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730节

“传令下去!”庞俊招手叫来亲卫,扬了扬手中的金丝马鞭,指向前方。“斩吴军一级者,赏百钱,牛一头,田十亩。抓获徐晃者,不论生死,赏万钱,牛十头,上等水田百亩。所有缴获,我只留一半,另一半全部分了。”

命令传了下去,赶了一夜路,都有些累的部曲们都兴奋起来。钱没什么吸引力,可是牛和田太诱人了,尤其是田。有了上等水田百亩,从此不仅可以衣食无忧,还可以过得很滋润。

更何况还有从成都运来的上等货。

行军速度陡然加快,脚步声也大了起来。路边山岭上的夜鸟被惊醒,纷纷飞上天空,发出惊恐的鸣叫。

交战在即,这时候对方的斥候、暗哨发现也迟了,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就是胜利。

庞俊策马上前,几名亲卫骑士紧紧跟随,亲卫营迈开大步,紧随其后。

见庞俊英勇,部曲们精神抖擞,争先恐后的向前赶。很快,他们来到散云台下,原本宽敞的河滩地不见了,只剩下两岭之间狭窄的谷道。他们也没多想,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向前奔跑。

这是一段上坡,在一百多步之内提升了十余丈,如果慢慢走,或许没什么关系,一路飞奔,又是急行了一夜之后,即使这些庞家部曲身强力壮,爬到坡顶时也有些两腿酸软,气喘如牛,只想停下来歇一阵。

但他们不能停,不仅不能停,还要继续向前跑,一直跑到八濛山。

就在庞俊策马赶到最高处,驻马回望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一阵激烈的战鼓声,紧接着,一阵箭雨从坡顶的乱石后、树林丛中跃起,又呼啸而下,扑向正在艰苦爬坡的庞家部曲。

听到战鼓声的一刹那,庞俊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冰凉,手里的金丝马鞭落地。

几枝羽箭几乎同时射中庞俊,强大的冲击力将庞俊从马背上推了下去,顺着山坡骨碌碌地往下滚。他的亲卫也被射倒好几个,乱成一团,根本来不及反应。

在两侧密集的箭雨打击下,庞家部曲连手中的木盾都来不及举起来,被射倒一片,无数人倒在地上,辗转哀嚎,凄厉痛苦的惨叫声回荡在山岭之间,与半空中的惊鸟交相呼应。

在箭雨的掩护下,吴军以五十人为一队,在各自队长、屯长的率领下,从山坡上冲下去,杀入庞家部曲阵中,将队伍切为十几段,大砍大杀。

几乎在一瞬间,庞家部曲就崩溃了,乱作一团。有的拼命反抗,有的掉头逃跑,慌不择路之下,不少人向两侧的山岭上爬去,正好被从山上冲下的将士迎头痛击。

看到吴军如猛虎下山,杀得庞家部曲溃不成兵,王平感慨吴军勇猛的同时,及时抓住了机会,率领民伕们出击,亲且举着战刀,冲在最前面。

他奔下山岭,挥起战刀,刚要砍向最近的一个都尉模样的庞家部曲,身边冲过一个如母虎般的彪悍身影,一刀捅进了那都尉的肚子,怪叫着,推着他冲出数步,挥手拔刀,甩出一溜血珠,洒了王平一脸。

王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暗叫晦气,伸手一抹脸,顺手一刀,砍下了那都尉的首级。

三百民伕杀入阵中。与吴军不同,他们不论男女,一个个大呼小叫,穿蹦跳跃,不像是战斗,倒像是杂耍。吴军不以为然,甚至有些鄙视,同为宕渠人的庞家部曲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看这情形,他们就知道遇上了山里的蛮子,士气彻底崩溃。

按照庞俊事先的说法,吴军应该是有,但数量肯定不多。如今又出现了山里的蛮人,那就说不准有多少人了。听说山里的蛮子是吃人的,他们可不想被吃了,什么牛啊田啊,都不要了,他们现在只想逃命。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就结束了。三千部曲被伤杀伤近千人,统兵的庞俊被临阵射杀,剩下的溃兵无人指挥,各自逃命,一路奔回宕渠。因为来得匆忙,败得更是仓促,他们惊魂未定,回到宕渠城后,说法矛盾百出,没人知道真正的情况是什么。

曹洪、辛评听到了无数说法,其中不乏近乎神话的传奇。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吴军都是山上飞下来的,个个都像白虎神,一口一个,连呃都不打。还有人说,他们亲眼看到了徐晃,徐晃用的是一把大斧头,一斧头扫过来,七八个人被拦腰斩断,倒在地上的人一时半会死不了,没了脑袋的下半身拼命跑,没有腿的上半身拼命喊,可是腿没有耳朵,听不见,只顾自己跑。

