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540节

“可是我想陪着姊姊。你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不想让你一个人。”

“我怎么会是一个人?”袁权横了袁衡一眼,伸手点点她的鼻子。“女诫抄写十倍,不准有一字讹误。”

“不要啊……”袁衡双手捂脸。“姊姊,我错了,你别罚我抄书行不行?我都倒背如流了,还要抄吗?”

“你是倒背如流了,但你没往心里去。阿衡,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身份特殊,岂能信口妄言?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若是有心人再从中添枝加叶,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了。你如果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干脆不要说。老子云: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这一点,你要向阿耀学学。”

袁衡撅着嘴,神情沮丧。袁权看了,心中不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袁衡偷偷地看着袁权,竖起小手。“姊姊,要不……五遍?”

袁权瞅瞅她,一言不发。袁衡扁扁嘴,起身默默地走到一旁,摊开纸,握起笔,写起女诫来。她已经背得透熟,根本不需要看原文,而且一笔一画一丝不苟,字迹娟秀。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

袁权走了过来,歪坐在一边,看着袁衡写了几行字,又说道:“阿衡,夫君战捷,尹姁生子,双喜临门,你写封家书吧。现在姊姊还能指点你,等你到了会稽,你就只能靠自己了。大妇难为,不能有一丝疏忽,否则不是被人看轻,就是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袁衡应了一声,新过一张新纸,略作思索,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袁权歪着头看着,嘴角挑起浅浅的弧。

——

孙坚居中而坐,张昭坐在他的左边首席,一人独占一席。秦松与弘咨并席而坐。黄盖、韩当坐在对面。他们刚刚收到孙策的捷报,得知孙策已经掌握了吴会,心情都很愉快。孙翊、孙匡坐在孙坚身后,一左一右,一动一静。

孙坚掩饰不住喜悦,眉宇间满是得意。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孙策就拿下扬州江南四郡中的三郡,成绩喜人。尹姁诞下一子,他有了长孙,比起当初他得孙策时还早了两年,眼看着孙家前景喜人,人丁兴旺,他没法不高兴。

与此相比,袁绍挥师南下的威胁都没那么危险了。

孙坚看向张昭,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平静些。张昭心情也不错,但他脸上看不到笑容。“府君,袁绍大兵压境,梁沛危急,我打算沿着睢水走一遭,看看形势。这粮草和军饷的事,就要拜托府君了。”

张昭抚着胡须,还没说话便是一声轻叹。孙坚一听,眉梢便不由自主的挑了挑。根据他和张昭相处的经验,这一声轻叹后面通常就是连篇累牍的进谏。他倒不是反对张昭提意见——他很尊重张昭的意见,几乎算得上从谏如流——他不喜欢的是张昭提意见的方式。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搞一大堆子曰诗云?

“魏文侯问政于李悝,国何以亡?李悝对曰:数战数胜。数战数胜何以亡国?曰:数战则民疲;数胜则主骄。以骄主治疲民,此其所以亡也。”

张昭说得很慢,说完后,静静地看着孙坚。孙坚眨了眨眼睛,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虽然不知道这故事出自哪儿,但他觉得这道理是对的。作战要消耗大量钱粮,打赢了也不一定就能得利,当然打输了更不行。

“府君的意思是慎战,对吧?”

张昭点点头,难得的露出一丝微笑。“君侯所言甚是。”

孙坚忍不住笑出声来。能得到张昭的夸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他只笑了两声就收了起来,解释道:“府君所言,我非常赞同。我此次巡边,只是查看防务,并无作战之意。如果袁谭不越境攻击,我是不会主动挑事的。天下易动难安,扬州、荆州都还有战事,豫州保持稳定很重要,能不交战是最好的。”

张昭再次点头。“君侯能这么想,那是百姓之福。依我之见,诸郡国皆有驻军,事情若紧急,还有屯田兵可用,君侯不必带太多人马,这样也能减少一些沿线郡县的供应负担。”

孙坚没吭声,目光转向秦松。秦松轻声笑道:“府君用心良苦,松佩服之极。不过人马还是要带的,所谓上兵伐谋,若欲不战,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让对方觉得无可乘之机,不敢起觊觎之心,此乃孝武皇帝六十万边军巡边……”

没等秦松说完,张昭就沉下了脸。“文表,身为谋士,岂可陷主君于不义之地。”

第853章 风雨欲来

秦松很尴尬,引喻失当的确是他的错,被张昭当场指出,也够丢脸的。他连忙解释道:“多谢府君提醒,我的意思是说用兵当以戒慎为上,有备无患。君侯身负豫州之任,岂能轻行?汝南虽安,梁沛却与兖州接壤,袁谭时常兴兵侵扰,若有不测,奈何?”

