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771节

见蔡讽窘迫,蔡珏缓了语气,耐心地劝道:“陛下新政,核心只在一个实字,重实学,兴实业,力疾虚妄,方有今日之成就。你在他面前弄虚作假,岂不是自讨没趣?他心情若好,给你留点面子,下次再也不来了。心情若是不好,当场就翻了脸,命人砸了碑,怎么办?”

蔡讽听了,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依孙策那性子,还真是干得出这种事。只是立碑的事已经传出去了,连碑都刻好了,若是半途而废,岂不更让人笑话。无奈之下,他只得向蔡珏问计。

“阿珏啊,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蔡珏想了想,说道:“碑可以立,但不能立那样的碑。陛下当年攻占蔡洲的事就不必提了,但后来在蔡洲建工坊,打造军械,却是南阳木学堂之先声。即使如今,金丝锦甲依然是天下武者难得之防身宝物。万仞之山,起于毫末。汪洋大海,源于细流。你若是纪念这些事,陛下想起当年筚路蓝缕,开国艰难,想起我蔡家、黄家对他的襄助,又岂会反对?”

蔡讽想了想,如梦初醒,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真真是老糊涂了。阿珏啊,亏得你提醒,本不然上好的五谷,却酿出一坛酸浆,亏大了。”说着,便叫上一个人来,让他立刻去办。

蔡珏又道:“堂上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父亲不宜在我这里耽搁。你去对他们说,我初回旧宅,心里欢喜,怕在乡党们面前失态,暂且就不与他们见面了。若是有旧时相处得好的姊妹,或者带着孩子的,让她们来我这里小坐,喝喝茶,说些女人间的事,叙叙旧。”

蔡讽连声答应,脚步轻快的走了。

时间不长,五个妇人来到小院,陪蔡珏说话。一个是庞德公的夫人张氏,一个是杨介的夫人马氏,还有三个也是与蔡家交好的大族、豪宗的女主人。

这其中,张夫人与蔡珏最熟悉。张夫人年长几岁,她嫁到庞家时,蔡珏还没有出嫁,经常去庞家找她玩耍。张夫人和蔡家还有另一层关系,她是南阳张家的远房支系,和蔡珏的姑姑也认识。

两人自然而然地说起南阳张家。张夫人告诉蔡珏一个消息,何咸又回来了,曾去穰县找过他的母亲。何咸的母亲就是故大将军何进的夫人,也是张家支系。何家庄园被孙策攻破后,因为孙坚是张温的故吏,孙策放了张夫人,让她回去穰县老家去了。

蔡珏很惊讶。孙策攻破何家庄园,又占据南阳后,何咸就失踪了,现在怎么又冒出来了?不过她也没把这当回事。她不关心何咸,倒是说起了穰县张家。

张温被董卓杀死后,穰县张家没了主心骨,这些年发展得很不好,已经沦落为南阳的二流家族,钱粮不少,生意做得也可以,仕途却极不顺利。孙策巡视南阳,张温的夫人,也就是蔡珏的姑姑求到蔡珏面前,希望她能帮帮忙,举荐几个张氏子弟出仕。

姑姑求到面前,蔡珏当然要帮忙,可是黄承彦、黄月英都是与铁官、木学等实业打交道的,他们能够招张家子弟入铁官、木学堂,或者举荐他们入宫为郎,想直接授实职的可能性比较小。张温的子弟年纪都不小了,让他们改学木学,或者入宫为郎,都不太合适。

蔡珏便和张夫人商量,要不让他们去河南,找庞山民。

张夫人笑了,眼神一睨马夫人。“阿珏,不是我熟不拘礼,出言不逊,你这可是灯下黑。找山民当然没什么问题,可是如何能有杨少府方便?张家这几年生意做得还是不错的,若是杨少府能帮忙,引他们入少府寺,岂不比去河南为吏强?”

