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621节

“多谢孝先。”

他们三人并肩站在一起,说话声音也低,只有他们自己听得清楚,其他人只顾着议论,只看到袁谭不动如松,风度不失,却不知道袁谭离失态只有一步之遥。等满宠上了马,随孙策远去,袁谭这才放下手,轻叹一声,摇摇头,下城去了。

众人也陆续散去,一边走一边轻声谈论,有的说孙策凶恶,这一来只怕昌邑周边的百姓要遭殃。有的说袁谭有风度,能舍己为人,有仁者风范。有的叹息着,祈祷援军早点到来。有的则豪气干云,声称要与孙策势不两立,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刚刚依附的钜野豪强李乾。

袁谭听到了李整的声音,也明白了李乾的心意,不过他还是很感激。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鼎力支持他,至少说明李乾对他还是有信心的。他给卫士使了个眼色,卫士会意,悄悄的去了。等袁谭回到内城的时候,李乾的儿子李整已经在门口等着。

“李校尉呢?”袁谭示意李整随他入府,一边走一边温和的说道。

李整中等身材,比袁谭矮半头,说话的时候要仰着头,既兴奋又紧张。他们父子投袁谭时间不长,来得又比较晚,一直不怎么受袁谭重视,只做了一个普通的校尉。这一次遇到突发情况,李乾灵机一动,特意大表忠心,果然吸引了袁谭的注意力,让他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和袁谭说话。

“家父说孙策来袭,形势紧急,人心不安,他要先去检查城防,确保无虞,不能及时来见使君,所以派我来向使君请罪。等查完城防,再来聆听使君教诲。”

袁谭忍不住笑了。这李乾虽然粗野,倒还是有点心机,虽然这心机看起来也和小儿没什么区别。不过正是如此,他倒有几分喜欢。

“李校尉公而忘私,诚为楷模,何罪之有?”

袁谭客气的请李整入座,又问了一些他们父子的近况以示关心,然后问起了李家的情况。李整早有准备,侃侃而谈,详细的介绍了一遍。李家是钜野人,但他们父子却是在乘氏积聚的力量,总共宾客五千余家,这次率领的三千人是其中的精锐,还有一部分留在乘氏,由他的兄长李进指挥。如果袁谭需要,他们可以随时赶到昌邑来增援。

袁谭表示了感谢,但是他婉拒了。“贤父子的美意,我心领了,不过你们的家人也需要保护。孙策来势汹汹,迟早会到钜野掳掠。你们父子支持我,孙策肯定会报复,还是早做打算为佳。”

李整哈哈大笑。“使君放心。孙策虽然凶猛,却不敢到钜野行凶。倒不是我李家有多强的实力,而是我家靠近钜野泽,易守难攻,除非孙策调水师来,否则他就算有雄师十万也无济于事。”

袁谭很好奇,特地请李整详加解说。钜野泽是他预备方案中的重要一环,控制钜野泽对他们非常重要。如果李家这样的实力,那他就不能把李乾当一个普通豪强对待,重视考量李乾的作用了。辛毗也有同样的感觉,特地取来地图和纸笔,请李整做详细说明。李整受宠若惊,拿起纸笔又写又画,恨不得把所有的家底都捧给袁谭看。

听李整说完,辛毗给袁谭使了个眼色。袁谭会意,伸手拍了拍李整的手臂。“我真是有目无珠,只当仲举父子小有武力,没想到却有这么见识。有失礼之处,还请贤父子兄谅。”

见袁谭这么客气,直称他的字,李整乐得合不拢嘴,嘴上却还是谦虚了几句。

袁谭顺势又道:“李家如此实力,想必人才不少,眼下正是用人之际,若敢俯就,谭不胜荣幸。”

李整正中下怀,说了半天,终于等到袁谭这句话了。依附袁谭不就是为了做官嘛。钜野李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就是仕途不畅,至今还没有做过县令长一样的官。他立刻报上了一串姓名,详细解说他们的能力。袁谭听得心里发笑,李整说得这么流畅,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这其中只怕水分不少。

袁谭让人记下,却没有立刻录用,声称要与山阳太守袁遗商量一下。李整倒也没有想太多,心满意足地去了。送走了李整,袁谭让人去请袁遗和毛玠来,时间不长,毛玠先来了。袁谭非常客气,亲自起身,降阶相迎,倍加礼遇。

毛玠却不怎么激动。他上堂入座,听袁谭说完事情的经过,又看完那一长串名单,沉思了片刻。“这些人大多小有武勇,能当都尉、军侯之任,真正堪为将校的大概只有两个人。”毛玠在名单上点了点。“一个是李乾的长子李进,一个是李乾的从子李典。尤其是李典,他是李家不多见的读书人,为人忠义,使君若能收为己用,将来可为方面之将。”

袁谭和辛毗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是不解。“孝先既然对他们知之甚悉,为何之前不曾提起?”

毛玠不紧不慢。“之前刺史府人才济济,没有那么多空缺啊。边让被杀在前,满宠被夺在后,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弃官,空缺多了,自然要招揽新人补缺了。”

袁谭很尴尬,顾左右而言他。辛毗不动声色,恍若未闻。

第985章 进退之间

过了一会儿,袁遗也来了,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作为山阳太守,他对钜野李家的印象很一般。一个爱读书的世家子弟,一个是武断乡曲的豪强,他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语言,反倒常有冲突。李家一直不能入仕,甚至被逼到济阴郡的乘氏去发展,和袁遗这个太守有一定关系。

袁遗对李进没什么好感,倒是对李典印象还可以。正如毛玠所说,这是李家不多见的读书人。

袁谭参考了毛玠和袁遗的意见,以兖州刺史的身份下令,任命李进为乘氏令,任命李典为刺史府兵曹从事,将兵屯驻钜野。袁遗对此不以为然,但形势紧急,他身为山阳太守,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听袁谭安排。他关心的只有一点:能不能守住昌邑?

