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219节

贫贱难可居,脱误有功,富贵可致。这话听起来就令人伤感。脱误有功,这就是撞大运的意思,纯属赌命啊。即使在他姊夫身边,他也没少受欺负,最后竟因此杀人。他不是好杀,实在是忍无可忍,无路可退,只能奋起反击。

汝南是大郡,水利设施完备,各种水陂随处可见,良田万顷,又是党人名士的聚集地,以道德相尚,照理说不应该有吕蒙这样的情况,但事实就是如此残酷,汝南的穷人一点也不比别的地方少,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成了黄巾军,而且持续时间一点也不比那些穷的地方短。

名士?我呸!

孙策很清楚,名士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名士,只是情势所迫,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只能缓步推进。他暂时不能拿汝南世家怎么样,但是这一天不会太远,他迟早要收拾他们,夺取被他们兼并的土地。土地兼并就是痼疾,不论他们是怎么兼并的。平均地权也是必备手段,区别只在于缓还是急,强夺还是赎买。

“将军,你留下我吧,我什么都会做。”见孙策沉默,吕蒙不安的请求道:“我……我虽然没能通过考核,可是我的身手不比那些郡兵差。这位大人可以为我作证。”

孙策看向典韦,典韦点点头。“的确是个好苗子,很灵活,敢打敢拼,虽然还够不上义从营的标准,却比郡兵强多了。好好练几年,不会差的。”

孙策歪着头,打量了吕蒙好一会儿。“读过书吗?”

吕蒙的眼神黯了下去,缓缓地低下了头,揪紧了大氅不说话。

“我送你去南阳讲武堂吧。”

“多谢将军厚德,我不去。”吕蒙紧紧的咬着嘴唇,摇摇头。“我……我读不起书,付不起束脩,连自己的衣食都供应不起。”

孙策笑了,伸手拍拍吕蒙的脑袋。“这些不用你担心,我会解决的,你安心在那儿读三年,回来我会考你,你能领多少人,我就让你做多大的官。”

吕蒙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孙策。陈到晃了晃他,低声说道:“傻啦,还不谢过将军。”吕蒙如梦初醒,翻身滚下了马,趴在地上就磕头。如果不是陈到反应快,勒住了坐骑,战马几乎踩着他。

孙策也勒住了坐骑,翻身下马。这年代还不像以后动不动就磕头,磕头是真正的大礼,正常情况下,就算见了皇帝也不会行这么重的礼,最多是用额头触碰一下地面,绝对不会磕得这么重,这么响。他亲手将吕蒙扶起来,让人牵过一匹备马,由吕蒙独骑。吕蒙虽然紧张,还是在陈到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兴奋得小脸通红,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孙策问什么,他就说什么,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部告诉孙策。

从吕蒙的口中,孙策得知,在汝南、庐江和九江三郡交界的地方——主要集中在颍口、芍陂附近——有不少流寇。他们实力有限,不敢有什么大规模的行动,只是偶尔劫劫路过的商船,或者偷一些东西糊口。芍陂是附近百里之内有名的水陂,如果孙策的家人是坐船来的话,肯定要经过芍陂。即使不是坐船来,也可能在芍陂附近停留,如果没有足够的护卫力量,极有可能遇上这批人。

孙策一听,立刻上了心。别的倒也罢了,九江太守周昂和孙家可不对付,万一他起了歹心,要扮作盗匪打劫,那麻烦就大了。就算周昂是君子,不做这样的事,遇到流寇也不行。

“你和那些人熟吗?”

“不太熟。”吕蒙有点不好意思。“只认识几个人。”

孙策没有追问。不用说,这小子肯定和他们认识,说不定还在里面客串过几天。他叫来了蒋干,让他带上吕蒙和一百骑士打前站,打着他的旗号回乡招募豪杰。蒋干是九江寿春人,又是个小名士,多少有点号召力,更重要的是宣布他即将到达芍陂的消息,威慑可能对孙家有不利想法的人,包括但不限于周昂和那些流寇。

蒋干正中下怀,领着吕蒙走了。

孙策又和郭嘉商量了一下,从郡兵中挑了一些通晓水性的做水手,就地征发船只。淮水是重要的交通水道,来往的船只很多,孙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征集到了一百多艘船,载着孙策及四百亲卫营步骑顺淮水而下,赶往芍陂。剩下的人则由郭暾、秦牧指挥,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赶路。

第328章 又见陆康

事实证明,孙策有些过于紧张了。他赶到芍陂的时候,芍陂风平浪静,除了装满粮食的庐江郡官船,连一个盗贼都没见到。

吴夫人已经到了,搭乘的是运粮的官船。庐江太守陆康亲自护送,他的从孙陆议也跟着。孙策看到他们时,陆议正和孙权并肩站在船头,有说有笑。孙翊握着一根钓杆蹲在船头,但他显然不是钓鱼的材料,抓耳挠腮,不住的探头看,看他那着急的样子,估计如果不是水冷,他就直接下手抓了。

