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654节

冯楷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孙策的部下,带来了袁谭的消息,这是什么意思?他想了一会,连忙让人把骑士带过来。

陈武快步走来,牵着马,他没有着甲,手里也没有武器,一面钢制骑兵圆盾挂在马鞍左侧,一柄千军破插在革囊中,挂在马鞍右侧,表示了他的身份。冯楷不动声色的做了个手势,亲卫们散开,保持警戒。

陈武看在眼里,佯作未见,拱手行礼。“在下庐江陈武,孙将军麾下白毦骑士,见过冯将军。”

冯楷盯着陈武的眼睛,疑云大起。他听说过白毦士,据说是孙策麾下最精锐的骑士,夏亭之战,方与之战,白毦士都是主力。陈武虽然年轻,但身材高大矫健,气定神闲,有高手的气度,只是他头上无盔,身上无甲,却满身泥污,连头发里都是泥浆水,比普通士卒还要狼狈,怎么看也不像孙策身边的精锐骑士。

“袁使君何在,为什么不派他自己的随从骑士来见我?”

“袁使君误入沼泽,被孙将军救出,陈某适逢其会,也算是出了一点力。”

陈武从怀里掏出一只革囊,递到冯楷面前。冯楷接过,打开一看,顿时心里一紧,这是袁谭的私印,是袁谭随身之物,若非被擒,不太可能落入陈武的手中。陈武说袁谭误入沼泽,被孙策救了,而陈武又是救助人之一,倒是能解释陈武为何没有甲胄,又满身泥污了。

“袁使君有什么命令?”冯楷将革囊还给陈武,淡淡地说道。

陈武收好革囊,不紧不慢地说道:“袁使君说,他是败军之将,已成孙将军的俘虏,不再是兖州刺史,所以没有权力对将军下令。但是他与孙将军多次较阵,深知孙将军的骁勇,将军虽然明于兵法,却非孙将军之敌,战亦无益,不过徒伤士卒。他希望将军能明上天好生之德,莫作无益之战,或降或退,悉听尊便。”

冯楷的眉毛扬了起来,掩饰不住眼中的愕然。“袁使君真的这么说?”

“句句是袁使君原话。”陈武微微颌首。“将军应该听得出。”

冯楷当然听得出,这的确是袁谭说话的口气和措辞,他只是不敢相信罢了。他盯着陈武的眼睛。“孙将军麾下有多少人?”

“骑士七百一十三人,步卒三百八十六人。”

冯楷张了张嘴。他相信陈武说的话,连人数都报得这么精确,不像是说谎。曹仁也说过,他与阎行交过手,阎行有骑士六七百人,加上之前的一些步骑,这个数字应该是真实的。

“你们只有千余人,我这儿可有一万人。”冯楷指指四周的将士,提醒陈武。

陈武云淡风轻地点点头,目不斜视。“我等随孙将军大破袁使君时,袁使君身边有一万五千精锐。”

第1038章 计太迟

曹仁赶回任城,天色已大黑,即使举着火把也看不了多远。城上守备森严,将士们神情凛然,看起来非常紧张。曹仁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城上守将却不敢轻易放心,再三盘问。曹仁来回奔驰了近百里,又与冯楷理论了半天,连一口水都没喝着,嗓子干得冒烟,说了几句便哑了。

潘璋大怒,破口大骂城上士卒,威胁进城之后要砍他们脑袋,却被曹仁拦住了。

“非常时期,谨慎一点总是好的。”曹仁说道。

潘璋无奈,只得耐心解释。好容易说清楚了,城上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曹仁等人入城。潘璋狠狠的瞪了那些士卒一眼,拥着曹仁直奔国相府。

曹昂、陈宫正在议事,看到曹仁归来,连忙上前询问。曹仁很惭愧,他连袁谭的面都没见着就被阎行击败了。两人根本没有交手的机会,阎行甚至没有亲自出马,只派殿后的百余骑士出击,一个冲锋,曹仁就损失大半。

曹昂虽然失望,却不能责怪曹仁。双方兵力悬殊,要求曹仁把袁谭救回来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他也知道曹仁并没有这样的动机,他和陈宫一样,希望袁谭死在孙策手中,或者死在沼泽地里,哪怕是被孙策俘虏也比救回来强。只有如此,形势才会对他最有利。曹仁出城去追只是不想落人话柄,说他见死不救罢了。

曹仁觉得很无力,脸上发烧,说不出的惭愧。他听曹操说过,袁术被围时,孙策豁出性命去救,险些战死在阵中。现在袁谭兵败,等着他去救命,他却只能敷衍了事。

为臣不忠,为友不义,如何面对天下英雄,又如何能与孙策为敌?

