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579节

片刻之间,大道上空了一大半。文丑策马猛追,凭借精湛的骑术,穿过路上随处可见的车辆和马匹,赶到笮融身后。笮融听到马蹄声急,号角声越来越响,知道追兵接近,大声叫道:“挡住他,他是恶魔,挡住他就能成佛,升入极乐世界。”

数十名骑士听状,纷纷勒住坐骑,向文丑冲了过去。

文丑毫不在意。他已经见识过笮融的亲卫骑士的能力。这些人很勇敢,甚至可以说是悍不畏死,但武艺实在太差,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双手持矛杀入人群,连挑七人,来到笮融身后,一声长笑,长矛探出,正中笮融后心,又从笮融前心刺出。

笮融当场气绝。

文丑单手持矛,挑着笮融,慢慢勒住坐骑。战马跑得气喘吁吁,深身是汗,文丑身上也沾满了血,但他心情非常好。他转过身,看着四处散乱的辎重车和财物、马匹,忍不住放声大笑。

首功到手,而且一大半战利品都是他的。笮融虽然战力极弱,蛊惑人心的本事却是一流,居然有这么多人相信他,聚敛了这么多财物,仅是眼前看到的马匹就有一千多,能当战马的也有好几百。

“吹号,两翼包抄,不准走脱一人。”

这一次传令兵没有迟疑,立刻吹响了号角,骑兵们很熟悉这样的战术,一听到号角声就行动起来,先冲到前面,然后再向两翼展开,冲入田野之中,将试图逃跑的溃兵赶回来,不听话的当场砍死。花了半天时间,包围圈越缩越小,全都聚集在文丑面前。

文丑下令清点人数和财物,尤其是可以充当战马的马匹,一匹也不能少。骑兵作战,战马损耗是影响战斗力的首要因素,有机会补充马匹绝不放过。

看着兴高采烈的部下,文丑心情愉快。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一股酒香,转头一看,一辆装满酒瓮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有两瓮酒摔碎了,酒液流了一地,散发出诱人的酒香,已经有几个骑士冲了过去,一人抱起一瓮,就连战马都垂下头,舔食地上的酒液。

文丑走了过去,有人递上一瓮酒,文丑接过,凑到鼻端闻了闻,举起来就往嘴里倒。小半酒液进了嘴,大半酒液淋在胸前,战袍、战甲都被浸湿了。

“痛快,痛快。”文丑将酒瓮扔在地上,砸得粉碎,放声大笑。

骑士们也大呼小叫的狂饮,然后将喝空的酒瓮砸在地上,然后又去抢。有几个喝多了,扯着脖子喊了起来。文丑歪了歪嘴,喝令亲卫上前将他们分开。这些蛮胡就是没出息,看到好酒就想喝,一喝就醉,醉了就打架,和野兽一样。

“文校尉,文校尉。”一骑飞奔而来,在文丑面前停住,小心翼翼的让开那些打架的乌桓人。

文丑认出是刘和身边的亲卫,不敢怠慢,起身迎了上去。那亲卫给文丑使了个眼色,将他引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文丑一听,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脸颊微微抽搐,就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刘和的亲卫被文丑的威势所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两步。

文丑意识到自己杀气外露,转过身,看着远处,想了好一会儿,咬咬牙,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好,一切全凭公衡作主。”又走到聚集起来的大车前,四下张望了一下,挑了一件华丽的锦衣,一柄镶满金饰的短刀,塞到那亲卫手中。亲卫不敢收,文丑强迫他收下,说道:“别客气,反正拿回去也是便宜了那些汝颍人。”

亲卫会意,千恩万谢,上马走了。

文丑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多了几分落寞。他怏怏地坐在大车上,仰面躺倒,闭上了眼睛。

——

刘和生在官宦世家,来往的也都是大大小小的世家,深谙和世家相处之道。他很清楚,没有徐州世家的支持,他不可能控制徐州,而没有袁绍的允许,他也不可能在徐州立足。

他需要中间人。下邳陈家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是还不够。他随即又把淳于琼纳入考虑范围。

淳于琼是颍川人,是袁绍的死党,比陈家更适合在袁绍面前进言。他本人是徐州人,所以不可能担任徐州刺史,不如将这个机会让给淳于琼。袁谭掌兖州,袁熙掌青州,由淳于琼这个亲信掌徐州,应该能得到袁绍的认可。

在总结战事经过,论功行赏时,刘和将首功让给了淳于琼,并将最大的一份战利品给了他。

淳于琼很惊讶,不明白刘和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久前因为行动方案有分歧,相处得并不愉快,这一战他只是策应,连主攻的任务都没捞着,功劳既不如刘和这个主将,也不如文丑——文丑追击笮融得手,不管是俘虏还是战利品都是最多的。

坐在一旁的荀谌目光闪了闪,抬起眼皮,看向刘和,刘和正好也在看他,目光交汇片刻,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笑,又默契地把目光挪了开去。

第919章 安徐策

会议结束之后,各人陆续起身。淳于琼很兴奋,出了帐,两手叉腰,仰头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看,见文丑从里面出来,低着头,匆匆上马,带着亲卫走了,不禁笑了一声。

他又等了一会,却没见到荀谌出帐,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淡了,转身离开。

荀谌被刘和留下了。他走到帐门口时,刘和赶了上来,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友若兄,请留步。”

荀谌转向,拱手施礼。“不知将军有何指教。”

