蹙,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第二天一早,天气明朗,万里无云。

吃完早饭,袁绍下令出战,诸将各统部属,进入预守的阵地。两侧山坡上各有三千强弩手张弓以待,刀盾手、长矛手严守防线。山坡下,两个担负主攻任务的五千人方阵已经就位。袁绍的中军在方阵后,张郃率领大戟士环立在将台四周,甲骑向两翼展开,杀气腾腾。

袁绍登上将台,郭图在左,沮授在右。张郃持戟而立,站在袁绍身后。传令兵手持彩旗,站在四角,二十名鼓手站在牛皮大鼓后面,手持鼓桴,等待着命令。数面大旗插在旗杆上,迎风飘扬,最大的一面大纛高达三丈五尺,人力难以端持,只能将大腿粗的旗杆绑在将台上。微风一吹,就连坚固的将台都被带得吱吱作响。

将台上设一青盖,是为袁绍遮阳用的。袁绍看了一眼,沉声说道:“数万将士曝于烈日之下,挥汗如雨,我虽不能提剑上阵,与将士们并肩作战,又岂能一人独享清凉?将青盖撤去。”

郭图和沮授互相看了一眼。郭图上前一步,劝道:“主公与将士同甘共苦之心令人钦佩,但尊卑有序,贵贱有别,职责也有所不同。主公之责在于明察形势,决断如流,将士之责在于闻鼓而进,闻金而退,不可混而为一。故主公宜静,将士宜动,主公宜凉,将士宜热。”

袁绍皱皱眉,看向沮授。沮授也躬身行礼,表示支持郭图的意见。今年的天气一看就知道很热,他担心现在袁绍慷慨,待会儿真的晒得受不了,反而影响。见两个谋士都建议他用青盖遮阳,袁绍也没有再坚持,慨然入座,命人击鼓,下令进攻。

战鼓声响起,激昂雄浑,充满了力量。很快,前阵传来回应的鼓声,一千将士排着整齐的队伍,分作两阵,像两把出鞘的宝刀,一步步逼向鲁肃的阵地。

两侧山坡上的强弩手开始集射,密集的箭雨射向鲁肃的阵地。

——

鲁肃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袁绍中军,眯起了眼睛,嘴角微挑。

一千将士在他面前列阵,正对着山坡下的袁军战阵。以百人为一阵,分作十阵,前后各五。二十个木楼相间排列,静静地伫在小阵之间,木楼分作两层,上层站着弓弩手,下层藏着弩车和操作弩车的士卒和黄牛。木楼四周有厚厚的木板掩护,木楼之间用绳索拉起,覆着沾满泥浆的杂草,既能遮阳,又能遮挡两侧山坡上射来的弓弩。

这是工匠们劳作成果,仅仅用两天时间,他们生生在山坡上建起一座保垒,虽然没有两侧山坡上袁军的阵势有气势,却更加实用坚固。虽然袁军射出了密集的箭雨,甚至用上了火箭,将木楼射得咚咚作响,片刻间就像长了一层毛似的,木楼却毫发无损。

袁军将士越来越近,前锋已经开始上坡,最前面两座木楼上的射手发出信号,敌军已经进入射程。鲁肃点点头,下令弩车开始射击。传令兵一声大喝,战鼓声响起,强弩校尉大声下令,前排的十架弩车开始齐射,十枝长矛般的巨箭呼啸而出。

接紧着,又一是声大喝,剩余的十架弩车也开始射击,十捆集束箭跃出阵地,在空中散开,汇成一片飞蝗,扑向山坡下的袁军将士。

听到山坡上的战鼓声,正在前进的袁军将士就举起了手中的盾牌。他们用的是厚实的大盾,可以抵挡六石弩,可是在弩车射出的巨箭面前,这些盾牌并没有什么作用,巨箭轻而易举的洞穿了大盾,又射杀了盾后的士卒,原本严密整齐的阵地出现出了几个空缺,一些袁军士卒暴露在箭雨面前。面对飞蝗般的箭雨,他们无处可逃,少则三五箭,多则十余箭,连惨叫都来不及出口,瞬间被射杀。

袁绍早就从荀衍的战报中了解到了弩车的厉害,也做了相应的部署。临阵指挥的两个都尉一看见巨箭的影子就下令将士们将阵形向两翼展开,尽可能减少阵形厚度,同时加快速度,冲向沿山坡列阵的步卒,抵近厮杀,尽可能降低弩车造成的伤亡。

眼看着双方越来越近,就要短兵相接,江东军突然齐声大喝,齐唰唰地向后退了三步。袁军将士以为他们不敌,兴奋不已,举着手中的武器猛追,突然轰隆一声,眼前尘土飞扬,原本看起来很正常的山坡出现了一道深沟,冲在最前面的袁军将士收步不及,纷纷落入沟中。

第1431章 佳兵不祥

沟里栽着削尖的木桩,跌入沟中的袁军士卒被洞穿身体,鲜血淋漓,偏偏又一时不能气绝,发出凄厉的惨叫,其他士卒却顾不及理会他们,被后面的同伴挤着向前,接二连三的掉进去。

因为惧怕弩车的威力,袁军将士刻意向两翼展开,阵型宽而薄,前后少不过五六人,多不过八九人,山坡上坑坑凹凹,也无法保持严整的阵型,比较松散。前面两三排的士卒失足入沟,阵势就薄了一半。走在最前面的通常都是持盾掩护的刀盾手,没有了他们,后面的人就没了掩护,暴露在对手的弓箭面前。

