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288节

曹豹和许眈一听,顿时觉得脸上有光,连称不敢。

朱儁听了却是心中一惊。董卓撤出洛阳后,他就负责洛阳一带,但他曾经被董卓的部下击败,士卒伤亡很大,一度退到兖州躲避。现在能有这样的威势,先是得益于陶谦的支持,后是得益于孙坚的支持。曹豹、许眈都是陶谦的部下,他们率领的三千丹杨兵是朱儁最初能够在洛阳站稳脚跟的中坚力量,即使现在也是仅次于孙坚的实力派。

孙策和陶谦并肩作战,又特地派人问侯这两人,用意很明显。真要和孙策撕破脸,许眈、曹豹帮谁不帮谁,谁也不好说,反正帮朱儁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这两股力量都产生了离心力,那朱儁这个太尉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朱儁懊悔不已。本想威慑蒋干的,没想到却让蒋干抓住了机会连挫锐气。再被他说下去,还不知道会有谁见风使舵,要向孙家父子示好呢。他连忙以会议推迟为名喝令众将退下,只留下太尉掾文云陪在一旁,又请蒋干入座详谈。

蒋干这才把来意说了一遍。孙策入仕时间太短,经验不足,在豫州与士族多有冲突,难以担当豫州牧的重任,想请示太尉府,和孙坚对换,由孙坚去豫州牧,他到朱儁麾下听命。

朱儁听得懂蒋干的言外之意,孙策这是专程为勤王而来,他不希望孙坚西进。但朱儁没有点破,一来孙坚才是真正的豫州牧,孙策本来就是代理,他不想干了,让孙坚回豫州是天经地义的事;二来这件事只能和孙家父子商量着办,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事,闹掰了对他没好处。

“孙讨逆……愿意去勤王?”

“当然,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天子为权臣所逼,流落西京,天下正义之士皆为切齿。如果能迎天子回驾洛阳,重整河山,讨逆将军愿为太尉前驱,万死不辞。”

朱儁将信将疑,但孙策不反对勤王总是一个好消息。比起孙坚,孙策也许年轻些,善战却不遑多让,几个月间,接连战胜刘表、徐荣,入主豫州才几个月,又在豫州北部建起一道防线,这样的手段大有名将之资,就连他也是叹为观止。有他协助,这勤王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些年轻人究竟对朝廷有几分忠诚。就孙策在南阳、豫州干的那些事而言,可看不出他对朝廷的制度有什么敬畏。不久前他还派张纮来,要求以太尉府的名义征讨庐江、九江。一代人与一代人不同,孙坚虽然粗猛,终究比孙策对朝廷有感情得多。

朱儁犹豫不决,不知道是答应孙策的要求好,还是不答应的好。

“讨逆将军有个计划,想请太尉指正。”

朱儁精神一振,示意蒋干快说。蒋干便把孙策的计划粗略地说了一遍,大意是集结河东的西凉军,河内的黑山军、张杨部,兖徐豫州荆四州,总之一句话,集结一切可能的力量勤王,迎天子回都洛阳。

朱儁刚听的时候觉得蒋干空口大言,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并非远全不可能。豫州、荆州不用说,这些孙策自己就能做主。河内黑山军、张杨也有可能,毕竟他们都还接受朝廷的任命。兖州有些困难,先是刘岱,后是刘备,现在又是袁谭,已经不在朝廷控制范围以内。西凉军也有些悬,董卓刚死,韩遂、马腾还在威胁长安。但西凉军生路断绝,只要朝廷肯赦免他们,就算不出兵相助,至少也能让他们不要惹事。

就在朱儁犹豫的时候,屏风后面传来一声轻响。朱儁眼珠一转,托言要考虑一下,让文云带蒋干下去休息。蒋干也不坚持,跟着文云走了。他刚刚出了中门,一个须发如雪的清瘦老者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坐在朱儁左手边的上位,正是太仆赵岐。赵岐年近逾八十,是老一辈的名士,即使是朱儁也不敢轻慢。

“邠卿公,你看孙策这计划如何?”

赵岐抚着雪白的胡须。“你犹豫的是兖州吧?我奇怪的却是孙策为什么不提冀州。”

朱儁没搭腔,袁绍能愿意勤王,迎回天子?他根本不认天子,几次说天子不是先帝的血脉。

赵岐瞅瞅朱儁,心中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太尉,放心吧,我能说服袁本初,迎天子大驾回京。你可以现在就回复孙策,答应他的要求。”

朱儁很失望,甚至有些愤怒。虽然他是三公之首的太尉,但赵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连和他透露一下的意思都没有。我这个太尉就是虚有其表,谁也没我当回事。

第438章 就因为你是党人?

虽然很生气,朱儁经过反复权衡,最后还是决定接受赵岐的建议,答应了孙策的要求。但是他提出要与孙策见面,亲口听孙策讲述他的计划。

赵岐也想见见孙策,特意留下没走。

蒋干没费多少功夫就打听到了赵岐的存在,随即出城通知孙策。孙策和孙坚一起,带着张纮、郭嘉、庞统三人来到洛阳城。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命令典韦、许褚和韩当三人带领亲卫步骑入城,在太尉府前列阵,搞得朱儁很没面子,一见面就对孙坚说,在洛阳城里,你还怕有人对你不利?

