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839节

淳于重冷着脸。“两年又三月。”

董袭耐着性子,笑得更加灿烂,只是长相太凶恶,看起来有点像不怀好意。“哦,两年多,时间也不短啦。临颍百姓这几年生活得怎么样?能吃得饱吗?夏天快到了,有没有准备好单衣?”

淳于重神情有些凝重,长吁短叹。“这几年虽然苦,总算安定,庞府君爱民,日子也一天天的好起来。只是这大战一起,别说单衣了,能保住命就不错。能将麦子收回来,还能熬过这个夏天,种稻却肯定要受影响,秋天收成不好,冬天可怎么过啊。”

董袭抚着胡须,抬头看了一眼蓝天,咬咬牙。“我倒有个办法,不知明廷意下如何?”

淳于重斜睨了董袭一眼,不以为然。董袭被他看得恼火,手痒痒的,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书生扇到城下去。他忍了又忍,安慰自己还是以任务为重,不能打败仗,丢了江东子弟兵的脸,被全柔笑话。

“据我所知,颍川这几年户口损失不小,临颍现在有多少户口?有五千户吗?”

淳于重新打量了董袭一眼。“去年上计时的数据是四千一百又七户,两万又七百三十五口。”

“两万多人,一个月要三万石米?”

“倒也用不了那么多。”淳于重转过身,脸色郑重起来。他看得出来,董袭不像是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解决问题。“临颍周边水陂边,就算不种稻,种些茨实、莲藕也能对付一些,再捕些鱼、捞些虾补充,就算是青壮,一个月有一石米便也能活。实在不够,六七斗也能应付了。”

“那好,我们就按一个月两万石算,如果耽误了收麦种稻,补你半年,十二万石米,够不够?”

淳于重掐着手指盘算了一下。“差不多了。”他随即又问:“将军,你能做主吗?”

董袭笑了。“这个不用你担心,我给你立字据。到时候如果将军不批,我自己掏钱买米赔给你。”

“这可不是小数目……”

“的确不是小数目,可是明廷也要知道,如果临颍失守,让麹义毁了屯田的收成,那就不是十二万石米的事了,是一百二十万石。”见淳于重语气松动,董袭暗喜,趁热打铁。“明廷学识渊博,胸怀天下,应该比我们这些武夫看得更远。临颍的百姓是人,我们身后的颍阴、许县百姓也是人,你说对吧?”

淳于重仔细想了想,接受了董袭的建议,征发一部分民伕协助董袭守城,清理护城河,建造守城器械。不过他还是要求董袭先向孙策汇报,最好能得到孙策的承诺。毕竟十二万石不是小数目,如果孙策不同意,董袭也许能拿出来,但肯定压力很大。

董袭同意了。他以自己不擅文辞为理由,请淳于重代笔,写了一封报告。淳于重写好后,他又是夸淳于重文章写得好,又是夸淳于重书法棒,接着又夸颍川人杰地灵,奇才辈出。淳于重虽然啼笑皆非,却还是抵挡不住董袭的热情,同意在得到孙策的批复之前先发布命令,调集人手。

董袭大喜,在报告上加盖自己的官印,派人用快马送往颍阴。看着淳于重匆匆下城,带着掾吏们去征发民伕,他才松了一口气,夸张的抹了抹汗。

“跟这些书生打交道真麻烦,嘴都说破了,我现在算是体谅到将军的不易了。”

一旁的亲卫笑了起来。“那当然了。这淳于县令还算是讲理的,至少比陈君那小子强太多了。”

想起陈群,董袭拍拍后脑勺,也很无语。

孙策的回复很快。仅仅隔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董袭就收到了批复。孙策不仅同意了董袭答应淳于重的条件,还要将这个办法推广到颍阳、阳翟,只要能守住城,哪怕是颗粒无收,百姓都不用担心没饭吃,由屯田的收成来兜底。如果还不够,还可以从汝南调运。总之一句话,绝不会让一个百姓挨饿。

在命令之外,孙策还给董袭带了一句话,只有三个字:干得好!

听到这三个字,董袭乐开了花,所有的委屈和郁闷都不翼而飞,浑身充满了干劲,逢人便笑,走路带风。

有了孙策的承诺,淳于重彻底放了心。他没见过孙策,但他对孙策有信心。去年豫州大疫,孙策为救百姓所做的努力有目共睹,深得人心。他亲自出面向百姓宣布孙策的命令,希望所有人能和董袭并肩作战,守住临颍,守住颍川。

淳于重官声不错,再加上孙策的承诺,临颍百姓很快就响应号召,组织起来夜以继日,协助董袭加固城防,清理护城河,收集所有的船只,监视麹义的斥候、细作。五天后,当荀衍带着一万大军赶到颍水以西的时候,临颍的城防已经初肯规模,至少看起来像那么回事。而那些没来得及收割的麦子则被烧得精光,田野里倒处都是灰烬,浓烟滚滚,薰得人睁不开眼睛。