谣言就像风,短短的一天时间内,整个宕渠都传开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如同末世。

曹洪、辛评不敢怠慢,一面下令全城戒严,将溃兵们集中关押,一面召集各族议事,准备再战。

反复商议之后,他们觉得事态严重,不能再隐瞒,不得不派人向曹操通报。

第2473章 棋逢对手

曹操坐在帐中,一动不动,脸色阴冷如乌云压顶。

大帐内气氛压抑凝重,让人透不过气来,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生怕引起曹操注意,惹来无妄之灾。

一连数日,滚龙坡无战事。黄忠兵临坡下,略作试探后,发现无隙可击,便放弃了进攻,只是派斥候四处打探地形。本以为可以一直这么对峙下去,直到黄忠粮尽退兵,没曾想身后的宕渠出了事。

八濛山出现了吴军的踪迹,而且人数不少,不仅劫了从垫江、成都运来的大量物资,还伏击了庞俊统领的三千宕渠大族部曲。

更让曹操生气的事,出了这么大的事,曹洪先是瞒,后是骗,最后瞒不住了,被迫上报,却还是一笔糊涂账。八濛山究竟有多少吴军,没人说得清。庞俊是怎么中伏的,没人知道。

曹洪真不是能当大任之人。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辛评也不是合格的谋士。如果陈宫或者法正在这里,哪怕是张松也行,绝不会出现哪些混乱的情形。

可是这两人却偏偏是他无法割舍的,尤其是曹洪。曹洪能力有限,忠心无虞。除了曹洪,他想不出能将谁留在宕渠。

本以为宕渠在身后很安全,没曾想还是出了岔子。黄忠这一手玩得漂亮,借着惩处徐晃的理由将徐晃调离视线,既安抚了受害的百姓,又骗过了他的视线。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吴军擅长山地战的优势也在此战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只有于不可能处行军,才能避开斥候的视线,才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八濛山。

遇到这种对手,既让人头疼,又让人兴奋。

曹操的眉梢微微上扬,歪了歪嘴,命人去请冯鸾,然后将目光落回面对的地图。

冯鸾很快就兴冲冲地来了。这两天战事轻松,曹操也很轻松,经常请他来把酒畅谈,不时还有赏赐,他既有面子又有实利,兴致很高,召之即来。

进了帐,冯鸾见曹操全神贯注的伏案端详地图,竟没有留意他的到来,有意停住脚步,朗声笑道:“大王静极思动,打算出击么?”

曹操抬起头,见是冯鸾,连忙起身,迎了上去,伸手虚托着冯鸾的手臂,哈哈大笑。“元凤,若是出击,当先取何处?”

冯鸾本是随口说笑,根本没想过主动出击,见曹操这么说,倒有些犹豫了。这些天,他在曹操军中,看曹操及其部将用兵,倒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兵法上不能和曹操相提并论,万一说错了,轻则被人讥笑,重则影响军事,甚至关乎生死。

冯鸾沉吟片刻,斟字酌句的说道:“大王,黄忠缺粮,即使有宣汉周边的汉蛮百姓可以掳掠,所得有限,也支撑不了多久,迟早必退。大王何必冒险?”

曹操点点头,拍拍冯鸾的手臂,笑道:“说笑而已,元凤不必紧张。”

冯鸾松了一口气。曹操的确爱说笑,这倒没什么好奇怪的。

曹操引冯鸾入座,又命人上酒,与冯鸾对饮了两杯。“元凤,最近收到消息,说阎圃为黄忠出谋建计,与一些巴西大族联络,募兵集粮,你可曾听到消息?”

“有这事?”冯鸾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他也收到了消息,只是不好明说。

虽然曹操是蜀王,却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支持他,观望的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忠于汉室的。曹操从长安劫来了伏皇后和皇长子,却一直没有拥立新帝,显然与他标榜的忠臣形象不符,很多人心存狐疑。再加上曹操的出身,不屑与他为伍的人比比皆是。

“是啊,吴军精锐,黄忠亦非等闲之辈,不会轻易认输的。兵形如水,变动不居,谁知道他们会从哪里突破。”曹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指了指地图。“用兵之道,先为不可胜,再为可胜。今天请元凤来,就是想和你探讨一番,看看黄忠有没有可能出奇兵取胜。若有疏忽,我军又当如何弥补。”

冯鸾点头附和。行军作战,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分析黄忠可能采取的行动。曹操绕了一个圈子,提出了一个假设:如果黄忠派人占据八濛山,会不会因此逆转战局?

冯鸾丝毫没有意识到曹操真正的用意,很认真的想了想。“会有些问题,可是只要应付得当,倒不至于逆转战局。”

曹操很惊讶。“元凤,八濛山在宕渠之南,地势险要,若被黄忠占据,如扼我咽喉,生死操于敌手,岂不是大势已去?”

冯鸾摇摇头,略带矜持地笑道:“大王,正常来说,被人扼住咽喉,自然关乎性命,不可大意,必全力以赴,以死相拼。可若是扼我咽喉之人是垂死之人呢?恐怕还没等扼死我,他自己倒咽了气。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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