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748节

公孙瓒狐疑的看看关靖、单经,以为他们泄漏了消息。关单二人一脸茫然,摇头否认。简雍笑道:“将军不相信刘府君这个昔日的师弟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身边的人也不信?既然如此,你又怎么能信任千里之外的孙将军?”

公孙瓒窘迫地无言以对。

“将军可知太史慈?”

公孙瓒想了想。“略有所闻。”

“太史慈曾是孙将军的敌人,还曾经袭击孙将军,险些致孙将军于死地。可是他投孙将军后,孙将军却心无芥蒂,委以重任。在年初的任城之战中,太史慈率部入东平,一举击败程昱部,为孙将军夺取任城立下大功。我想问将军,如果你是孙将军,你能信任太史慈吗?”

公孙瓒盯着简雍,一言不发。他知道简雍想说什么,他现在也的确需要刘备的帮忙,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讽刺刘备几句。“既然孙将军待人以诚,推心置腹,玄德为什么不留在中原?我可听说他两次被孙将军击败,在他麾下数月呢。怎么,孙将军没看上他?”

简雍面不红,心不跳。“将军有所不知,那正是孙将军对刘府君的器重。”

“怎么说?”

“孙将军说,刘府君乃是宗室之后,师从卢子干,与将军同学,文武兼备,非他所能驱使,唯天子可用,幽州天地广大,为大汉北方门户,非将军与刘府君不能镇守,这才劝刘府君赴长安,面见天子。”

“他想镇守北疆?”公孙瓒不禁冷笑一声,眼神中怒意勃发。

“当然,有将军在,的确毋须多虑。不过,将军现在不是麻烦缠身,无暇他顾嘛。”简雍笑盈盈地看着公孙瓒。“将军,刘府君与你有同门之义,他不帮你,还有谁来帮你?当然,放眼北疆,除了将军,又有谁能让刘府君心甘情愿的俯首听令呢?”

公孙瓒咧着嘴笑了,心里美滋滋的。这是实话,除了我,还有谁能让刘备这么服气。当初求学时,刘备就跟在我身前马后的侍候着,兄长兄长的不离口,烦死了。孙策都不能用的人,也只有我能用了。

“玄德不怕惹麻烦?”公孙瓒换了一副笑脸,却依然语带调侃。“我现在可是幽州公敌。”

“将军,恕我直言,在这一点上,你不如孙将军远甚。”

“哦?”

“孙将军逐刘表,夺荆州,杀周禺,据豫州,杀陈温,取扬州,败袁谭,入兖州,所在皆克,可曾像将军这般进退维谷,举目皆敌?”

公孙瓒眼珠一转,也觉得有理,不禁向前倾了倾。“宪和,说来听听。”

“无他,孙将军善诛心耳。”

简雍侃侃而谈,将孙策与中原世家争斗的事迹说了一遍,听得公孙瓒大呼过瘾。他虽然出身比孙策好一点,但他是庶子,从小受欺负,对世家、豪强都没什么好感,有了实力之后,更是恨不得将世家赶尽杀绝。可是这条路走得并不顺利,这才杀了一个刘虞,就把自己搞成了过街老鼠。与孙策相比,他的手段的确太粗糙了。

简雍随即为公孙瓒献上一计。要想摆脱眼前的困境,有正反两计可用。你是朝廷封拜的奋武将军、蓟侯,幽州刺史张则入境,你应该派人迎接,以示对朝廷的尊崇。只要朝廷认可你杀刘虞是正当的,就没人能在大义上指责你。这是正计;刘虞身为宗室,却与逆臣袁绍勾结,袁绍推他为帝在前,他派骑兵助袁绍作战于后,这分明是狼狈为奸。这样的逆臣不该杀?刘虞外托朴素,妻子却衣纨服绮,奢侈浮华,分明是一个欺世盗名的伪君子,他蒙蔽了幽州人,难道不该杀?杀这样的人何罪之有?这是反计。一句话,只要证明刘虞该死,你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第1189章 道不同

简雍一席话,公孙瓒茅塞顿开,大呼过瘾,立刻将简雍引为知己。

就连关靖都赞叹不已。这个正反计太高明了,我怎么没想到?早这么干,公孙瓒何至于搞得这么狼狈,就算不能争取所有人,也能让大部分保持中立啊。

公孙瓒设宴款待简雍。简雍再次表达了刘备的心意,愿意支持公孙瓒,与袁绍作战。有孙策的钱粮支援,他们师兄弟并肩作战,一定能击败袁绍,控制幽州。当然,前提是要取得张则的支持。张则是朝廷任命的幽州刺史,取得他的支持,就是取得朝廷的认可,大义不亏。

