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805节

孙权忍不住噗嗤一声,忍了很久的笑意喷薄而出。“公渊,你怎么还是那么刻薄,曹操得罪你,吴家可没得罪你。”

来人哈哈一笑,端起案上的茶杯,浅呷了两口。“大王,总而言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件事要抓紧。另外,我经过江州时,听说宕渠、娄关都开战了,决战就在眼前,今秋明春,必分胜负。大王如果不能攻破鱼复,这首功就要让人了。”

孙权搓着手,沉吟片刻。“公渊,孤何尝不想立功,只是巫县背山临江,易守难攻。原本指望抛石机能压制城头,强行攻取,不想来的途中,装铁丸的辎重船沉了一艘,如今只有铁丸两千枚,能不能攻下巫县,孤实在没什么把握。说实话,孤刚刚还在想,你要是在就好了。公渊,可有妙计教孤?”

来人笑着摇摇头。“大王,有神女相助,何惧巫县?就算是鱼复,也是弹指可下。”

孙权忍不住笑道:“难道请火神祝融降下天火,烧了巫县?”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大王还是问神女吧。”来人说完,站起身。“大王,我千里迢迢的奔波而来,实在是累了,大王能不能让臣休息一夜,明天再说?”

孙权求之不得,连忙命人安排。送走来人,他在帐中踱了几步,忍不住放声大笑。

“来人,请神女来。”

——

第二天一早,孙权击鼓聚将。

诸将匆匆赶到中军大帐,在前帐中坐定,互相打听军议的主题,却发现没人知道孙权想讨论什么。正在疑惑之际,孙权从后帐走了出来,神情气爽,面带微笑。

原本清冷的巫山神女跟在孙权身后,神情温顺,像个侍女似的亦步亦趋。

众人惊骇不已,面面相觑。

孙权在主席上坐定,神女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孙权扫视了一圈,笑道:“诸君,蒙神女不弃,愿助我一臂之力。这么早请诸君来,就是想商量一下如何作战。”

神女上前一步,曼声道:“大王侍神甚谨,火神及神女甚是喜欢,命妾助大王破敌,还望诸君鼎力相助。功成之日,不仅人间富贵可享,功高者还能上天为神,享人间烟火供奉,世世不绝。”

众人听了,神色各异。有人狐疑,有人狂喜。

沈弥忍不住起身施礼。“敢问神女,我的家人能平安吗?”

神女看了沈弥一眼。“一个月内,必有消息到。不过他们只是暂时平安,若想真正脱险,还须沈将军积些功德,以偿沈将军拒王师之过。”

虽然只是暂时平安,沈弥也是欢喜不禁,险些落泪,再三叩拜,这才退回座席。

娄发忍不住也问了一下。神女说,娄发未战而降,将士没有无辜伤亡,所以阴德不损。三五日内,他的家人就有报平安的书信到。娄发很开心,坐了回去。

见神女说得这么笃定,对神女不太相信的吴奋等人也有些狐疑起来。看这神女气度,不像是在骗人,毕竟三五日一晃而过,如果到时候不应验,可就没人相信她了。

神女接着又说,她已经祈祷过,先祖神女媱姬答应了她的请求,将在三日内起东南风,蜀军只要顺风往北去,就一定能破蜀。

涉及到战事,诸将回过神来,纷纷发言。

吴奋率先发问,蜀军步卒在巫县,水师在西边的瞿塘峡,要破蜀,要么攻城,要么西进,怎么反倒向北去?北面虽有大溪,却是往山里走,如何能破蜀?

吴奋话音未落,娄发就跳了起来,大声嚷道:“我知道了,是往细腰宫去。从细腰宫西行,经跳石聚,可到东瀼溪的源头,循溪下行,可直达鱼复。”

“有这样的路?”吴奋更加疑惑。“就算有,曹操、法正岂能不知,岂能不设防备?”

