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286节

“将军,我正有此意。我听奉孝说,将军怀疑袁绍想废长立幼,这个分析有依据吗?”

“没有,只是依情理而论。不过张邈与袁绍不和是事实,张邈为此还花高价买了一千口刀。”

孙策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和张纮说了,包括使者往来和他自己的分析。对袁绍是不是想废长立幼,他也有疑惑,觉得郭嘉这个分析过于大胆。但袁绍喜欢幼子袁尚,有意废长立幼,这也是后来历史走向,现在提前一点也不是不可能。

张纮听完,拍了拍腿。“将军,这个猜想虽然很大胆,却也不是一点不可能。界桥之战,袁绍以不利形势重创公孙瓒,威镇河北,一时得意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袁绍真能在数年内平定天下,创立新朝,袁谭做为继承人,年龄的确偏大了些。”

孙策心头一动。“先生,你在京师游学多年,对党人是什么看法?王允这么做,会不会是和袁绍呼应?”

张纮叹息不已。太学就在一旁,他多次旧地重游,但每一次回来,他的心情都很沉重。他思索片刻,抬起头。“将军对党人如何看?”

“一群眼高手低,自以为是的书生。”

“我与将军的看法略有不同。”

孙策有些意外。他打量着张纮,见张纮神情凝重,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伤感,知道自己刚才嘴太快了。张纮年轻时游学京师,正是党锢事件爆发之时,那时候的党人还是以李膺、杜密为代表,李膺可是真正的文武全才,张纮说不定还将李膺作为偶像,他将党人一概视为眼高手低的书生并不妥当。

“一时失言,还请先生海函。”

张纮笑着摆摆手。“将军言重了,你其实说得也没错,党人大多眼高手低,还有些自以为是,但这并不是党人的致命伤。因为这两个缺点并非党人专有,甚至也不是读书人专有,那些读了几本兵书就以名将自居,自以为天下无敌的蠢人也不少见。而文武兼备的党人也不在少数,袁绍能以弱胜强,击败驰名北疆的公孙瓒,足以证明他不是空谈之人。”

孙策哈哈一笑。“那在先生看来,党人的致命伤在哪儿?”

“行事偏激,过犹不及。为了立名不惜危言耸听,哗众取宠。将军,太学有三万学生,每年考试,高第者为郎者不过四十人,再加上太子舍人、文学掌故也不过百人,率三百人取一人,杯水车薪,如果不特立独行,哪有机会出头?久而久之,习气积染,做事往往出格,不计后果,党锢之祸便由此而起,李膺杀张朔于前,张俭杀侯览家人于后。李膺只杀张朔一人,张俭却杀了侯家近百口,简直是滥杀无辜。至于袁家兄弟火烧皇宫,杀宦者至二千余人,就更不足道了。夫子言中庸,他们哪里还懂得中庸的道理。”

孙策沉吟道:“先生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王允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的确有这个可能,所以我才反对将军父子退出洛阳。原本还只是猜测,现在赵岐奉诏调解袁绍和公孙瓒的矛盾,我几乎有七成把握。原本袁绍是不承认天子的,所以才有拥立刘虞之举。现在刘虞不肯,他又不能立刻称帝,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天子纳入他的控制之中,或者……直接死去。”

孙策恍然大悟。看来以后交流还是要直接些,由人转告难免会有讹误。郭嘉倒未必有意掩饰,但他们意见不同,张纮有些话不太好跟他说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袁绍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说,王允希望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又或者,希望天子直接死掉。刘辩已经死了,刘协如果也死了,灵帝一脉也就断了。到时候要么另选一个幼子为帝,或是自已称帝,天下很可能一下子冒出几个皇帝来,这时候就看谁拳头大了。

至于孙家父子,只不过是顺手除去罢了,如果能将天子之死栽赃到他们身上就更完美了。王允设计的时候可能根本没把孙家父子放在眼里,至少主要目的不是他们。

这一箭双雕的妙计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那依先生之见,我们能守住洛阳吗?”

“事在人为,不管最后能不能成,总要试一试。”张纮抱着腿,轻轻晃着身体。“袁绍一直不承认天子,王允等人是否真把他当天子看,谁也不知道。如果将军能够迎天子回洛阳,天子是信任袁绍,还是信任将军?野战之功又如何能比得上救驾。”

孙策的眉毛渐渐扬了起来。他瞅着张纮,越想越开心。怪不得他要和荀彧以天下为战场,他们太相似了,这是真正的战略大师啊。相比之下,郭嘉更擅长细微之处见精神,大局上略逊一筹。

孙策转过身体,向张纮靠了靠。“先生,若是欲试,更待如何?”

张纮笑笑。“将军,西行勤王,最大的危险是什么?”