“当当”两声急响,江东军的弓箭手开始急射,不过数步的距离,即使是最普通的弓也能射穿甲胄。比起弩,弓的射速更快,熟练的弓箭手一口气能射四五箭,最快的甚至能射十几箭。

在江东军弓箭手的打击下,袁军纷纷中箭倒地,哀嚎声此起彼伏。片刻之间倒下一大片,五百人的方阵剩下不到百余人,不敢再战,转身就逃。

江东军也不追赶,刀盾手跳过深沟,将被射倒的袁军将士首级砍下,又将他们的武器收集起来备用。还有人取来铁钩,钩起沟里的尸体,也一并砍了首级,扔在沟北山坡上。有的扔得比较远,一直滚到坡下,甚至有几颗首级滚到了列阵准备出击的袁军将士面前。

看着一路泼洒的鲜血,袁军高昂的士气遭到了迎头一击。他们知道会有重大伤亡,但谁也没想到胜负会这么悬殊,一千人上前,一顿饭还没吃完就被击退了,而且伤亡这么惨重,逃回来的人不到三成。看着山坡上到处都是的首级,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凉意,脚下像生了根似的,迟迟不肯挪步。

袁绍在中军看得真切,勃然大怒,大喝道:“击鼓传令,继续攻击,违令者斩。”

正准备派人去勒令前军校尉出击,沮授咳嗽了一声,举步来到袁绍面前,躬身一拜。“主公,请将擅自撤回来的溃兵全部斩首。”

袁绍眉头一紧,眼中露出几分凶狠,转身对张郃说道:“儁乂,你走一趟。”

张郃领命,转身下了将台,有大戟士牵着战马,在台下等着。张郃翻身上马,带着数十大戟士和五百亲卫来到阵前。一声令下,亲卫们上前,将刚刚从阵上逃回来的溃兵抓了过来,勒令他们跪在阵前,排成一排,然后手起刀落,一一斩杀。

一颗接一颗首级落地,鲜血从脖颈中喷出,流了一地,两百多具尸体横倒在面前,比几百人倒在战场上更让人心惊肉跳。相比之下,散落在山坡上的那些尸体、首级和鲜血也不那么可怕了。

感受到袁绍的铁血意志,没有人敢再犹豫,在战鼓声的催迫下,又有一千士卒走上山坡。有了前面千人的惨痛教训,他们走得更加坚实,大盾准备得更多,跨过山坡上的尸体,踩过同伴的鲜血,一步步地逼到阵前。

弩车开始发射巨箭和集束箭,袁军将士迅速散开,五人一组,两人持大盾在前面掩护,三人猫着腰跟在后面,闷着头向前跑。因为坡度的关系,弩车的覆盖范围比平地更窄,再加上担心误伤己方将士,弩车不能将射角设置得太低,等袁军将士冲到沟前,弩车的威力就无从发挥。

弩车虽然犀利,毕竟射速慢,对移动目标的杀伤远不如对固定目标的杀伤,分散目标也远不如密集目标。袁军将士采用分散阵型,快速移动,成功的避开了弩车的打击,冲到了沟边。

沟里的尸体大部分已经被清理掉,但木桩上的鲜血却还在,血淋淋的很吓人,鲜血积在坑里,吸引了不少苍蝇,腥味也比山坡上更浓烈,薰得人胸闷欲呕。但袁军将士却没时间考虑这些,如何跨过这些沟才是他们迫切要考虑的问题。

沟并不宽,可以直接跳过去,但对面就是严阵以待的江东军士卒,直接跳过去必然会被他们冲撞,避免不了摔进沟里的厄运。如果换在平时,他们肯定不敢跳,但躺在山坡下的两百多具尸体告诉他们,退回去必死无疑,向前冲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至少家人有可能得到抚恤。

袁军士卒大声呼喝道,互相打气,加速冲锋,纵身跳过深沟。

江东军士卒迎了上来,用长矛刺,用盾牌挤。不断有袁军将士被推入沟中,被木桩刺死,但无路可退的袁军将士还是奋不顾身地向前冲,与江东军士卒缠斗在一起。发了疯的人非常可怕,虽然鲁肃所领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江东子弟兵,面对这些疯狂的袁军将士还是有些吃力,再也无法像刚才一样轻易得手。双方搅杀在一起,不断有人倒下,不同口音的喊杀声混在一起。

袁绍远远地看着,见这一次攻击进展顺利,虽然还没有击破鲁肃的阵地,却打得有声有色,非常满意。他转身对沮授说道:“公与,你说得对,燕赵多壮士,冀州兵真要发了狠,未必不如江东兵。”

沮授寒着脸,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动摇的神情。现在上阵的都是冀州人,他献计斩杀溃兵以激励士气,也许能帮袁绍夺取最后的胜利,但有损阴德。不过佳兵不祥,这时候也顾不上了。

“主公,赏罚乃君之权柄,有罚无赏,难免生怨,请主公下令,对奋勇作战的将士予以嘉奖。”

袁绍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公与,你说得太对了。我听说孙策的部下之所以敢战,就是因为赏罚分明。他能做的,我难道就不能做吗?传令各营,但凡力战的将士,不论生死,皆有重赏。”

沮授将袁绍的命令传达下去,等候在台上的传令兵飞奔而去,将袁绍的命令传到各营。一时间,袁军将士欢声雷动,山呼万岁。袁绍很高兴,起身向将士们致意。

这时,张郃赶了回来,向袁绍汇报了前面交战的情况。执行完督战任务后,张郃并没有立刻回来,他在阵前近距离观察了鲁肃的阵地,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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