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590节

既然能见到辛毗,想必是在吴军大营了。

“辛……辛君。”张郃挣扎着,想坐起来给辛毗行礼。稍微一动,腹部便传来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腹部缠着厚厚的布,布包得很舀贴,也很干净,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别动,别动。”辛毗伸手轻按张郃的肩膀,含笑说道:“你的伤太重,万一撕裂了,又要麻烦医匠重新缝合伤口,很费事的。“好好躺着,我们说几句话。”

张郃犹豫了好一会儿,点点头,重新躺下,又道:“多谢辛君不杀之恩。”

“你不要谢我,你要谢庞将军。如果不是他救你,我没机会见到你。”

“庞德?”

“是的。”辛毗抚着胡须,轻声笑道。庞德将张郃送回来的时候,他也很惊讶。他知道凉州人对韩银之死耿耿于怀,一直想杀张郃,对庞德没杀张郃很是不解。不过他也清楚,庞德与马超不同,有凉州人不多见的仁厚,文丑能活下来,就是被他所救。“儁乂,大难不死,是你命不该绝,你要好好养伤,以后做一番事业,报答庞将军的救命之恩。”

张郃一声轻叹,沉默不语。

辛毗打量了张郃片刻。“你没有随袁侯降吴,却选择了刘备,是因为韩银?”

张郃苦笑,一声长叹。

“你的担心,我可以理解。不过你低估了吴王,也低估了庞将军。”辛毗轻轻地拍了拍膝盖,心中感慨。他们都曾经是袁氏父子的部下,如今却先后归吴,除了大势所趋,他想不出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庞德只是救了张郃的命,能不能解开张郃的心结,责任就落在了他的肩上。“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你的奋力一击的确让吴王的官渡之战不够完美,但这不是你的错,吴王不会因此怪罪你,你也不必挂在心上。眼下你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早点好起来,戴罪立功。”

张郃转头看着辛毗。“辛君,纵使吴王宽仁,不计较我,韩银的妹妹、妹夫能饶过我吗?春秋义复仇,我杀了韩银,他们杀了我,为韩银复仇,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战场上的事,战场上了。如果你还是敌人,在战场上相遇,他们自然会杀你。如果你成了吴臣,他们岂能杀你。”辛毗心里也没什么把握,庞德毕竟与韩银没有什么关系,他能放过张郃,不代表阎行和韩少英就能放过张郃,但他此刻只能这么说,先劝降了张郃,让张郃成为吴臣,至少有机会保住张郃的命。

张郃沉默良久,一声叹息。“若蒙吴王不弃,录为马前一卒,郃感激不尽,愿效死力。”

辛毗点点头。张郃是明白人,到了这一步,除了投降,他已经没什么选择了。张郃是难得的将才,只是一直没有遇到真正的发挥机会,功业未成,他是不会甘心赴死的。“儁乂,你好好休息,争取能恢复些体力,然后写一封请罪书,我会派人送往建业。”辛毗拍拍张郃的手,意味深长地说道:“吴王麾下人才济济,立足不易,儁乂想必看过不少讲武堂的教材,毋须我赘言。努力!”

张郃感激地向辛毗点头致意。辛毗的话提醒得很到位,这不是一封请罪书,更是一封战纪,要以讲武堂的教材为标准,写出一份详实可靠的战纪,证明他的见识,才能得到孙策的青睐。得到孙策的青睐,他才能避免阎行、韩少英的报复。

辛毗没有多说什么,关照张郃注意休息。张郃的伤很重,但主要是外伤,失血过多,好好休息几天,将养身体,自然能慢慢恢复,不会留下什么残疾。他出了大帐,见庞德站在帐外不远处,有些意外。

“令明?”

庞德没有说话,跟着辛毗向外走,出了大营,才问道:“张郃怎么样?”

“身体还好,毕竟年轻,恢复起来很快。他很感激你,要我转达对你的谢意。”

庞德笑笑,没吭声。辛毗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有趣。他以前和庞德接触不多,这次庞德、张辽率中军骑兵增援,他们才有了直接接触,相处月余,也没觉得庞德与其他人相比有什么过人之处,完全没想到庞德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令明,说实话,我很意外你会救张郃。”

庞德笑笑,欲言又止。他眯了眯眼睛,轻轻揉捏着手指,沉吟了片刻。“不瞒军师,我也很意外。”

见庞德不想说,辛毗也没有追问。

“令明找我有事?”

“是的。”庞德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鲁督的捷报里……打算怎么提这件事?”

“令明有什么想法?”