孙匡和孙尚香蹲在一旁,孙尚香握着一把小刀,跃跃欲试,孙匡文静得多,一手抓着船帮,一手拉着孙尚香,嘴里不停的嘀咕着。“小妹别急,小妹别急。”

“你别叨咕了,鱼都被你吓跑了。”孙翊埋怨道。

“是你自己笨,钓不着鱼,还怨四兄。”孙尚香瞪起眼睛。“待会儿告诉阿母去。”

“别啊。”孙翊连忙换了一副笑脸。“我说小妹,你这可有点偏心眼儿。四兄是你兄长,我就不是你兄长?你看我忙得裤腿都湿了,你怎么还偏着你四兄。你要再这样,我就和二兄聊天去,不带你们玩了。”

“谁稀得跟你玩儿。”孙尚香撇撇嘴,不屑一顾。

这时,孙策的坐船靠了过来,船夫放下跳板,发出呯的一声。孙尚香一转身,看到有船靠近,孙策站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一蹦三尺高,踩着尚未稳定的跳板飞奔而来,一跃而起,扑到孙策怀中。孙策吓了一跳,这丫头手里还拿着刀呢,别捅着我。即使如此,他也没敢撒手,万一掉水里可不得了。

“小妹,你可别扎着我。”孙策抱着孙尚香,过了船,向孙权等人打了个招呼。

“不会,不会。”孙尚香眉飞色舞。“大兄,你看,我刀子玩得可好了。”一边说一边耍了起来,一尺长的短刀在她的小手里飞舞,寒光闪闪,灵活异常。孙策却被她整得很紧张,这刀就在他眼前飞舞,一不小心就能划破他的脸。

“谁教你玩刀子?”孙策抢过刀子,故意虎着脸。“小姑娘家家,怎么学着玩刀?”

“我没有。”孙翊下意识地说道。

孙尚香咯咯地笑了起来,挤挤眼睛。“我自己学的。大兄,你别看三兄,他还没我玩得好呢,总扎手。”

孙翊欲言又止,转过头,撇了撇嘴。孙权和陆议走了过来,躬身行礼。孙匡见状,也走了过来,有样学样。孙策和他们打招呼,又走到孙翊的鱼篓前,探头看了看,还没说话,孙尚香就笑了起来。

“大兄,别看了,他忙了半天,连片鱼鳞都没钓着。”

孙翊胀红了脸。“小妹,我真的生气了。”

“你也好意思,和小妹生气。”孙策哈哈一笑,摸摸孙翊的脑袋。“好小子,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不少啊。开蒙了没有?最近都读了什么书?”

孙翊顾左右而言他。“我去告诉阿母你回来了。”

“我听不见,要你通报?”吴夫人从船舱里探出身来,冲着孙策招招手。“伯符,还不来见过陆府君。”

孙策不敢怠慢,连忙放下孙尚香,整整衣冠,迈步进了舱。陆康垂着眉坐在舱中,腰杆挺得笔直,欲起不起。孙策心中有数,连忙上前行礼。

“见过陆公,多谢陆公照顾家母及弟妹。家父托我向陆公致意,周公瑾托我向陆公问安。”

陆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欠身还礼。“数月不见,孙郎如宝剑新硎,锐气逼人,可喜可贺。”

“陆公过奖了。”孙策装作听不出陆康话语中的暗讽,客气了几句。

客套完毕,孙策又将郭嘉引见给吴夫人和陆康。吴夫人还好,陆康一听说是阳翟郭家子弟,眼神便有些异样,态度也客气得多。不过郭嘉却对他没什么兴趣,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坐在一旁。陆康有点不高兴,却也不好摆在脸上。

“仲卿,你领郭祭酒去清点数目,交接完了,我们好回去。”

肃立在一旁的一个年轻小吏应了一声,冲着郭嘉拱拱手。“请郭祭酒随我来。”郭嘉和吴夫人打了个招呼,跟着去了。孙策看着那小吏的背影,对陆康说道:“陆公,这是你的属吏?”

陆康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嗯,他是郡中仓曹吏焦辑,字仲卿,为人还算精细,这次押送粮草便由他负责数目。将军,我这次可是照太尉手令行事,将郡中存粮都运来了,再要可就没有了。”

孙策忍不住笑了一声。“陆公,我看你这数字记得比你的仓曹吏还清楚啊,我还没开口,你就说没有了?怎么,你以为这是给我孙家的?”

陆康自知失言,抚着胡须,避开了孙策的目光,以沉默应对。

孙策收了笑容。他本来不想和陆康发生冲突,毕竟这老头不仅不是什么恶人,而且可以算是一个君子,又护送他的家人至此,算是对孙家有恩。可是一见面陆康就暗藏机锋,现在又摆出一副不合作的姿态,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咳嗽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陆公若有指教,不妨当面。我虽然年轻,却还有点容人之量,不会因人废言,也不会因言废人。”

陆康斜睨了孙策片刻。“指教不敢当,只是将军有些做法,我不太理解,想请将军解惑。”

“请陆公直言,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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