张昭没有再咬着秦松不放。他的意思只是尽可能减少开支,不希望孙坚轻易发动战事,兵少了就小心,兵多了就胆大。但秦松说得也有道理,兵太少,万一出了意外,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备豫不虞,善之大者。但慎在心不在外,若内无自省之意,又无忠谨之臣,纵有雄兵百万,不异独行中原。君侯,春耕虽过,雨季又将至,中原河流纵横,突然水涨,平地便成大泽,行军不易,今年雨水似乎又特别多,还是小心为上。”

孙坚连连点头,示意秦松不要和张昭争辩。他和张昭商量的目的就是要张昭行文各乡县,提供大军所需的粮草,其他细务并不需要张昭插手,他再和秦松等人商议便是。既然张昭答应了,就没必要纠缠细节了。他随即说到袁绍入青州的事。他担心田楷不是袁绍对手,青州很快就会落入袁绍手中,到时候徐州就会成为交战前线,因此还是要早做准备,准备好支援徐州的粮草。

张昭对此倒不反感。如果徐州成为战场,百姓肯定要遭殃,再富庶的地方都禁不住几年战争。他答应立刻清点各县的存粮,做好统计工作,以便一旦徐州有需要,立刻可以起运。他只是提醒孙坚,汝南经过整顿,的确有点实力,但凡事都有个度,逼得太紧了,会将持观望态度的汝南世家推向袁绍,豫州可就保不住了。以当前的形势来看,能不打最好不打,等上几年,孙策在吴会有了一定根基,钱粮更加充足,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紧张了。

孙坚赞同张昭的建议。别看他们父子占的地盘不小,但根基不牢,不宜轻举妄动。特别是豫州,万一前面正在交战,汝南却乱了,整个豫州都有可能易手。谁让豫州是袁氏的本州呢。他们父子经营几年,也许还不如袁绍几封书信有用。

商量已定,孙坚留下徐琨坐镇平舆,自己带着黄盖、韩当等人起程,先去洛阳与朱儁见面,然后再沿睢水一路东进,直到徐州。

——

历城。

曹昂举起袖子,挡着飘飘扬扬的牛毛细雨,连跨几步,越过几个浅浅的水坑,来到一个大帐前。

军正于禁站在大帐门口,身体挺得笔直,青白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块石板。他的战袍已经被雨水打湿,绛红色的战袍颜色更深,看起来像是浸透了血一样。

“文则,怎么了?”

“府君请看。”于禁伸手撩起帐门,曹昂头一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不禁苦笑。“文珪,怎么又是你?”

潘璋盘腿坐在大帐中,手里握着樗蒲棋子,面前摆着棋枰,旁边坐着两个士卒,一个抱着头,一个捂着脸,手指间还有鲜血,显然是刚刚斗殴吃了亏,而行凶之人正是潘璋。看到曹昂,两个士卒就像盼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出帐篷,躲在曹昂身后。

潘璋唾了一口,将棋子扔在地上,弯腰出了帐,又瞅瞅于禁,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看到一双沾满泥泞的战靴,再抬头一看,见曹仁站在面前,身后跟着几个膀阔腰圆的亲卫,顿时变了脸色。他刚要解释,曹仁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潘璋仰面摔倒在地,疼得脸都扭曲了,却不敢吱一声。

“拿下,军法处置。”

“喏。”亲卫冲了过来,将潘璋按住,解下他的腰带,将他反绑了起来。曹昂见状,刚要说情,曹仁冲他使了个眼色。曹昂恍然,立刻闭上了嘴巴。亲卫将潘璋绑好,拖着走了。曹昂对于禁说道:“文则,你做得对,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谁,都不准聚赌,更不能逼赌。”

“喏。”于禁拱拱手,声音干巴巴的。

曹昂点点头,转身离开,曹仁看了于禁一眼,什么也没说,赶上曹昂,低声说道:“这个于禁有点意思,做个军正太可惜了,让他统兵吧。”

曹昂应道:“叔父,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怕他得罪的人太多,不能服众。”

“不服,杀几个就是了。”曹仁满不在乎的说道:“子修,潘璋太过份了,你不能再纵容他,知法犯法,不仅逼人赌博,输了钱还打人,不严肃处理的话,以后还有谁把军法放在眼里?”

曹昂苦笑着摇摇头。“叔父,潘璋就是好赌,忠诚无虞,作战又勇猛,正是用人之际,不可求全责备。你想用军法,我不反对,但适可而知,不要伤了士众之心。处理得太狠了,对于禁也不好。”

曹仁看看曹昂,没有再说什么。于禁是泰山人,虽然也算兖州,却和东郡人不怎么合拍,加上他执法严苛,不少东郡郡兵都吃过他的苦头,对他有怨言的人不少,潘璋只是一个代表而已。曹昂是东郡太守,重用于禁,严惩潘璋,会引起东郡人的反感。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曹昂突然说道:“叔父,我想去益州。”

曹仁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曹昂。曹昂也不说话,引着曹仁来到中军大帐,拿出一封家书,递给曹仁。曹仁擦干手,接过家书一看,眉梢立刻颤了两下。曹操转征南将军,领巴郡太守,已经起程,这封信是出发的时候写的,按照时日计算,现在应该已经在路上。

曹仁沉吟了好久。“陈公台怎么说?”

“我还没跟他说,我担心他们舍不得离开故土。毕竟益州那么远。”

曹仁转了转眼珠,又道:“你不看好袁显思了?”

曹昂握着手腕,缓缓地摇摇头。“袁公南下,要取青州,我怎么办?是放弃既得的战果,将青州拱手相让,还是改归袁公麾下?夹在他们父子之间,我左右为难,不如去益州帮父亲。他孤军深入益州,肯定需要人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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