刘和也不说话,将荀谌拉回案前,亲卫已经在案前设好了席,刘和请荀谌入座,他自己也没有回到案后,靠着荀谌坐下,两人的膝盖只隔一尺。刘和微微欠身。“友若兄,荀氏乃是颍川豪族,贤昆仲并为名士,令弟文若入长安辅佐天子,力挽狂澜,和父子甚是钦佩。如今徐州蒙难,百姓流离,和不才,想为乡梓尽一份力,却不知从何做起,还请友若兄不吝指教。”

荀谌微微一笑。“将军谦虚了。若说家世,刘氏乃是光武血脉,五世官宦,著名海内。令尊行德政,抚幽州,华夷景仰。论个人能力,将军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孙策退避三舍。哪有我置喙之处。”

刘和又道:“友若谬赞,愧不敢当。虽有家世,奈何我德薄才浅,虽有心而力不足。圣人且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是我这等中人。淳于将军严整,令人望而生畏。文丑武夫,长于战斗,短于计谋。我只有求教于友若,还望友若不弃。若能有微功,也算是不负盟主使命。”

荀谌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了刘和这句话,他心里最后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他虽然因为韩馥的事对袁绍有意见,但荀家和袁绍牵扯太深,他的家人还在邺城,他的兄长荀衍还在袁绍麾下为官,荀家是不可能和袁绍彻底断绝联系的,就像他的弟弟荀彧一样,即使为朝廷效力,也会保持名义上的联络。

刘和是宗室,他父亲刘虞又是幽州牧,一方大吏,可是他并不认为刘和有实力脱离袁绍。只有当刘和奉袁绍为盟主,他才能为刘和出谋划策。如果刘和能出任一方,袁绍就需要他来牵制刘和。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将军,青徐本是齐鲁故地,泰岳为五岳之尊,青徐士族甚多,陶谦粗鄙无知,不行德政,只知以武力迫人,岂不知以力服人者,力屈则人叛,唯仁者可无敌。将军以名门之后,行德政于乡里,登高一呼,万众云集,岂陶谦可比?然,将军之敌非唯陶谦也,还有孙策……”

荀谌为刘和分析了当前情况。陶谦得不到徐州世家的支持,兵力有限,现在又在琅琊北部阻止袁熙,无力南顾,所以才把彭城、广陵、下邳三郡国的赋税任务交给笮融。如今笮融已经为刘和所破,陶谦掌握的只有东海、琅琊,一旦刘和北上,东海、琅琊响应,陶谦腹背受敌,败亡只有弹指之间。

在这种情况下,陶谦一定会向孙策求援。

孙策会怎么救?孙策骑兵有限,为防止刘和再次派骑兵奔袭豫州,他要派重兵驻守沛国诸县,不能轻易进入徐州,以免后方空虚。他可用的援兵就是驻扎在丹徒、曲阿的吴会郡兵。因此,要想阻止这些人进入徐州,就要得到广陵太守赵昱的支持。赵昱是琅琊名士,虽然被陶谦委任为广陵太守,但他并不支持陶谦,只是迫不得已,可以说降。

刘和连连点头。他是东海人,虽然回来的时间不多,可是和乡里常有联络,知道陶谦在徐州与名士们发生的冲突,赵昱只是其中一个。

“友若所言甚是,如此,南方可安,如北方何?”

荀谌笑了。“由此向北,便是东海,将军缓步而归,一纸檄文,东海大族必蜂拥而至,料其强健,可得精兵万余,粮饷皆足,将军又有何忧?谌之所料,不降者寥寥数人耳,其中必有朐县麋氏。麋氏出身商贾,有赀财而无不知道德,不为乡里所重,既附陶谦,又附孙策,为乡人所厌,将军举大众而攻麋氏,顺应民心,谁敢不服?诛不仁而示道义所在,诛之可也。”

刘和莞尔而笑,伸手按在荀谌手上。“有友若相助,徐州可安,我亦可安睡矣。还请友若将我之心意转告盟主,莫生歧义。”

荀谌欠身施礼。“愿为将军效劳。”

两人相视而笑。

荀谌起身告辞。出了帐,随从告诉他淳于琼曾在此等了一会,走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高兴。荀谌心知肚明,却并不紧张。他太了解淳于琼这个人了,有资历没城府,是个庸才。不过他和袁绍是老相识,对袁绍又忠心耿耿,深得袁绍信任。刘和要想在徐州立足,绕不过淳于琼,所以刘和才会将首功让给他。只要把这件事解释一下,淳于琼就会转怒为喜,欣然从命。

“走,去淳于校尉大营。”

刘和等荀谌出了大营,也起身离帐,带了一个亲卫,来到文丑大营。文丑正在帐里喝闷酒,看到刘和掀帐而入,他愣了一下,却没说话。刘和坐在文丑对面,解下腰间长刀放在案上。文丑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也没有请刘和喝酒的意思。

刘和挑挑眉。“只顾自己喝酒,不请我喝,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文丑歪了歪嘴,命人取过酒杯来,自己提起酒瓮,给刘和倒了一杯酒。“我分的酒少,只能请你喝三杯,多了请不起。”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请我喝三杯,我送你三百瓮。”

刘和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伸到文丑面前。文丑愣住了,盯着刘和看了片刻,又给他倒了一杯。刘和连饮三杯,才将杯子放下,长叹一声。

“子俊,我知道这次委屈你了,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淳于琼是盟主旧友,荀谌是颍川名门,我一个也得罪不起,只能委屈你文子俊。不过现在是乱世,最后说了算的,还是这个。”他拍拍案上的长刀,盯着文丑。“子俊,你就是我最锋利的战刀,神器不可轻示于人,示人就要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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