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257节

刘备也在跳舞。

从萧县狼狈撤离,他的人生一度很黑暗,总觉得还停留在那天晚上,耳边不时响起绝望的惨叫声,隐隐约约,有时候像妻子,有时候像年幼的儿子,有时候又像相识的士卒。

但这样的日子很快过去,进入兖州之后,他与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相遇。与半个多月之前相比,袁遗变了很多,比刘备还要狼狈。他被漫山遍野的黄巾军吓坏了,这些裹着土黄色头巾的流寇像蝗虫一样,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任何可以吃的东西都被他们吃掉了,有时候甚至能看到被啃过的人骨。

袁遗读过很多书,但没有哪一本书能让他应付这样的局面,看到刘备,他就像看到了救星。

鲍信不像袁遗那么软弱,他孔武有力,而且生性刚强。他与刘备是旧相识,所以也没什么客套的,请他暂时代理任城相。之前的任城相郑遂被黄巾军杀死了,任城郡兵现在群龙无首,正好由刘备负责。

刘备知道兖州刺史没那么容易到手,他先要表现出自己的价值。他以只剩下七百多人的旧部为中坚,以千余任城郡残兵为辅助,猛打猛冲,与黄巾多次恶战。去年驰援北海,他与黄巾军较量过,从管亥、张饶到普通的黄巾士兵对他都有些忌惮,特别是看到身高九尺的关羽,常常稍微接触一下就迅速撤退。

几仗打下来,刘备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手下的兵也越来越多,鲍信等人对他也越来越尊敬。今天,袁绍的任命状到了,他成了兖州刺史。

虽然是兖州刺史而不是兖州牧,但刘备已经很满足了。从中平元年起兵,征战到现在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他终于成为兖州刺史。而被公孙瓒署为兖州刺史的单经却不知道逃到哪儿去了。与任命状一起来的还有袁绍大败公孙瓒的消息。公孙瓒在界桥遭受重创,损失近半,严纲战死,已经退入河间国。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刘备且喜且忧。喜的是自己明智,预见了公孙瓒的失败,并及时离开了公孙瓒,转投了袁绍,站在了胜利者一方。忧的是幽州还在公孙瓒的控制之中,他的寡母很可能会遭到报复。就算公孙瓒不报复,再想受他照顾也不可能了。他如此,张飞、简雍也是如此。公孙瓒虽败,但实力尚存,还在冀州境内。从他退却的位置来看,他应该还想南下,与田楷联合。

危机还没有解除,但至少眼前可以尽情享受。

刘备虽然出身一般,但他却不是一个俭朴的人,他喜欢美酒,喜欢美人,喜欢好马与犬,没机会享受的时候,他只能忍着,现在有机会享受了,他自然要尽情享受。

幽州苦啊,哪里有兖州这么富庶。张飞家里也算是小有资财,可是和兖州人比起来,那可太寒酸了。至于刘家,那就更不能比了。难怪那么多人都想到中原来,中原这么好,谁不想来啊。幽州苦寒之地,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每年还要从青徐割两亿钱才能应付。

刘备很兴奋,喝得有点多,舞得也有些放肆,哪怕没有一个人接受他的邀请,他只能独舞。

鲍信沉着脸,有些不悦。他和刘备并肩战斗多时,还是第一次看到刘备如此失态。平时那个坚毅果敢、谦卑礼让的刘备不见了,现在狂魔乱舞的是一个丑态毕露的刘备。

这样的一个人做兖州刺史,合适吗?

“不喝!说不喝就是不喝!”旁边传来一声断喝,带着不耐烦和怒气。

刘备停下了,转头看向发声处。鲍信也转头看去,暗叫不好,连忙起身赶了过去。

张飞站在边让面前,脸色涨得通红,眼角不住的抽搐着,胸前更是湿淋淋的一片酒渍,酒杯落在地上。边让怒气冲冲,爬了起来,甩着袖子,大步向门外走去。鲍信赶了过去,拦住边让,低声劝解。边让却毫不领情,大声喝斥。

“什么东西,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不知所谓。我兖州大好河山,英俊豪杰,岂能由这么卑鄙武夫统领。鲍允诚,下次你要是再敢请我来参加这样的宴会,别怪我骂你。”

“等等。”刘备走了过来,扬着脸,喷着酒气。“你说谁是卑鄙武夫?”

