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828节

孙策打量了他片刻,指指对面的坐席,淡淡地说道:“坐。”

孙权屏着呼吸,规规矩矩地入席,拱手施礼。“谢陛下赐座。”

“母后的懿旨,你应该收到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是继续作战,还是去倭国为王?”

在那刹那间,孙权几乎想答应孙策,离开战场,回到长沙,或者去倭国为王。

倭国也是海外,他可以按自己的计划行事,想征多少兵就征多少兵,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努力了这么久,终于再次拥有指挥万人作战的机会,终于可以证明自己,怎么能临阵脱逃?

孙权咽了两口唾沫,反复斟酌用词,调整好语气,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激动。“臣弟向皇兄承诺过,打完益州,不论胜负,臣弟就回长沙,娶妻生子,安享富贵。臣弟虽才浅德薄,却不敢失信于皇兄。”

孙策早就知道孙权会是这个答案,倒也没多说什么,取过地图。

“说说看,你准备怎么打?”

孙权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孙策会这么爽快,而且是在他捅出这么大娄子之后。

见孙权看他,孙策苦笑。“我劝得了你吗?”

孙权讪讪地干笑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取过地图,说起自己的方案。他在外面晒了半天,心情又紧张,口干舌燥,声音沙哑。孙策见了,也有些不忍,提起水壶,给孙权倒了一杯水,让他喝了再说。孙权捧着杯子,小心翼翼的呷了两口,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很多。借着这个机会,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和思路,再说的时候就顺畅多了。

孙权的方案和娄圭大同小异,只是他将重点放在了陆路强攻上。这段时间,他对附近地形做了详细的了解,攻克巫县后,又拿到了巫县的地图,把握更大。

水路受限,孙权建议将进攻的重点放在陆路。除了牛马岭之外,还有几条可选的山路。虽说都有利于防守,不利于进攻,但双方战力相差很大,并非全无取胜的可能。

蜀军兵力很多,但兵源复杂,除了曹操率领的中军之外,大部分战斗力不强,也没有多少为蜀军拼命的心思。他们之所以听曹操号令,阻击王师,很大程度上是受了曹操的欺骗,不知道吴军的真正实力。一旦上阵,真正与吴军交了手,知道双方的实力悬殊,他们就知道自己的愚蠢,很可能士气崩溃,一触即走。

这一点,他深有体会,前有沈弥、娄发,后有李异,都是如此。这几个人还是长年征战的宿将,战力不过如此,那些几乎没有上过阵,更没有与吴军交锋经验的益州大族部曲又能强到哪儿去?

说白了,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根本不能与吴军精锐相提并论。作战谨慎一些是应该的,可是过于谨慎,难免错失战机。就像这次,如果不是之前与李异交过手,知道李异部的战斗力有限,他也不可能下定决心,奇袭巫县,自然也不可能有现在这个局面。

“既然李异所部战斗有限,你还打算用他们?”

“正因为他们战斗力有限,臣弟才打算用他们,示敌以弱。若是用我大吴的精锐,曹操反倒不敢掉以轻心,严防死守,无隙可趁。”孙权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况且李异所部经臣弟挑捡,再加以训练,还是有一部分可用的。如此,方能出其不意。”

第2544章 如愿

孙策没说话,从案上的琉璃盘中取过一只蜜桔,剥了皮,掰成一瓣一瓣,递给孙权几瓣,自己放了一瓣嘴里,慢慢地嚼着。

孙权捧着桔子,一动不动,凝神屏息,等着孙策的决定。

孙策抬起头,沉静的目光透过洁净透明的琉璃窗,看到了倚栏而立的神女。

虽然站在戒备森严的座舰上,身边全是杀气凛然的将士,神女却看不出什么紧张,反倒有那么一点好奇,就像是实见世面的孩子,什么都稀奇,什么都想看。

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一个间谍,除非她真是那种天生的影后,不用教就知道演戏的。

孙策不相信这一点。他觉得这个神女可能只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本身并不知情。

如果这都是法正布的局,这个局未免太精巧,让人如堕云雾之中。

法正的杀招究竟是什么?架在神女峰上的抛石机已经暴露了,他还有什么后手?