孙策话说得很委婉,但一步不让。四世三公的袁家都被人灭了满门,我孙家是武人,不带亲卫不出门,也是出于安全考虑的习惯,请太尉谅解。太尉威镇天下,奈何党人喜欢用刺客,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赵岐的脸顿时变了色。他是正经的党人,党锢时被禁锢十余年,是经过朝廷诏书认定的。面对孙策对党人毫不掩饰的敌意,他忍不住问道:“孙将军年纪虽轻,对党人的成见却很重啊。”

孙策打量了一眼赵岐,佯作不知。“敢问朱公,这位是……”

朱儁对赵岐也很不爽,见两人一见面就杠上了,乐见其成。“伯符有所不知,这是京兆赵邠卿,官居太仆,奉朝廷诏书和解关东的。”

“可是著《孟子章句》的赵岐赵太仆?”

赵岐颇有些诧异。“你还知道我的《孟子章句》?”

“看来赵太仆对我成见也很重啊。”孙策嘿嘿一笑。“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很尊重真正的读书人。陈留蔡伯喈先生就在襄阳,颍川邯郸叔礼、胡孔明在宛城,彭城张子布先生在汝南,我可是对他们很尊敬的。赵太仆的《孟子章句》我虽然没有读过,却早有耳闻。不仅如此,我对赵太仆的事迹也略知一二。”

“是吗?”赵岐抚着胡须,露出一丝笑容。

“赵太仆正当壮年时曾经得过一场大病,以为不免,自叹功业不成,以逸士自居,肯定没想到如今年过耄耋还活得好好的,还位列九卿吧?”

赵岐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孙策是了解他,但孙策并不尊敬他,甚至还有调侃之意。联想到之前的话,他好像是说他已经不是真正的读书人,不值得尊敬。

“那是上苍垂怜,并非岐有什么功德可言。”

“我也这么觉得。”孙策轻笑一声。“要说上苍对赵太仆还真是不薄,这几十年灾害频仍,连皇帝都换了好几个,天下百姓因兵灾而死的人数以万计,赵太仆却能以高寿而登高位,这是何等的恩宠。为了能让赵太仆位列九卿,袁家几十口人死于非命。赵太仆,我很想问一句,你还记得袁家那几十口人葬在哪里?董卓都死了,是不是可以把他们接回汝南安葬了?”

赵岐大怒,拍案而起。“孙文台,这就是你孙家的家教吗?我赵岐虽然无德无能,既未曾奉承阉竖,也不曾西园买官,岂能容你们如此污辱?”

孙坚很尴尬,连连向孙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孙策却不以为然。赵岐是老党人,这时候奉命和解关东,这里面如果没有猫腻才叫怪。反正赵岐也不可能支持他,留在这里只是想打探消息,不如让他给袁绍传个话,见识见识我的存在,好为下一步挑拨袁家父子关系埋点伏笔。虽然未必有用,但闲着也是闲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赵太仆何必如此动气,就算小子有所失言,你老人家一把年纪,也不至于和我计较吧。我奉袁将军遗命,为袁家张罗门户之事,想迎袁太仆骸骨回汝阳安葬,难道也不应该?”

赵岐眼神一凛,盯着孙策,心中暗生警惕。

他本来以为孙策出言不逊是没家教,现在才意识到孙策有备而来。孙策曾经大费周章地为袁术请谥,现在又要为袁术的兄长袁基讨个公道,虽说有点孩子气,却也是值得称道的忠义之举,他这么生气的确有些不妥,有失身份。

让他警惕地是孙策这么做有和袁绍争夺袁家人脉的意思。袁隗、袁基相继死去,袁家这两支的门生故吏就转投了袁绍,如果孙策迎袁隗、袁基安葬汝阳,而袁绍却无动于衷,肯定会有人抛弃袁绍,转投孙策。袁耀的安国亭侯是传自袁汤的爵位,这才是袁家的大宗。

这次去邺城一定要提醒袁绍,不能再被孙策抢了先。

“我没有说你不该迎回袁基骸骨,这根本就是两回事。”赵岐厉声道:“士可杀不可辱,我赵岐虽然德浅才薄,却也知道礼义廉耻。你既然知道我壮年之事,想必也知道我流浪天下之原由。”

“知道,不就是与唐家的恩怨嘛。”孙策笑得更加阴险。“我听说唐衡的外孙荀彧就在长安,不知道赵太仆与他可有来往?他现在做什么官啊?”

赵岐眼神微缩,死死地盯着孙策,越想越后怕,后背一阵阵冒凉气。这年轻人看似粗鄙,口才却着实了得。前面扣住迎袁基骸骨的事,现在又不知不觉的引到了荀彧身上,还真让他不敢轻易回答,一不小心又不知会引出什么麻烦。

“荀彧虽是唐衡外孙(*见注),却品行高洁,岂可视为阉党!”

“那曹操呢?他可是曹腾的孙子,他父亲曹嵩的太尉又是用一亿钱买来的,他本人也算不上品行高洁,现在却是镇东将军,朝廷还要我受他节制,不知赵太仆又做何感想?”

赵岐倒吸一口凉气,哑口无言。

“好吧,也可能曹操改邪归正了,又或者赵太仆所说的品行高洁标准没有那么高,即使是阉党子孙,只要品行高洁,也可以接受。那么我斗胆再问赵太仆一句:被袁绍杀掉的那几千宦者就都是该死的?袁绍这么做是不是有滥杀无辜之嫌?”

赵岐冷笑一声:“讨逆将军,你太年轻了,你可能不太清楚,当时在皇宫里杀人的不仅有袁本初,还有袁公路。”

“我知道袁将军也在其中。”孙策笑笑,丝毫不以赵岐的质问为意。“可是这能说袁绍无罪吗?难道赵太仆的意思是说袁将军才是主使,袁绍只是奉袁将军之命行事?赵太仆,你如果连这点轻重主次都分不清楚,我真怀疑你这太仆之位是怎么来的了。”

说到此,孙策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声色俱厉。

“就因为你是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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