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700节

要论人才,还是首推汝颍。只有汝颍人才有放眼天下的气度,只有党人才会以天下为己任。

一想到党人,袁绍忽然心中一动。何颙刺杀孙策失手,被孙策囚禁,是死是活,到现在还没有定论。孙策究竟打算怎么处理他,这是他非常关心的问题。袁绍向郭图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待会儿留下来。郭图默默地点点头。

袁绍的脑子很乱,也没议出个结果来就匆匆宣布散会。众人散去,只有郭图跟着袁绍来到后堂。一进门,袁绍先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迎上来的袁尚自已去玩。随后跟出来的刘氏见状,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拉起袁尚就走。

袁绍大怒,无明火起,厉声喝道:“无知妇人,怎敢如此无礼,难道这就是刘家的家风?”

刘氏大骇,一时被袁绍气势震住,竟没敢反驳,匆匆退入室中。袁绍更加生气,非要刘氏出来陪罪。刘氏哪里敢出来,将门关得紧紧的。袁绍派人会传部曲将张郃,命他率大戟士破门。刘氏听了,在室中号陶大哭,哭诉袁绍过河拆桥,当初需要刘家支持,就主动求婚,现在兖州丢失,就弃刘家如敝履。

袁绍听了,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拔出思召刀,上前就要砍门。郭图见状,连忙拉住,又将闻声赶来的大戟士喝退。袁绍气得脸色通红,入座之后犹自拍案大骂。郭图也不着急,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这才轻声劝道:“主公,大怒伤肝。主公身负天下之望,奈何与一妇人斗气,有那么多大事等着主公处理呢。”

袁绍哼了一声,将思召刀拍在案上,双手抚着大腿,逼着郭图。“公则,我问你,何伯求事如何?孙策欲如何处置他,是杀还是放?”

郭图摇摇头。“主公,这件事……很难办。据我收到的消息,何伯求和显思都被收押,等闲不得接触,是生是死,眼下不得而知。至于张孟卓和丁夫人,他们与其说是囚犯,不如说是质任,除了不能离开平舆外,并无太多限制。我听说,孟德那个女儿和孙策的三弟孙翊极是亲近,像是要结婚姻。”

袁绍冷笑道:“孙家、曹家,一个寒门武夫,一个阉竖之后,倒也是门当户对。”

郭图附和了两句,袁绍脸色缓和了些,又道:“依你之见,关中是当救,还是不当救?”

郭图沉吟片刻,拱拱手。“主公,臣以为,现在不是当救不当救的问题,而是能救不能救的问题。”

袁绍斜睨着郭图,眉梢一阵阵的跳动。“此话怎讲?”

“主公,豫州被孙策所占,兖州如今也岌岌可危,青州半有,主公能真正掌握的只有冀州。之前因粮赋不足,未能趁机进击,失去了一次大好战机。如今为准备秋后战事,不得不倚仗冀州豪杰。如果,主公,我是说如果,如果秋后兖州战事不利,孙策将战线推到大河,主公,你可就是一个冀州刺史了。”

袁绍眉梢一跳,倒吸一口冷气。他现在的官职是冀州牧,郭图说,如果他秋后兖州战事不利,他连冀州牧都做不成,只能做冀州刺史,意思很清楚,他以后就只能听冀州人摆布了。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甚至不需要等到秋后,现在已经能直出端倪,看审配说话的语气就知道这是必然的后果。他出身世家,又是党人领袖,太清楚刺史、太守与本地世家、豪强之间的关系了。如果受制于人,他能做的事就只有坐啸了。

所以,兖州不能丢。

“那关中呢?”

“关中朝廷苟延残喘,除了伸手要钱要粮,别无他用。人心在袁,刘氏种不复遗。”郭图微微一笑。“主公觉得孙策真有余粮接济关中吗?依臣愚见,臣倒希望他这么做,自掘坟墓。如此一来,不仅兖州可得,豫州亦是主公囊中之物矣。”

第1110章 博弈

袁绍一动不动,脸上青白变幻,就像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郭图静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什么也不说,陪着袁绍。他与袁绍相处十余年,清楚袁绍此刻的心情。作为曾经号令天下的盟主,离问鼎只有一步之遥,短短几年时间,被孙氏父子连续割肉,现在只剩下冀州,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好。

对袁绍来说,五州在手和只有冀州绝对不是一回事,其实最大的区别就是主客关系。五州在手,冀州只是他麾下一只实力强大的劲旅,甚至不是最强的那个,他们只能听命于袁绍,袁绍却不会受制于他们。只有冀州,主客关系逆转,袁绍无他力可借,只有冀州可用,冀州世家、豪强的支持与否就能左右他的选择,主动权在彼而不在此。

眼下就是这个局面。现在不是袁绍愿不愿意救关中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救,有没有这个实力救。在这个问题上,他说了不算,审配为首的冀州世家说了才算。不经意之间,袁绍就成了客,要看主人的脸色。现在兖州名义上还在袁绍手中,袁熙还控制了半个青州,审配已经如此。如果兖州失了,形势会如何变化?

