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668节

虽然座位很紧张,可是观象台的几位常驻学者和太学祭酒、教授如徐岳、严畯、阚泽、赵爽、任安都有座,再加上从各地赶来的郡学祭酒、木学堂祭酒,一百多个座位,他们就占了三分之一还多,几乎坐满了左侧的座位。

看着那些文武重臣只能站在后面,自己率先安然入座,这些学者心情非常好,一个个抚着胡须,带着矜持的笑容,轻声与身边的人交谈着。他们大多数在学报上发表过文章,相互之间甚至可能打过笔仗,今天却一团和气,谈笑风生。

学者入座之后,国是院的老臣们鱼贯而入,在太常卿的引领下,在右侧座席依次入座,每一人进场,便有人大声报出姓名,几乎每一个姓名都能引起一片目光,引起一片低呼。

“国是院祭酒,江夏黄公琬。”

“国是院,弘农公杨彪。”

“国是院,扶风士孙公瑞。”

“国是院,庐江周公忠。”

“国是院,东莱逢公纪。”

“国是院……”

“……”

国是院入场之后,翰林院的几位学者也在祭酒蔡邕率领下入座。比起国是院的老臣,他们的名气相对小一些,读书人熟悉他们,对文章不太关心的人则未必熟悉。但也有例外,比如蔡琰,她不仅是西域大都督周瑜的夫人,更是吴王的文胆,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翰林院入场后,枢密院接踵而来,朱儁领头,五位即将上任的大都督、十二位战区督或者代表紧随其后。与之前的学者或老臣不同,这些人大多正当少壮,步履矫健,动作干净利落,自有武人的豪迈。他们一入场,讲堂的右侧座位立刻显得份量十足。

吴王孙策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没有穿华服,而是一身士子打扮,除了头上式样别致的紫金王冠,几乎看不出他的王者身份。他健步入场时,身后跟着一群少年少女,充满青春朝气,既有孙权、孙翊等孙策的弟妹,也有孙胜、孙捷等小一辈,还有不少重臣子弟,如周瑜子周循、鲁肃子鲁淑、黄忠子黄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是左都督孙尚香、右都护孙翊。他们站在孙策的左右,目不斜视,腰背挺直,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看到这两人没有与五大都督、十二战区督坐在一起,却和孙策坐在一起,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不隶属于枢密院,只听孙策一个人的命令。

众人入座,阚泽主持仪式,先致欢迎辞,随即请徐岳登坛开讲。

徐岳起身,向众人行礼,缓步登坛,环顾四周,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诸君,天地生人,元日行祭天之礼,以示敬天之道。然,今日之祭天,不鸣钟鼓,不燔礼玉,不献三牲。何也?天虽有道,却无情,山崩河决,万民辗转哀嚎之际,天何言哉?贼臣乱政,妄行杀戮,洛阳付之一炬之时,天何言哉?是以,天可敬之,不可倚之。可倚者,人也。如何倚人?倚人之心智,观天地之道,循道而行,王以道治国,臣以道安民,士以道修身。”

徐岳侃侃而谈。台下听众虽然都知道这次的祭天与以往有所不同,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明白其中的道理。听了徐岳的讲解,绝大多数人都有些吃惊,尤其是翰林院的成员。

徐岳讲完了观点,随即开始讲解日月绕行轨道。他用精确的计算证明,天地之道是可以计算的,或许很难,却绝非不可捉摸。与其燔玉祭天,信奉巫觋之言,不如潜心研究,以人之心智体会天地之道。

徐岳讲完,再次拱手施礼。“理不辩不明,岳讲授完毕,请大王及诸君发问。”

孙策谦虚了几句,表示自己学问粗疏,想先听听别人的观点。这都是安排好的程序,问难是讨论学问的必经过程,但今天只是走个仪式,象征性的问两个问题,仪式就结束了。

但凡事都有意外,当两个既定人选按照事先安排提问完毕,徐岳回答完毕,话音未落,后面站着的那一群人中便响起一个声音。

“敢问徐大师,我可以发问吗?”