曹昂低下了头,自责不已。

陈宫瞥了曹昂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什么也没说。他知道曹昂在想什么,但现实就这么残酷,袁谭不死,曹昂就不可能有掌握兖州的机会。曹昂要对袁谭尽忠,他和曹仁要对曹昂尽忠,万事难两全,能做到这一步,他们已经尽力了。

“冯楷怎么说?”陈宫追问道。

曹仁摇摇头。“公台,我不善言辞,无法说服冯楷。”

曹仁把劝说冯楷的经过说了一遍,陈宫静静地听着,目光闪烁。按照曹仁所说,袁谭的随从骑士相继被孙策击杀,要么就落队,袁谭身边已经没有多少人,肯定挡不住孙策的追击,非死即俘,败局已定。朱灵已经在城西立阵,辛毗就在城里,建制完整的只剩下冯楷,如果能将冯楷招揽到曹昂麾下,再征集一部分溃兵,曹昂就会多出三万人,不仅足以守住任城,还有与孙坚、孙策再战一回的实力。

与朱灵部相比,冯楷部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实力比朱灵部只强不弱。他的去留非常重要,如果被孙策招降了,曹昂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接下来的战事将非常艰苦,更别提反击了。

陈宫沉思了很久,咬咬牙。“将军,去见见辛佐治吧。我们对冯楷了解太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很难对症下药。”

曹昂迟疑了片刻。“辛佐治……醒了吗?”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吧。”曹昂站了起来,向西院走去。

——

辛毗趴在榻上,脑后的伤口重新包扎过,华佗坐在一旁,脸色很不好。辛毗的侍从低着头,有一个脸庞红肿,看样子不仅被华佗臭骂了一通,还挨了耳光。见曹昂、陈宫进来,华佗站了起来,指着辛毗的侍从说道:“这些废物,连妇人都不如,辛佐治如果死了,他们都该陪葬。”说完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曹昂苦笑。华佗自从去过南阳本草堂后,最满意的不是南阳本草堂的医术,也不是本草堂的药学,而是本草堂的护士。最开始听说南阳本草堂将那些照料病人的妇人称作士,华佗非常不满,去过一次后,他的态度大转弯,认定那些护士名符其实,对病人康复的作用足以和医术、药物并列。辛毗侍从这般粗疏,他自然大光其火。

“辛长史如何?”

“承蒙华神医救治,总算把命救回来了。”侍从捂着脸,却还是对华佗感激不尽。“华神医说,失血过多,元气大伤,需要静养,不能劳神,否则难免寿夭。”

曹昂眉心紧蹙,为难地看着陈宫。陈宫却不理他,在榻前的席上跪坐好,附在辛毗耳边,轻声说道:“佐治,宫有一事相求。”

辛毗慢慢睁开眼皮,无力地看着陈宫,声若蚊蚋。“能让你陈公台开口相求,必是大事。”

“是,的确是大事。”陈宫微微躬身,把曹仁回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最后说道:“袁使君下落不明,曹将军威信不足以统摄诸将,想请佐治助一臂之力,集结诸部,与孙策再战一场。”

辛毗眼珠动一下,斜睨了一旁的曹昂一眼,又慢慢转了回去。“曹将军宽仁忠孝,的确是少年俊杰,但他不是孙策对手。趁着孙策后力不继,整军退守昌邑吧。”

“就算是退守昌邑,也要冯楷配合才行。”

辛毗沉默了好一会。“我既然在这里,想必袁使君的印信令符都被你取来了。”

陈宫毫不掩饰。“是。”

“我的长史印呢?”

“也在。”

辛毗眼神微缩,露出一丝讥讽。陈宫笑而不语。两人对视了一会,辛毗收回眼神,淡淡地说道:“命曹将军暂摄兖州刺史,给冯楷下令,用兖州刺史印,附上我的长史印和私印,冯楷会接受命令的。”

陈宫欠身施礼,正准备起身,辛毗的手指动了动。陈宫又坐了回去。“佐治,还有什么指教?”

“你知道为什么曹将军不是孙策对手吗?”

陈宫的嘴角抽了抽,目光灼灼地看着辛毗。

辛毗嘴角微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陈宫的鼻子。“你计太迟。”辛毗一字一句地说道:“霸下虽是龙,能负重,不能竞速,你虽有智谋,能作王佐,不能做军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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