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558节

打老子脸?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跟谁斗,这是跟刀斗啊。不砍死几个王八蛋,这口恶气难解。孙策心里涌动着一团充满羞耻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将那些世家全部斩首。

这是他内心的隐秘想法,没想到被郭嘉一语道破。

“将军,人性本恶,不能期望太高。恩威并施,向来是治道的不言之要,且恩威不可偏废,有威无恩失之刻薄,有恩无威失之宽纵。本朝为政,尚柔好宽近百年,世家豪强坐大,怎么可能一时易弦更张。将军难不成还希望以恩义感化之?”

孙策苦笑着摇摇头。“我倒不敢奢望感化他们,我只是希望他们能有点底线,现在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与虎谋皮。”

“将军言重了。本朝养士百年,持节好义的人并不少,只是泥沙俱下,良莠难分。儒门扬善,法家惩恶,刚柔相济,并行不悖。将军以前是施恩,现在可以示威了。只是庐江、九江世家份量不足,不值得将军动气。汝南、南阳才是将军应该关注的重点。”

孙策眉梢轻轻一颤,心生警惕。郭嘉虽然不习法律了,但郭家毕竟是以法律传家,他们的世界观与纯正的儒生不同,或者说,他们相信人性本恶,与相信人性本恶的儒生主流有本质上的分歧。郭嘉本人又轻视礼法,放荡不羁,他和张昭、张纮那样的儒生也不怎么谈得来。

尤其是张昭。

汝南太守正是张昭。张纮虽然不是南阳太守,却是南阳政务的实际主持者。汝南、南阳的世家生乱,这两人难辞其咎的。郭嘉这句话未必是有意诋毁他们,却可能是理性分歧的自然流露。

部下有不同意见不是坏事,但他不能偏听偏信,被人误导。

“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总不能放着庐江、九江不问吧。”

“将军,你的敌人是谁?”郭嘉一脸坏笑,看起来非常轻松。“凡事纲举而目张,你现在也是兼领三州、坐断东南的一方诸侯,能与你对阵的人怎么也应该是统兵数万的大将,区区几个蟊贼不值得你出手。”

孙策扬扬眉,心领神会。

袁绍父子才是他的对手,眼前来说,只有刘繇才有资格让他亲自迎战,那些躲在山里的山贼还是派手下将领去,要不然自己也太累了,而且容易分心。袁绍这么做的目的不就让他不能脱身么,他岂能让袁绍遂了心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要想稳住庐江、九江的形势,重点不是进山征讨,而是击退刘繇,挡住袁绍,回头再慢慢收拾这些贪心不足的世家。

孙策传书程普、吴景,让他们稍安勿躁,守好城池,不要急着出兵征讨。他率领主力溯江而上,直扑柴桑,同时传令周瑜和江夏太守文聘、南郡太守李通,约他们克期会战。

——

鲁县。

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声震耳欲聋,数千张弓弩在强弩校尉的指挥下一次又一次的齐射,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越过护城河,倾泻在鲁县的城头,对鲁县的守军进行强攻前的最后压制。

十几架巨大的攻城车在民伕的推动下缓缓逼近城墙,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卒站在攻城车上,等着放下木桥的那一刻。潘璋左手提盾,右手握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城上的将旗,盯着将旗下的守将纪灵,不时的催促民伕用力,尽可能的离城墙近一点。

纪灵感受到了潘璋的敌意,但他无可奈何。围城大半年,城中伤亡惨重,全城只剩下不到五百人能战,军械也所剩无几,箭矢更是近乎断绝,面对城下的箭雨,将士们只能躲在城垛后面。

“纪相,准备突围吧,撑不住了。”副将昌豨冲了过来,脸上全上血。他一手捂着血淋淋的额头,一手提着战刀,战刀也缺了口,战甲上更是伤痕累累,甲叶中还夹了两枝羽箭。

“陶使君将鲁县交给我,我岂能弃城而逃?”纪灵摇摇头。“你们撤吧,我当与城共存亡。”

“纪相,突围不是逃跑。”昌豨急了。“我们退到卞县或者南武阳,一样能继续阻击。鲁县已经守了大半年,连粮食都没有了,怎么守?卞县、南武阳有粮有人,比鲁县更好。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进山,臧宣高等人就在南武阳附近,我们可以请他们增援。”

纪灵想了想,觉得有理。“那好,你们做好突围的准备,我断后。”

昌豨大喜,飞奔而去。

纪灵暗自叹气。打到现在,他知道鲁县肯定是守不住了。青州吃紧,陶谦把重兵部署在了琅邪,没有余力支援鲁国。无援不守,昌豨等人已经不想打了,他就算不同意,昌豨他们也会突围。与其如此,不如一起后撤,撤到卞县或者南武阳,还有机会再坚守一段时间,等待转机。

孙坚就在附近,随时可以增援。之所以一直没有行动,很可能是陶谦有顾虑,没有向孙坚求援。纪灵不知陶谦有什么顾虑,但想想孙策将整个鲁国都送给陶谦,他就觉得两者的魄力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第883章 舍与得

当潘璋所在的攻城车放下木桥,勾住城头的时候,纪灵集结起亲卫营,发起了反冲锋。纪灵身先士卒,手持长矛跳上城垛,大吼一声,长矛刺穿了一面盾牌,又刺穿了盾牌后士卒的札甲,手腕一抖,将他甩了出去。

刀盾手惨叫着,摔落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口吐鲜血,抽了两下就不动了。

在这片刻时间中,纪灵连杀三人,挡住了曹军士卒的进攻。潘璋见状大怒,提刀来战,用盾牌架开绿纪灵的长矛,挥刀猛劈,一口气连剁三刀。矛杆被他砍断,纪灵扔掉半截矛柄,拔出战刀,冲上了木桥,与潘璋在摇晃不定的木桥上贴身近战。