此言一出,袁谭很失望。其他人不相信他也就算了,连袁遗都动摇了,实在不应该。

辛毗说道,济北、东平的郡兵正在增援任城,济阴、东郡的郡兵正在增援昌邑,陈留很快就会出兵攻击睢阳,总兵力近七万。孙坚、孙策父子总共不到三万人,加上吕范也不到四万,你说能不能守住昌邑?

袁遗如释重负,拱拱手,起身走了。走了一半,又想起他的书,转身取过,抬头看了看天,将书卷好,仔细地塞在袖子里,藏在胸前,又举起另一只袖子,遮住头顶,匆匆走了。

袁谭这才注意到下雨了,庭院中的地面已经湿了,不禁转头看了一眼辛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雨水增多,对进攻方非常不利,孙策很快就要撤兵了。

辛毗不以为然。“孙策所领大多为江南子弟,这点小雨,他们是不会退的。”

“佐治说得没错,不仅如此,孙策能与士卒同甘苦,部下精练,也比兖州兵更耐苦战。此战过后,我们要有所警醒,最好能组建两三万人的常备兵力,脱离生产,随时备战。郡兵训练不足,对付普通的盗贼还行,对付孙策所领精锐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使君所言甚是。”毛玠表示赞同。“不过,兵无粮草不行,欲建大军,当先屯田。孙策能保持两三万人备战,和他在颍川、梁沛屯田分不开。我听说,那些屯田兵原来都是黄巾,每部有三五万人不等,刚刚屯田两年,已经能自给自足。这次作战,孙策基本不用从汝南调粮,对民生影响较小。”

袁谭对此很感兴趣,但觉得困难很大。屯田要有空闲的土地。颍川屯田,是因为颍川被董卓乱兵侵扰,不少人背井离乡,比如辛家,孙策占据了他们的土地,用来屯田。砀县一带的屯田则是用黄巾降卒开垦荒地,又从附近收缴了一部分被世家豪强侵占的土地,比如曹家。他一没有空闲土地,二不能清查世家,哪来的土地和人口。

“哪来的田?”

毛玠躬身道:“使君有所不知,中平以来,黄巾大乱,兖州户口损失很大,尤其是与青徐交界之处,青徐黄巾几次入兖,尸横遍野,流血满地,空闲土地甚多。济北、东平、任城,包括山阳在内,都有大片土地可用,即使是济阴、陈留,也是有土地的。如果不把这些土地控制起来,很快又会被人占据,届时使君能直接控制的户口就更少了,要想用兵,就不得不受制于人。”

袁谭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答应。他知道屯田是长远利益,但大敌当前,他需要世家豪强的支持,清查世家豪强侵占的土地岂不是自掘坟墓?他和毛玠商量了一下,让毛玠先清点一点兖州的户口和土地,挑选一些冲突比较小的地区试行,有效果后再予以推广。

毛玠理解袁谭的担心,躬身领命。

毛玠离开的时候,袁谭起身,将毛玠送到廊下。毛玠非常感动,再三让袁谭留步,匆匆走了。

袁谭伸出手,看着细细的雨丝落在掌心。辛毗走了过来,站在袁谭身边,仰着头,看着阴沉的天空。

“使君,行百里,半九十。只要孙策还在兖州境内,战事就没有真正结束。”

“我们能击败孙策吗?”

辛毗抬起手,轻抚后脑伤处,停顿了片刻,一字一句地说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

满家庄园。

孙策站在楼上,伸出手,接着檐角滴下的水珠,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奉孝,老天似乎不帮我们啊,今年的雨是不是早了点?”

郭嘉坐在栏杆上,背靠亭柱,打了个哈欠。“将军,中原从来就是逐鹿之地,你来我往,变动不居。并不是说这次拿下了就是胜利,拿不下就等于失败,只不过攻守势异而已。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必拘泥于一时得失,要有长远打算,才能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孙策很惊讶,转头打量着郭嘉。郭嘉笑了起来,摇摇羽扇。“是不是觉得我境界又提升了?”

孙策也笑了。郭嘉的境界的确有所提升,至少不像以前那样追求十全必克,能放手的也肯放手了。从他的身体状况有所改善就可以看得出来。不过这两天似乎太累了,黑眼圈比较重。

“奉孝,境界提升了还不够,身体也要跟上,要不然你会力不从心的。”

郭嘉又打了个哈欠。“没关系,吕蒙、蒋钦都走了,徐晃也不在,只剩下周泰一个人,参谋又调了好几个去征东将军身边,人手紧张。这两天又孤军深入,不多花点心思,我不放心。打完这一仗就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我打算去广成泽避暑,休养几天,陪陪妻儿,顺便给奕儿开蒙。”

两人正说着,满宠走了上来。他脚步声很重,故意让孙策、郭嘉早些知道他来了。孙策和郭嘉相互相看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将军,你花了这么大代价将他抢来,可得用好,要不然就适得其反了。”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相信他是一口利刃。”孙策很有把握。他知道郭嘉担心什么。用这样的手段将满宠请来,已经不是普通的招揽人才,如果不能让满宠充分发挥的空间,无法达到满宠的心理预期,这件事就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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