不用回答,只听声音,孙策便知道是谁,祢衡又按捺不住了。他刚准备说话,徐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朗声道:“在场诸君,不论男女老少,皆可发问。”

祢衡排众而出,拱拱手,环顾四周,嘴角微挑。“依照大师方才所言,凡事都可以理推之,以数计之,那我倒有一个疑问,想请大师作答。”不等徐岳说话,他又补充道:“请大师放心,我只是听刚才大师所言之日月经行有感而发,并非故意刁难。”

徐岳微微一笑,伸手示意。

祢衡大声说道:“既然大师刚才说,并非日月绕地而天,而是我等足下之地绕日而行,月又绕地而行,那我是不是可以推论,日大,地次之,月又次之?”

“理当如是,只是目前尚无法确切计算重量。”

“重量的事以后再说。既然比地大的日,比地小的月都是圆形,那大地也是圆形了?”

徐岳笑了。“不错,此事已非新奇之见,在座的至少有一大半人知道,还有几位曾随大王至东海,亲眼见证其事。”

祢衡抬起手,打断了徐岳。“东海之事,在下早已听说,但大地非平,不代表大地一定如日月一般为球,或许只是如盖呢?大师何以言之凿凿,确定大地为球,这是不是与大师所言之严谨相悖?你怎么知道你今天说的不会出错?”

台下的赵爽、严畯等人勃然变色。

第2414章 祭地

徐岳摆摆手,示意赵爽等人稍安勿躁。

“足下所言,的确有这个可能。”徐岳不紧不慢地说道。

祢衡本想大笑几声,可是一看坐在前面的孙策背影,又生生咽了回去,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不说,免得误人误己。”

“不然。”徐岳依然从容,目光湛然。“足下是否认可我刚才的计算有些道理,并非出于臆测,相比于因循旧说,尚有可取之处?”

祢衡沉吟片刻,无奈的点点头。徐岳的计算的确有道理,说得通,至少他找不出什么破绽,否则总就攻击他了,何必另寻他径。

“天圆地方,日月东升西落,看似天地经义,由来已久,却经不住计算,可见其理并不坚固。我的计算以后会不会有误,这不好说。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相信,如果有人发现我所算有误,那他必然是发现了更好的计算方法,计算得更加准确,离真正的道又近了一步。”

“这个……”祢衡沉吟着,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好呢?道虽远,后来者更是无穷,一步步的逼近,总有到达的时候。莫非尚未起程,便认定终不可及,不如放弃,反倒是智者所为?”

徐岳笑了笑,转身向黄承彦、秦罗拱了拱手。“若是如此,黄大匠就不必辛苦研制兵器了,愚以为,你大概是研制不出无坚不摧的神兵的,还是让将士们斩木为兵吧。秦大罗也不必研制战船了。愚以为,你大概是研制不出能逆汉水而行,朝发襄阳、夜泊南郑的快船的,还是让将士们凫水好些。”

黄承彦、秦罗不约而同的笑了,微微欠身。秦罗说道:“大师说笑了,我等不敢有此野望,只要能有所进步,让将士们征战胜算更大一些,便心满意足了。”

这边话音刚落,右侧的大都督、战区督们便转过头,齐唰唰地向祢衡看了过来。祢衡刚想说话,被这十几个高手一瞧,顿时气短,再加上无言反驳徐岳,悄悄地向后退了一步,隐在人群之中。

孙策心中欢喜,站起身来,向徐岳深施一礼。

“大师,受教了。”

徐岳正身还礼。“岂敢。臣与观象台诸贤、太学、诸堂祭酒教授,愿大王敬天法地,依道治国,造福万民。”

孙策转身,向左侧的众人躬身行礼。“多谢诸君教诲,策虽愚昧,必不敢负诸君所望。”

众人起身,齐声说道:“臣等愿大王敬天法地,依道治国,造福万民。”

——

正月初六,建业南郊。

晴,南风微来。

比起祭天时的百余人,参与祭地仪式的人数众多,黑压压的一片,至少有好几千人,被安排在一块桑田的四周,周边有低矮的桑树,叶子落尽,正好充当隔离墙,围观与会的百姓在外面,参与仪式的人在里面。四周不断有人赶来,越聚越多。

执金吾臧霸紧张得直冒汗,目光不停的巡视着周边。江东可是出精锐的地方,大吴以武立国,百姓随身携带兵器的太多了,就连女子都喜欢舞刀弄剑,这么多人,要是混进一两个刺客,闹出点动静来,再踩死几个人,他这个刚刚上任不久的执金吾怕是要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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