孙策想了想。“河东的西凉兵,冀州的袁绍。”

“将军何不试试与牛辅联络。西凉人既不相信王允,也不相信袁绍,这时候肯定希望有一个盟友。”

第435章 手谈(有空来潜水打赏加更)

孙策茅塞顿开,一下子打开了思路。

勤王很难,却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如果真能将天子迎回洛阳,那可是大功一件。即使不能像历史上的曹操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至少孙家能一跃而为朝廷重臣,坐镇南方应该问题不大。现在天子控制在王允手里对孙家很不利,如果能将天子能党人手里解救出来,王允还能这样明目张胆的偏袒袁绍吗?

不仅是河东的西凉人,还有兖州的袁谭,徐州的陶谦,都是可以考虑的盟友嘛。

这样一来,也不用和朱儁翻脸了。这老人家肯定举双手欢迎啊。

“先生,走,我们去奉孝帐里商量一下。”

张纮欣然从命。他们来到郭嘉的大帐,郭嘉正和庞统下棋,见孙策和张纮进来,摆摆手,将棋子抹乱。“不下了,你小子心不在焉,赢得无趣。”

庞统很不好意思,正准备收起棋子,张纮却说道:“来,士元,我和你手谈一局。”

庞统看看孙策,见孙策并不反对,便分开棋子,和张纮对面而坐,有板有眼的下了起来。郭嘉半躺在一旁看,孙策也看,但他看不懂棋,他只能看人。他带张纮来是商量勤王的事,张纮却要和庞统下棋,这不太正常。可是他相信张纮不会是无的放矢,肯定有什么用意,便冷眼旁观。

郭嘉看着看着,原本很轻松随意的眼神忽然一变,多了几分兴趣,又过了一会儿,他扯扯孙策,示意孙策扶他坐起来。再后来,他挪到庞统身边,凝神细看,一边看一边摇头。

“子纲先生,你这可有点胜之不武啊,布这么大一个局对付士元,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张纮笑笑,伸手示意郭嘉。“要不你来?”

“我来就我来。”郭嘉正中下怀,拍拍庞士元的肩膀。“去搞点酒肉来,我要和子纲先生秉灯夜战,不分个胜负绝不罢休。”

“奉孝!”

“将军,难得遇到子纲先生这样的对手,破例,破例!”郭嘉拱手央求道。

孙策见郭嘉战意极盛,只好勉强同意。

庞统原本棋下得还算轻松,进入中局时,已经落子缓慢,频频长考,郭嘉愿意接手,他求之不得,立刻起身,让出了位置,出去安排酒食。郭嘉并不急于入席,而是摆好了棋枰,又用两个被子靠在身后,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等庞统将酒食拿来,他才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拈起棋子,对张纮微微一笑。

“先生,请。”

张纮也不客气,“啪”的一声,落下一子,干净利落。郭嘉不甘示弱,跟着落下一子,却与庞统刚才的下法不太一样。张纮的眉梢轻轻一挑,接着又落下一子。两人你一子,我一子,都下得极快,别说孙策这个棋盲,就连庞统都有些跟不上思路。

棋入中局,两人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也记不清是谁先慢的,总之一个子比一个比慢。孙策不看棋,只看人。郭嘉盯着棋盘,眼珠滴溜溜乱转,不时的呷一口酒,嘴角挑起一点看不太分明的弧度,棋子在手里摩挲着,出手极快,一旦考虑完毕,迅速落子。张纮却不紧不慢,眼光在棋盘上扫来扫去,然后慢吞吞地拈子,落子。郭嘉经常吃子,每次或一两子,或三五子,积少成多,不一会儿,手边就积了一堆,足足有三五十子。张纮手边却只有寥寥数子。

“士元,看得懂吗?”孙策看得无聊,冲着庞统使了一个眼色。“谁的优势大?”

庞统挠挠头。“大势上子纲先生占优,方寸之间奉孝先生更强。胜负在两可之间,我暂时还猜不透。”

孙策明白了。他拍拍郭嘉的肩膀,夺去他手中的酒杯。“奉孝,你伤还没好,不是先生对手,认输吧。”

“谁说我输了?”郭嘉不服。“士元不是说了吗,胜负在两可之间。”

“那只是现在,再下几个子,你就会体力不支了。若是平时,你身体无碍,自然可以继续战下去。可你现在有伤在身,又接连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十成功力最多发挥出五成。欺负欺负士元也就罢了,遇到子纲先生这样的高手,你如何能胜?行了,我有正事要说,子纲先生刚才提了个建议,我觉得有些道理,想和你们一起商量商量。”

郭嘉一愣,恍然大悟。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看看张纮。“先生,待我伤好,择日再战。”

“随时恭候。”张纮也放下棋子。

孙策将张纮刚才的建议说了一遍,郭嘉十指交叉,沉思了半晌,缓缓地点了点头。“以合纵破连横,这的确也是个办法,而且的确有成功的可能。只不过西凉人曾经屠戮关东,特别是颍川、洛阳,与他们联手可要特别小心,否则必然会惹上污名,对将军极为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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