楼船上行,两岸的青山缓缓后退。进入峡谷后,蓝天、白云都不见了,只见两岸高耸的山峦。狭窄处,或苍翠欲滴、或鲜血如血的崖壁扑面而来,几乎逼到眼前,让人透不过气来,由衷的恐惧。

如果真有人在临江的山顶架上抛石机,抛下几百斤重的巨石,杀伤力的确不小。可是座舰巨大,除非砸个正着,否则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就算船被砸坏了也有足够的时间逃生。

山顶面积有限,能架设的抛石机也不会多,抛石机的射速不快,真正能起作用的大概就是那么一两发。费心费力,除了吓吓人,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意义。

“仲谋,你真的信神吗?”孙策收回目光,看着孙权,看着孙权额头的汗珠。

“皇兄……就是臣弟眼中的神。”

孙策哑然失笑。“可是你并不信我。”

“臣弟并非不信,只是不甘。”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并不是每个人都应该成为名将,也没必要。诸兄弟之中,你在政务上的天赋无人能及。”

孙权抬起头,盯着孙策看了片刻,又收回目光,拈起一瓣桔子放进嘴里。“也包括皇兄吗?”

孙策想了想,点点头。“就政务而言,我在大势上略有优势,在具体事务上不如你。”

孙权嘴角咧了咧。“多谢皇兄。这么多年,唯有皇兄不觉得我一无是处,臣弟感激不尽。”他转头看看舱外的神女,顺势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又自嘲地笑道:“与神同行,最明智的办法是像她一样,做一个虔诚的奴仆,匍匐在神面前,乞求神的保佑。可是臣弟不甘心,都是父母所生,为什么皇兄能突然开悟,一日千里,所向披靡。臣弟却一如往昔,无所寸进?若是天命有归,非人力可为,那也就罢了。可若非天命有归,就只能是努力不够而已。”

孙策眉梢轻扬,欲言又止。他第一次听孙权坦露心迹,着实有些意外,又有些愧疚。

没想到孙权的心魔因此而来。

可是这个没办法解释啊。

孙策沉默良久,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仲谋,若依我本意,你这个作战计划,我是不同意的。可是你心意已决,我要是拦你,你也不甘心。既然如此,你就去准备吧。”

“谢陛下。”孙权如释重负,随即又道:“臣弟狂悖,出言不逊,还请陛下恕罪。”

孙策苦笑着摆摆手,示意孙权退下。孙权再拜,拱手而退,叫上神女,下船去了。

郭嘉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外。他看着孙权下了船,换乘到他自己的船上,这才收回目光,低头入舱,行了礼,在孙策对面坐下。

“看出什么没有?”孙策问道。

“没有,只是一个很虔诚的巫女。”郭嘉拿起一个桔子,自己剥了起来。“如果这真是一个局,可真是费了不少心机,若是不成,设局的人也许会吐血。”

“除了神女峰上的抛石机,还有哪些手段可用?”

郭嘉看了孙策一眼,扭头看看舱外,伸手一指。“天降大雨,地震滑坡,野火焚山,什么都有可能,就看他们有没有这样的手段。陛下,这一段长江本就是灾害频生之地,想搞出点事来太容易了。今天秋汛没出事,反倒是意外,不少百姓都说,陛下是天命所归,连老天爷都不敢乱下雨,发洪水了。”

孙策哑然失笑。

他今年驻跸洞庭,夏汛、秋汛其实都不小,只不过地方郡县怕出事,影响前程,看得非常紧,堤坝防护严密,所以没有闹出洪灾。百姓无知,却将功劳归到他的身上。

“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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