蔡珏正有此意,顺势向马夫人行礼,与马夫人商量。马夫人也想攀上蔡珏,当即笑道:“诰命夫人有吩咐,妾岂敢不应。说不得,我家那两个孩子以后还要请贵人多照应,尤其是马玉那孩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的,疏于管教,蒙尹夫人不弃,收在身边,也不懂宫里的规矩,还要请黄贵人指点一二。”

蔡珏一问详情,不禁哑然失笑。真是凑到一堆了,原来马谡、马玉居然是马夫人的族子、族女。不过想想也是,襄阳就这么大,数得上的大族就他们几家,互相联姻也是正常的事。只是这样一来,操作反倒要小心些,天子虽说大度,对结党一事却反感得很。

黄家、蔡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不能因为一点小事搞砸了。

蔡珏随即问起了杨家打算接驾的事。

话音未落,几个人的神情就有了变化。她们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却不确切,听蔡珏这么一说,知道杨家的确有心,既羡慕,又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杨仪年轻纪纪就做了少府,位列九卿,有了与蔡家、庞家争锋的意思。不过这一步却不容易跨越,弄不好会得不偿失,而蔡家、庞家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如愿,蔡珏当众问起,未尝没有这样的用意。

马夫人笑道:“陛下当年在襄阳作战,先登鱼梁洲,再登蔡洲,洄湖也跟着沾了些恩宠。这次陛下亲征,路过襄阳,鱼梁洲、蔡洲想必都要去的,洄湖自然也不能落后。纵使力有不逮,也要尽心。这不,妾特地向夫人请教来了。”

第2509章 陛下不满意

楼船在鱼梁洲缓缓靠岸,船上放下跳板,等候在案边的庞德公提起衣摆,刚准备登船,两列持戟郎官便踩着跳板下了船,从庞德公身边鱼贯而过,夹道而立。庞德公吃了一惊,视线不由自主的跟着郎官们移动,等他回过头来,孙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舷口,向他招了招手,大声招呼。

“庞公,别来无恙?”

庞德公心情一阵激动,身后襄阳学院的学生们也跟着一片哗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难掩兴奋。天子驾临鱼梁洲,居然不等庞德公上船请见,主动问候庞德公。

这才是真正的礼贤下士啊。

在一群读书人激动的目光注视下,孙策快步下了船,抢先几步来到庞德公面前,拱手作揖。“庞公,我又来了,哈哈哈……”

庞德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含笑还礼,带着些许惶恐,连声说道:“恭迎陛下,恭迎陛下。”

孙策托着庞德公的手臂,上下打量了庞德公两眼,欣慰地点点头。“数年不见,庞公一如往昔,可喜可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庞公有山有水,此乐无极。”

“这都是托陛下之福。”庞德公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迅速恢复了平静,朗声笑道:“与山水相比,襄阳书院的读书声更能养气。陛下,容臣为陛下引见襄阳书院的贤良。”说着,一指身侧的中年书生。“此乃襄阳书院新任祭酒宋忠,字仲子,南阳竟陵(今湖北枣阳)人,博通五经,尤善易学。”

宋忠上前行礼,一揖到底。“草民宋忠,拜见陛下。”

孙策伸手托住,笑道:“宋祭酒虽然继任祭酒,却未必知道,这襄阳书院虽是私人书院,却是朕牵头创建的,每年还要从朕这紧巴巴的荷包里挤出不少钱。所以说,你也算是朕聘请的学者,就不用拜了。”

宋忠兴奋地红了脸。“忠何德何能,岂敢如此奢望。身为南阳一书生,能在襄阳书院读书为学,已是天大的福份。”说着,转身从一个年轻书生手中取过一匣书,双手奉上。“这是忠新完成的《太玄经注》,敢请陛下御览斧正。”

孙策接过书,打量了一番。书印得很漂亮,浅黄色的竹纸,深蓝色的封面,上面有漂亮的楷书题签,一看就知道是前任祭酒蔡邕的书法。

“多谢宋祭酒赠书。斧正不敢当,朕读书少,不敢置喙,免得贻笑大方。不过襄阳书院有蔡老祭酒遗泽,学风之正毋须赘言,祭酒这大作必能留名学林,惠及后人,《艺文志》上当有一席之地。”