一连串的脆响过后,纪灵手中的战刀再次被潘璋砍断,一个措手不及,大腿挨了潘璋一刀,踉跄着退了两步,险些摔下去。亲卫们拥了上去,拖着纪灵就退。纪灵回到城垛上,振臂推开亲卫,抢过一柄斧头,猛劈木板。固定用的铁钩被他砍翻,木桥晃了两下,潘璋吓了一跳,冲了过来,挥刀再砍。

纪灵舞动斧头迎战,两人杀得难分难解。纪灵一边挡住潘璋,一边喝令亲卫们砍大桥。亲卫们刀斧齐下,很快就将木桥上的铁钩砍断。木桥倾斜,潘璋站立不稳,摔了下去,啃了一嘴泥,气得破口大骂,翻身爬了起来,又向不远处的一辆攻城车冲去。

“倒油,放火!”纪灵连声下令,将几锅烧得正热的油倒了下去,又扔下几根火把,油立刻着了,烈焰逼人。摔下去的士卒纷纷避让,还是有几个被火烧着,惊慌的大喊着。

趁着曹军的慌乱,纪灵纠集残部,奔下城头,翻身上马,向南门奔去,撤出了鲁县。等潘璋攻上城头,已经连纪灵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城头空荡荡的,连守军士卒都看不到几个。潘璋气得大骂,却无可奈何,只得派人通知曹昂。

曹昂登上城头,和陈宫沿着城墙走了一圈,越看越不安。连袁谭围城的时间在内,他们整整用了十个月才拿下鲁县,付了近万人的伤亡。鲁县也被打残了,多次破损,城头倒处可见尸体和血迹,煮油用的铁镬、刚从房上拆下来的木料,面有菜色的民伕,到处透着绝望。

潘璋意犹未尽。“明府,下令追击吧,纪灵那狗奴肯定还没跑远。”

曹昂转身看向陈宫。“公台兄,我们要追击吗?”

陈宫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穷寇莫追。我们的伤亡也不少,这城又残破成这个样子,必须抓紧时间修补。孙坚在侧,他一旦来攻,我们未必能守得住,这几个月就白辛苦了。”

潘璋愤愤不平的骂了两句。他虽然先登破城,却没能抓住纪灵,只能看着守在城南的于禁捡便宜了。陈宫扫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

曹昂挠挠头,眼神很无奈。他双手扶着城垛,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峰,莫名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袁谭是将鲁县的战功让给了他,可是拿下鲁县之后,他也就如此了。如果由鲁县向东,继续攻击,取道卞县、南武阳,进攻徐州,则将是一场更艰苦的攻击战。深入山区,后勤补给将是一场灾难。

要攻作州,取道亢父、方与是比较合理的一条路线,但也仅仅是相对而言。孙坚就驻扎在萧县一带,不会让他轻松通过。如果不是孙策之前将鲁国送给陶谦,他现在已经与孙坚对阵了。对这位父辈猛将,曹昂不敢有任何疏忽。在没有袁谭支持的情况下,他不可能单独和孙坚较量,不论是兵力还是物力,他都没有任何优势。

一句话,他无法脱离袁谭自立,入主徐州只是一个遥远的梦,能不能实现要看袁谭与袁绍的博弈结果,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傍晚时分,于禁传来消息,陶应率兵来援,离鲁县只剩二十余里。曹昂不敢怠慢,留下陈宫、乐进守城,自己亲率主力增援于禁。

——

陶应勒住了坐骑,看着狼狈不堪的纪灵、昌豨等人,懊悔得直咬牙。

来迟一步,鲁县失守了。

但他不能怪纪灵。纪灵能守到现在,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鲁县失守的责任是他父亲陶谦的,如果不是陶谦迟迟不肯与孙家父子结盟,事情绝对不会发展成这样。他似乎忘了一点,鲁县原本就是豫州的,是孙策送给他们父子的。

当然,现在看来,孙策绝对没按什么好心。如果当时不把鲁县送人,与袁谭全面开战的就不是他们父子,而是孙家父子。战场也不会是青徐,更可能是豫州。不过以陶应对孙策的了解,孙策也许会直接放弃鲁县,避免与袁谭交战。反正袁谭攻取鲁县后,威胁最大的还是徐州。

送谁不是谁啊,对孙策来说,送给他们父子是送,送给袁谭也是送。

陶应和孙策相处过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能理解孙策的思路。换成他,他也会这么干。只是现在被坑的是他,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子翼兄,孙将军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陶应叹息着,对蒋干说道。

蒋干摇着马鞭,神态轻松,甚至还有点兴灾乐祸。他之前就和陶谦说,让他与孙策结盟,陶谦推三阻四的不答应。让他向孙坚请援,陶谦又装聋作哑,生怕孙家一进徐州就不肯走。现在报应来了,鲁县失守,徐州面对着被人直击腹心的危险。

“少将军不必担心,鲁县虽失,泰山犹在,曹昂由此道进攻的可能性不大,反倒是戚县一带比较危险。如果你们还不同意我豫州军进入徐州境,就算孙征东有雄兵百万也帮不上忙。”

陶应很无奈。他听出了蒋干的言外之意,现在已经不是只进入彭城的事了,而且是要将范围扩大到整个徐州。他父亲陶谦最开始就是担心这个结果,可现在形势逼人,再不同意孙策的条件,孙坚迟迟不肯参战,陶谦就真的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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