沈弥附和道:“路是有,只是很难走。要想出奇制胜,必须将蜀军主力牵制在巫县。可是我军兵力有限,怕是做不到这些。”

诸将议论纷纷,一时难以决断。神女的话看似肯定,实则模糊,只说向北去,却不说如何破敌。不过这也是常态,天意难明,能不能搞清楚天意,全看各人悟性。

好在灵验的神女站在了孙权身边,时时提醒,总是好的。

议事完毕,众人离席告辞。有了神女的保佑,不少人脸上露出了笑容。

——

吴奋走得很慢,出帐的时候,其他人已经走远了。

他在帐前站了一会,转身蜇了回来,再次请见。

除了对神女的怀疑之外,吴奋还有另一个担心。在孙策的影响下,吴国虽然没有明确的反对鬼神,却也不提倡鬼神,孙权如果只是贪神女之色,或者利用神明提振士气,那也就罢了,若是明目张胆的提倡,甚至还将作战的希望寄托在这个神女身上,孙策肯定会不高兴。一旦降罪下来,他这个司马难辞其咎。

孙权站在帐中,笑盈盈地看着吴奋,神女却不见了。吴奋看了一眼后帐,拱手施礼。

“大王,我……”

孙权摆摆手。“元兴,还没用朝食吧?陪我一起。”

吴奋点点头,重新入座。孙权命人端上早饭,与吴奋一起吃。吴奋有心思,食不知味,几次开口想说话,却被孙权阻止了。孙权吃得很香,吴奋刚吃完半碗,他已经吃了两碗。

“走吧,陪我去走走,消消食。”孙权推案而起,招呼道。

吴奋三口并作两口,将剩下的早餐吃完,嘴一抹,起身跟着孙权出了大营。

大营扎在南陵山下,分作水陆两个部分,水寨在江边的南陵滩,陆营则在南陵山北麓。与东侧壁立的巫山十二峰不同,南陵山是个缓坡,有曲折蜿蜒的小路可以直通山顶,神女的神祠就在山顶。南陵滩旁有一条大溪,从南陵山东侧的山谷中流出,汇入大江。溪水清流,两岸绿树杂生,怪石嶙峋,景色甚美。

孙权站在溪边的巨石上,看着潺潺溪水,沉默了良久。

“元兴,你信神明吗?”

吴奋摇摇头。“大王,陛下常说,天意缥缈难明,不可依赖……”

“如果没有天意,陛下如何能在数年间扫平群雄,君临天下?”

吴奋惊讶地看着孙权。孙权的声音虽然平静,但语气中透出的气势却让他不敢轻易回答,尤其是涉及到陛下。他知道孙策、孙权看似和睦,其实一直不对付,即使是外戚,他也不敢轻易介入其间。这是出征之前,父亲吴景反复交待过的事。

孙权没有看吴景一眼,接着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初平二年的那个秋天实在奇怪。之前的兄长和之后的兄长虽然相貌、声音无异,其他方面却判若两人,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有所不同。阿母和姊姊是妇人,叔弼、季佐那时还小,只有我看得最清楚。”

吴奋眉头紧皱,惊惧交集,额头细汗涔涔。孙权如此直白的怀疑陛下,让他不知该如何应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又觉得孙权说得有理,初平二年前后,孙策的变化太大了,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如果说没有天意,如何解释这件事?

况且南阳一战后,孙策是凤鸟转世、霸王重生的传言就出来了,孙策本人也没有明确反对。到现在为止,吴军的战旗都是浴火凤凰。孙策一直提倡重人事,却也没有明确反对神明,似乎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难道说,孙策是在掩饰什么?就像夫子不言性命,不是不信,只是不提。

“我知道,你担心神女不可信。”孙权转头看看吴奋,见吴奋满头是汗,不禁撇了撇嘴。“我也不怎么信,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能帮我击败曹操,攻入益州,就算她是骗子,我也不在乎。”

“行军作战,岂能依靠神女含混不清的预兆?”

“灵与不灵,三日内便可见分晓,你又何必着急?”孙权笑了两声,转身沿着山路缓缓地向前走。“陛下不是常说么,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吴奋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看来孙权并没有轻信神女,不过是稳定军心的权宜之计,也不排除孙权以此为由,召神女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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