“岂敢,岂敢。”宋忠眉开眼笑,躬身再拜。

宋忠随即又为孙策介绍了綦毋闿、司马徽等人,其中还包括刚刚为他捧书的尹默。尹默字思潜,是益州梓潼郡涪县(今四川绵阳)人,在荆州求学多年,如今已经是宋忠的入室弟子,兼作助教,领一份薪水,是打算一辈子做学问了。

孙策特地和尹默聊了几句。尹默的同乡兼好友李譔也曾求学于宋忠,但李譔后来对木学更感兴趣,转而考入木学堂,师从莫择,如今已经是南阳木学堂的中坚力量。孙策视察南阳木学堂时,见过李譔。

尹默、李譔是益州年轻士子的代表,像他们这样在荆州求学,然后又留在荆州的人不少。从这一点上来说,孙策对平定益州很有信心,众望所归,曹操又能坚持多久,覆灭是迟早的事。

孙策和襄阳书院的师生们聊得很开心,意犹未尽,又在江边设席,把酒临风。意之所致,天南海北,古往今来,无所不聊,直到夕阳西落,星辰满天,与江水中倒映的灯火交相辉映,煞是醉人。

襄阳书院的师生们虽以研习经书为主,却不凡喜欢吟诗作赋的,今天躬逢盛事,心情激动,自然诗兴大发,吟上几句。孙策身边的王粲、陈琳等人也是个中好手,免不了切磋一番。也没见什么人特意招呼,一场诗会自然而生,一篇篇佳作不断传到孙策面前,眼看着一部《鱼梁洲诗集》应运而生。

王粲抢先一步,来到孙策面前。“陛下也作一首压卷吧。”

孙策笑着摇头。“有你们这些大才子在,何须朕多此一举,遗笑后人。”

王粲还待再请,孙策又道:“不如这样吧,你们做诗,朕为诗集题签,再命人配图,如何?”

王粲见孙策的确没有作诗的兴趣,没有再说,与陈琳等人商量挑选哪些诗文入集去了。孙策叫来刘和、孙匡以及徐华等人,把为诗集配图的事说了一下,让他们根据诗意,各自作画,将来刻印在诗集中。

刘和、孙匡心无旁骛,拜蔡邕、蔡琰为师,研习绘事多年,已经有相当的水平。纵使不能和蔡邕父女这样的天纵之才相提并论,也算是业内高手。博物图鉴都出了好几部,平时也为一些书籍画插图,这个任务自然难不倒他们,欣然从命,分头准备去了。

他们刚走,黄月英又凑了过来,眼神发亮。“陛下没做诗?”

“你就别凑热闹了,我杀人还算在行,做诗不行。”

“陛下太自谦了。”黄月英在孙策身边坐下,双手抱腿,仰头望天。“当年的‘兴亡百姓苦’可是极好的,后来的‘前不见古人’也极佳。说起来,十二殿中,臣妾最早认识陛下,陛下却没有送臣妾一首诗,想想真是有些遗憾。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到底还是读书少啊,白白错过了留名青史的大好机会。”

孙策无声而笑,拉过黄月英的手轻轻抚着,幽幽说道:“你在青史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何须借诗之力?诗文歌赋,终究不过是纸上烟云,哪里比得过开创一代风气的壮举。你若是真想诗文留名,找个机会,办个宴会,请翰林院的才子们一起吟诗作赋,为你歌功颂德,出上几本诗集,还不是小菜一碟。”

黄月英转头看着孙策,嘴角微挑。“陛下,此诗非彼诗。臣妾的功德再大,毕竟还是个女人,难免有些小心眼。其他人有诗,臣妾没有,这心里总是缺点什么。”

孙策翻了个白眼。一向粗线条的黄月英小资起来,着实让人吃不消。他拍拍额头,作苦恼状。

“容朕三思,容朕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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