不堪设想。

所以,兖州不能丢。即使是兖州已经残破,即使保住兖州的难度不小,袁绍依然要全力以赴,否则他的前景将更加黯淡。看破了这一点,郭图才可以犯颜直谏。他不用担心袁绍生气,他知道袁绍没有其他选择。与审配的专制跋扈相比,他只是一个忠直之臣。

袁绍沉默良久,起身离席,提起案上的思召刀,来以庭中,仰首看天片刻,横刀长叹。“噫,天也,我袁绍乃至是乎?”

郭图走了过来,轻声说道:“天生德于主公,孙策其如主公何?自古圣人未尝不颠扑,与常人不同者,乃其能扑而复振,反倒是一路坦途、战无不胜者往往一战而亡。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望主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成就大业,臣等也能附骥尾,为瑚琏之器。”

袁绍苦笑道:“公则,纵使我有心,奈天意何?”

“不然。”郭图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主公,天意昭昭,只是主公未明,请为主公言之。汉为火德,乃尧之后,继汉者为土德,舜之后,图谶言之甚明。孙策匹夫,学问不精,拼凑图谶,造作天意,不伦不类,徒引人笑。孙策鸠占雀巢,窃占虞舜故地,造舜避丹朱之谣,却以火德自居,岂不是自相矛盾?”

袁绍眉头微挑,若有所思。

郭图接着说道:“凡圣人作,必有人不自量力,欲以燕雀拟于鸿鹄,舜避丹朱不过其一也,孔子也曾遇阳虎之伪,乃有陈蔡之厄。以古喻今,此乃主公之厄也。譬如这宝刀利刃,不炼至百十,焉能吹毛断发?”

袁绍一声轻叹,持刀起舞。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高飞不起,起舞徘徊。祈天之风,扶摇万里。挟云卷浪,拔山蹈海……”

——

沮授追上了审配,拽着审配的袖角。“正南兄,正南兄,且听我一言。”

审配停住脚步,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沮授。“公与,上车谈?”

沮授松了一口气。审配来到车前,有侍者打开车门,审配也不客气,率先上了车。沮授暗自叹息。袁绍的地盘越来越小,审配的排场却越来越大,这可不是保身之道啊。如果不是今天情况特殊,他真不想和审配走得太近。

“公与?”审配探头,打量着沮授。

沮授挤出一丝笑容,上了车,坐在审配对面。车很宽敞,比普通的马车宽一半,车厢向外拓宽,超过了车轮,车轮上方正好变成两个小案,放些杂物。沮授坐好,审配放下一块木板,将两张小案联成一张大案,然后取出一幅地图铺在案上。沮授很惊讶,看起来这并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而是一个移动的大帐。

审配看在眼中,得意地笑道:“军务繁忙,冀州四处烽烟,我难得安睡,这就是我的行营。”

沮授咧了咧嘴,却没接审配的话头。行营的确可以用于大将,但袁绍尚未称帝,审配便以大将自居,这要是传到袁绍耳中,袁绍肯定不高兴。

“公与是担心被我连累吗?”审配目光一闪,手指在地图上轻叩。

沮授一声叹息。“正南兄言重了,我只是觉得主公……”

“主公外宽内忌,不能容人,这一点我也清楚。”审配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两只酒杯,又取出一壶酒斟满,将其中一杯推到沮授面前。“所以我很担心,主公最后不是败于孙策,而是败于他内心的猜忌。”

沮授看着金光灿灿的酒杯,心中一惊。这是上等金釦漆杯,冀州本地不能生产,只有蜀郡的工官能做。袁绍有一套,是曹操派人送来的,审配怎么也有?他一口饮尽,将杯子翻了过来,在底部看到了蜀郡工官的印记,不禁惊愕地看着审配。审配却很淡定,不紧不慢地呷着酒。

“曹操送我的,应该是与主公那一套同出。”

沮授无语。怪不得审配愿意救人口更多的兖州,却不肯救人口不多的关中,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里面。这套漆杯只怕是冰山一角,审配生活奢侈是出了名的,曹操早就知道,暗地里不知道送了多少礼物呢。

“公与是不是觉得,我力主救兖州就是因为曹操送的礼?”

沮授清了清嗓子。“正南兄,我的确有些疑惑。关中总过不过二十余万户、百万口,一时救急,百万石足矣。冀州正常贡赋也近百万石,这些年战事频繁,一直没有贡赋,可是拨给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的也要几十万石,为什么要吝惜这几十万石米,因小失大?”

审配摇摇头,笑而不语。他端着酒杯,目光透过车窗,看着两侧的行人和里墙,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公与,给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钱粮,是他们能为我所用。至于朝廷,你以为主公向天子称臣,天子就能既往不咎?主公不可能做顺臣,天子也不会甘心禅让,他们之间势同水火。”

“可是荀文若……”

审配冷笑一声,打断了沮授。“你以为荀文若代替王子师只是换了一个人,并不影响主公在朝廷的地位。其实不然,主公也好,朝廷也罢,都不过是汝颍儿手中的一颗棋子。荀彧离开了邺城,去了长安,就已经抛弃了主公。他现在是天子之臣,不是主公之臣。竭我冀州之力,成就汝颍儿的野心,田元皓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第1111章 审配的计划

沮授黯然。

首节上一节700/1879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