张则会不会支持他们?肯定会。朝廷派张则来幽州,就是不想让幽州落入袁绍手中。张则是一个外地人,必须要幽州本地人的支持。眼下幽州谁的实力最强?首推公孙瓒、公孙度,其次便是刘备。张则要想稳住幽州,不可能不寻求公孙瓒和刘备的支持。除此之外,他也离不开孙策的支持。没有钱粮,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幽州落入袁绍手中。

公孙瓒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他让简雍回复刘备,愿意与刘备见一面,共商大计。刘备接到消息,亲自赶到蓟县拜见公孙瓒,礼节倍至,像之前求学的时候一样兄长不离口,又为自己之前的行为做了一些解释。刘备给关靖等人送了不少礼,把公孙瓒信任的几个人哄得眉开眼笑,争相为刘备说好话。

公孙瓒消了气,盛情款待,与刘备宾主尽欢。

与刘备结盟后,公孙瓒立刻派关靖去见麋竺,通报消息,重申想派公孙续去平舆的愿望。

麋竺松了一口气。这几股力量团结起来,袁绍想要取幽州就难了,孙策的压力大减。他接受了公孙瓒的要求,将以最快的速度向孙策汇报。在收到孙策的指示之前,他将在权限范围内全力支持公孙瓒、刘备,大批军械和粮食将陆续送到他们手中。

公孙瓒如释重负,立刻投桃报李。他从缴获的战马中挑选了一千匹好马,由公孙续和两百白马义从押送,登上麋竺送货来的大船,赶往青州。

与此同时,公孙瓒派关靖、公孙范与赵云一道,带着揭发刘虞的证据赶往居庸关,迎接幽州刺史张则。

——

九月中,上谷,居庸关。

张则背着手,站在最高的烽火台上,遥望长城内外。他半生仕宦,大多在边疆、军营,久经风霜,面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大,须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

此刻,他神情肃穆,眼神凝重中带着一丝痛苦。

背后响起脚步声,很轻快,带着一丝迫不及待。张则回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卫士退下。田畴见了,神情一滞,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他走到张则身边,声音有些发干。

“使君,你找我?”

张则转身,打量着田畴。“子泰,我有事和要你商量。”

“使君请说。”田畴越发不安。这一路走来,为了避开袁绍的阻挠,他领着张则先从长安经直道,直到朔方,再沿着草原一路东行,在居庸关重新入塞。过了居庸关,就算进入幽州腹地。进入幽州腹地,就要处理刘虞被杀的事了。张则这时候找他,又是这副神情,应该是和这件事有关。

“子泰,我们同行月余,算是忘年之交了吧?”

“不敢。使君德才兼备,忠贞果敢,国之栋梁,乃是我追慕的贤者,我岂敢与使君论交。”

张则轻叹一声:“看来子泰是看不上我。也罢,既然身入乱局,就不能指望全身而退。子泰,我不敢奢望太多,只希望你能听我说完,可否?”

田畴心中更加不安。他已经有不祥的预感,张则要说的不会是他想听的。可是此时此地,他不想听也不行,张则显然遇到了难处,需要他的襄助。

“认识关靖吗?”

“认识。”田畴的眉心紧蹙。“公孙瓒的长史。”

“他刚刚赶到,带来了一些文书。”张则从袖子里取出一卷纸,晃了晃。“我想,你应该看一看。”

田畴看着那卷纸,心里一紧。他认识这些淡黄色的纸。在长安的时候,很多人都用这样的纸写文章、写奏疏,天子还赏过他几枚。这是南阳纸。关靖是公孙瓒的长史,却用南阳纸写文书,孙策已经把手伸到幽州来了?这卷纸上又写些什么呢,以孙策翻云弄雨、颠白为黑的手段,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见田畴一动不动,张则叹了一口气。“子泰……”

田畴突然惊醒过来,上前一步,从张则手中接过纸卷,展开读了起来。他读得很慢,脸色越来越难看,手指却越来越紧,秋风渐冷,他的心也跟着越来越冷。读到最后,他的手颤抖起来,几乎将纸卷攥成一团。

“好手段。”田畴冷笑一声:“果然是好手段。”

“你不信?”

“使君信了?”

张则笑笑,只是笑得很苦涩。他不是田畴,他久经官场,知道人都有两面性。人无完人,刘虞就算不是十恶不赦,也绝不是什么洁白无瑕的正人君子。公孙瓒要证明自己的清白,自然要将刘虞钉死,这时候不会伪造证据,否则一旦被人揭穿,他会更丢脸。况且有些事也不需要公孙瓒污蔑,刘虞的很多做法是容易引起非议的。他心里怎么想,别人不清楚,别人只能看到他的所作所为。

“子泰,我知道你性情高洁,可是皎皎者易污这句话,你一定听过。官场如染缸,没有人能够一尘不染,能做到大节不亏已经不易了。”张则顿了顿,转过身来,直视着田畴。“尤其是在乱世,事急从权,有时候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的事应该做却不能,有的事不该做却不得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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