“我说的就是你。”边让毫不示弱,眼睛瞪得比刘备还大。

“你再说一遍!”刘备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鞘,缓缓拔出长刀,正准备架在边让的脖子上。鲍信沉下脸,厉声喝道:“刘使君,不得无礼。边文礼是我兖州名士,你要与我兖州士人为敌吗?”

张飞也冲了过来,抱着刘备。“使君,万万不可。”

刘备被鲍信一喝,有些清醒过来,讪讪地收回了长刀。边让轻蔑地冷笑一声,挣脱鲍信,出了门,有侍者上来为他穿上鞋。他连看都没看刘备一眼,扬长而去。其他的宾客见了,也接二连三地离席,转眼间就走得精光,只剩下鲍信和刘备自己的部下。

刘备转身看了看,兴致索然,兖州刺史带来的兴奋感一扫而空。他看出来了,兖州人只需要他厮杀,却不会承认他,更不会尊奉他为兖州刺史。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武夫。

“益德,松手。”刘备怏怏地拍拍张飞的手臂。

张飞松了刘备的手臂,看着满案的狼藉,叹了一口气,比刘备还要沮丧。他在平原郡的时候就听说过边让——边让和平原名士陶丘洪、北海相孔融齐名,救过孔融之后,孔融曾请他喝酒,提起过边让。这次本想和边让亲近亲近,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

关羽一直坐着没动,慢慢地品着酒,丹凤眼眯起了一条缝。在萧县受的伤还没全好,他不能大量喝酒,只能小酌,好在他不敬别人,别人也不敬他,他乐得自斟自饮。对张飞到处敬酒,他很是不屑,看到张飞吃瘪,他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浓密的美髯也挡不住他嘴角的冷笑。

刘备看在眼中,更加心烦意躁,转身一脚踢翻了摆满杯盘的案几。鲍信见了,欲言又止。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玄德,盟主初胜,冀州基本稳定,你送他的家眷回去,顺便拜见盟主吧。”

刘备眼珠一转,点了点头。他与兖州名士发生冲突,还拔了刀,短时间内有些抹不开面子,借着这个机会去一趟冀州,见见袁绍,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

“多谢允诚。刚才一时得意,酒多失言,还请允诚代为转达歉意。”

鲍信点点头,又提醒道:“玄德,你年已而立,不能无后。妻子走失了这么久,怕是凶多吉少,不如……再娶一位吧。我兖州士女多有贤惠,你如果有意,我为你留心一二。”

刘备大喜。“有劳允诚。”

关羽又哼了一声,一脸不屑。刘备尴尬不已,只好装作没看见。

第389章 丧家狗的人生

袁绍的原配夫人李氏已死,续娶的夫人姓刘,是刘岱的族人。袁绍与公孙瓒交战,胜负未卜,袁绍就将刘氏及幼子袁尚安顿在刘岱处。如今袁绍击败公孙瓒,冀州稳定,而刘岱却已战死,兖州被黄巾之乱,当然是把刘氏送去邺城比较好。既能让刘备暂时离开兖州,避免与边让的进一步冲突,又能让刘备建功。

刘备当然求之不得。只要这一路上给刘夫人留下好印象,请她在袁绍面前美言几句,到时候再娶一位兖州的女子为妻,兖州人也许就能接纳他了。

刘备对鲍信感激不尽,欣然从命。

很快,刘备就率领两千人马护着刘夫人上路,赶往邺城。一路上,他鞍前马后,亲自服侍刘夫人,以袁氏故吏自居,对刘夫人极尽臣仆之意。刘备身高七尺五寸,相貌堂堂,兼有一双大耳、一对过膝的长臂,天生异相,很容易让人留下印象。他喝醉的时候会得意忘形,平时话却不多,又通晓礼仪,给刘夫人留下了的印象极佳。再加上刘备的勇名,刘夫人觉得她为袁绍找到了一个出类拔萃的下属。