面对此情此景,荀衍措手不及。

第1342章 知易行难

作为颍川名士,荀衍对淳于重并不陌生,对临颍城也不陌生。淳于重是有点迂腐的书生,恪守圣人教诲,施仁政,行教化,要劝降他很难,要打败他却很容易。而临颍城又是一个谈不上任何战略地位的普通县城,根本没什么城防可言。论防守效能,城墙可能还不如城外的颍水有用。

正因为知道临颍无险可守,荀衍才将这个机会争取过来,打算将攻克临颍作为自己的第一战。他有自知之明,学问再好也敌不过一支箭矢,他也许可以做一个优秀的谋士,却不是一个有经验的将领。不经历几场真正的战事,他读过的兵法再多也没用。

颍阳正当襄城,背后就是颍阴,孙策安排了重兵,派鲁肃守城。荀衍听荀谌说过鲁肃的名字——在刘和调离徐州之前,率部准备进攻他的就是鲁肃。这样的对手当然要交给主将麹义对付,他选董袭就行了。董袭据说也很勇猛,但没有独当一面的经历,是个粗勇武夫。

粗勇武夫遇到迂腐书生会怎么样?这样的事情荀衍见得很多,所以他怎么想,也没想到淳于重会协助董袭修城墙。考虑到董袭是江东人,又骁勇善战,他一直在筹划如何防备董袭踹营,所以走得非常小心。这一路走来,董袭没来踹营,他还有点庆幸自己谨慎,没给董袭机会,现在才知道董袭根本没时间踹营,他一直在加固城防。

荀衍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也第一次体会到了战场上敌我之间互相算计的煎熬。做谋士出出主意和将万余将士的生死存亡扛在一个人的肩上根本不是一回事。

面对颍水对岸的临颍城和城外沿河监视的斥候,荀衍很头疼。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绕过临颍,直扑许县;要么强攻临颍。这两条路都不好走,绕过临颍,等于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敌人。强攻临颍,他的兵力又远远不够。

即使临颍没有经过修缮,以一万余人攻四千人守的城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考虑到董袭所领的都是精锐,而他所领的不过是一些刚刚集结起来的各家部曲,双方的战力差距并没有兵力差距那么明显,他就更没有强攻的信心了。

如果早几天来就好了。荀衍懊悔不迭。战机如灵感,稍纵即逝,在木陂的那几天的确很开心,现在却要为此付出代价。

可是话又说回来,谁能想以董袭这匹夫会不进攻,一心一意的守城呢。

荀衍左思右想,命人在颍水西立营,同时将消息送往麹义大营。

——

颍阳,颍水西。

麹义勒住坐骑,手搭凉棚,看着远处的颍阳城。

他率部赶到颍阳时,鲁肃已经在颍阳半个月,该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就等着麹义来攻。麹义派人挑战,鲁肃不理,挑战的勇士划着小船,渡过颍水,都快摸到城墙根了,鲁肃也没反应,连箭都不射一支,摆明了就是不想理你,有本事你就攻城试试。

麹义很惊讶。他听说鲁肃很年轻,又是游侠出身,有一身好武功,曾在蒲姑陂大破刘和的战阵,以为鲁肃会比较冲动,看到这一幕,他意识到鲁肃比他想象的要能忍。

难怪孙策会让鲁肃来守颍阳城,这是一个很难缠的对手。

麹义也不敢轻易攻城。两万步卒攻四千步卒守的城,即使胜也是惨胜。他承受不起这么大的损失。这些人马都是他立身之本,只能胜,不能败,而且不能损失太大。

麹义挥挥手,下令挑战的勇士回来。既然无法激怒鲁肃,再喊也没用,浪费体力。

收到命令,挑战的勇士骂骂咧咧的回到颍水般,登上小船,操起浆,准备返回西岸。这时,一直很安静的城头传来一声断喝。

“嘿!”

勇士转头,见城头站着一人,左手持弓,右手夹着一枝羽箭,站在城垛上,身后一杆大旗,猎猎作响。看他身上的甲胄,应该是一个身份不低的将领,至少是中郎将。再看他身后的大旗,此人很可能就是守将鲁肃。

意识到这一点,勇士连忙放下桨,举起大盾。他听说鲁肃开得硬弓,不敢大意。刚才到城下挑战,他故意没举盾牌以示轻蔑,此刻情急之下,忘了掩饰,本能地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城头的鲁肃不屑地笑了一声,搭上一枝箭,举起弓,开弓放箭。

弓弦一震,“嗖”的一声,羽箭离弦,瞬间飞越五十余步,一箭正中盾牌。“呯!”蒙在盾牌上的生牛皮裂开,木质的盾体爆开一个大洞,木屑飞舞,扎进了勇士的面皮,但他却来不及呼痛,锋利的箭矢射中他的眼睛,直至箭杆。

勇士翻身落水,激起一阵水花。

城头的将士爆发出一阵轰笑,随即七嘴八舌的谩骂些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颍水西岸正等着接应的将士愣住了,片刻之间,他们反应过来,掉头就跑,狼狈不堪,刚刚骂阵时的嚣张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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