半个月后,刘备一行到达邺城。

袁绍刚刚从前线返回。重创公孙瓒之后,冀州形势缓解,压力减小,天气又渐渐炎热起来,不宜再战,只能等秋收之后,天气凉了再说。得知刘备将家眷送来,很是高兴。小儿子袁尚已经有七岁了,正是可爱的时候,袁绍非常喜欢,抱在怀里舍不得放手。趁着袁绍高兴,刘夫人大赞刘备。袁绍开始没在意,晚上与刘夫人久别重逢,不可描述之后,刘夫人又吹了一阵枕头风,说起刘备稳定兖州的功劳,他心动了。

公孙瓒虽然被击退,但他现在还在冀州境内,并未死心。孙策据豫州,虎视眈眈。不久前他还为袁术请到了追谥,让袁耀继承了袁逢的爵位,这让袁绍感觉到了威胁。有刘备在兖州挡着,孙策至少不能长驱直入,策应公孙瓒。

第二天一早,袁绍请来了别驾田丰。

田丰五十多岁,国字脸,中等身材,像板砖一样面无表情,即使是在袁绍面前,他也没什么笑容。听完袁绍的意思,他摇摇头。“主公,刘备虽勇,却轻于去就,可用而不可信,不宜托以兖州之任。况且他与孙策对阵,兵力相当,却遭致大败,非孙策之敌可见也。让他守护兖州,恐怕会让主公失望。”

袁绍也知道刘备守不住兖州,但正因为如此,将来稳定河北之后再取兖州才容易。田丰与他意见相左,他心中不快,却没有表露在脸上,依然彬彬有礼地说道:“依元皓之见,该当如何?”

“将军,孙策不过一小儿,不值主公为虑。主公应该担心的却是太尉朱儁。朱儁驻兵洛阳,孙策的父亲孙坚就在他的麾下听令,如果他欲对主公不利,命孙坚出兵河内,数日可到邺城,将军如何应对?”

袁绍的气息有些粗重,久久没有说话。他知道田丰想说什么。田丰、沮授一直想劝他向朝廷称臣,入朝主政,行禅让之事。但大部分文武都反对这个观点,袁绍本人也反对。他在洛阳养名多年,又曾入何进大将军幕府,在朝廷做过官,知道本朝养士百余年,士大夫重气节甚至有些偏激,此时的情况与王莽时不一样,想效仿王莽故事、行禅让之事绝不是田丰等人想的那么容易。

就算最后可以达到目的,他也要再熬二三十年,等那些老人家全都死了,他才能如愿。到那时候,他还有精力治理天下吗?王莽是如愿了,可他的结果如何?与其走得那么辛苦,不如大战一场,用武力夺取天下,彻底扫荡乾坤。

“有朱灵在陈留,还不够吗?”

田丰暗自叹息。袁绍心太急了,总想一步到位。他根本看不到周边的危险。“朱灵是佳将,但他兵力有限,不是孙坚的对手。主公宜派人与张杨联合,至少保证河内稳定。”

袁绍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同意了。他和张杨在何进大将军府时就是同僚,不久前又一起并肩战斗,对抗匈奴人于扶罗。只不过后来张杨接受了董卓的任命,成了河内太守,两人才稍微疏远了些。现在董卓已死,张杨没有根基,应该很容易劝降。

“那青州怎么办?我看公孙瓒盘踞河间不去,应该是还想与田楷联合。”

“主公所言甚是。不过田楷是一庸人,公孙瓒败北之后,他此刻必然惶惶不安。刘备已降,如果主公收回渤海,对青州形成左右夹击之势,再派人劝降于他,他应该会俯首听命。如果不听,则派一将协助刘备取青州,得手后,再转刘备为青州刺史。”

袁绍抚掌而笑。“元皓此许甚妙。那你说说,谁适合统领刘备去取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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