“嗯,能不能不提?”

辛毗错愕,随即明白了庞德的意思。庞德为什么放过张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鲁肃的捷报中肯定会提这件事,却又不能说得过于直接,阎行、韩少英肯定会知道真相,但在捷报里说得太明白,甚至让庞德因此受赏,只会激化矛盾,对庞德绝非好事。

辛毗诧异地打量着庞德。立了大功,却能考虑到阎行、韩少英的情绪主动放弃,这个庞德深明得失之道,绝不是一个武夫这么简单。换作他的故主马超,就算和阎行、韩少英翻脸也不会放弃这个大功。

“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和鲁督妥善处理,不会让你为难。”

“多谢军师。”庞德松了一口气,拱手施礼。

第2328章 风起青萍之末

大吴六年,三月三,建业,紫金山。

孙策与徐岳并肩站在一起,看着面前一片平坦的凹地,说道:“大师,此地如何?”

徐岳抚着花白的胡须,连连点头,圆团团的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身为学院大祭酒,他知道孙策重视学术,一定会给他安排一个好地方建观象台,却没想到这个好地方会是紫金山上的风水宝地。紫金山又名钟山,是为了避孙钟之名才改名的,可以算是孙氏祖山。能在这座山上建观象台,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此地藏风聚水,好固然是好,只是……”

“既然大师说好,那就这么定了。”孙策摆摆手,礼貌地打断了徐岳。他知道徐岳早就看中了这个地方,只是不敢说。不得不说,徐岳那套风水理念还是有点科学成份的,后世紫金山天文台就建在这个位置,现在不过是提前一千七百多年而已。

这一千七百多年,就是他为华夏争取到的先机,建起这座观象台,这座只为研究天文,却无须为皇权服务的天文台,就是抬头看宇宙的第一步,自然要挑一个好地方。以数理为基础的现代为科学最初就是从天文学起步,而徐岳现在的研究已经看到了门槛,他的椭圆性轨道假说已经得以了越来越多的学者认可,他的宏愿一步步成为现实,区区一座观象台又何足道哉。就算是徐岳看中了太初宫,他也会让出来。

“大师,人处天地之间,要想真正的天人合一,首先就要认识天地。”孙策轻声说道:“大师醉心学术,孤是极为钦佩的,不过还是要向大师提点建议。”

徐岳还沉浸在未来的观象台之中不可自拔,下意识地点头答应,却没往心里去。孙策知道他激动,也没催他,静静地等着。一旁的阚泽见了,悄悄的扯了扯徐岳的袖子,又咳嗽了一声,徐岳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请大王直言,请大王直言。”

孙策笑笑,看了阚泽一眼,微微颌首。“大师,学术传承靠的是一代又一代的人,一个人登不上一座山,一代人又一代人的持续努力才能征服一座又一座的高峰。你说呢?”

徐岳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回头看看阚泽。阚泽知道他一心学术,不明白孙策的意思,只好代答。“大王,大祭酒最近有几个难题要解,将教学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几人。我们学术不精,又不够勤奋,可能引起了一些学生的意见,这都是我们的责任。今后我们会加倍努力的,绝不会再让大王听到类似的投诉。”

孙策笑了。“祭酒太谦虚了,你们的辛勤孤是知道的,你们的才华也是有目共睹。不过也怨不得学子们抱怨。他们不远千里,从八方而来,会聚建业,恨不得将诸位胸中所学都挑捡一番,岂能看着大祭酒这座高山在前却不能当面请益。”

阚泽连声答应,又向徐岳使眼色。徐岳也明白过来了。这段时间他全力研究椭圆形轨道的计算,耽误了教学,引起了学子们的抱怨,到太初宫告状去了。阚泽、赵婴已经向他提过建议,他的儿子徐数也因此从学院赶回山上,和他谈过这件事,希望他能平衡一下,抽出点时间来教授学生,没想到孙策又当面提起。

“臣……疏懒,累及大王,罪该万死。”

“大师言重了。”孙策哈哈一笑。“大师醉心学术,不问其余,这份赤子之心难得。孤也不敢太劳累你,只是希望你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向学生们讲讲你最近的研究成果。如果有人有兴趣,说不定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岂不更好?”

“喏,喏。”

“不如这样吧。之前在豫州时,许子将有月旦评,于每月初一登堂开讲,点评当世人物。如今许子将远遁交州,月旦评自然没了。我们将这个名字取来,设月旦评,不过不讲人物,只讲学问,请几位大师登堂开讲,以飨诸位学子,如何?”

“月旦评?”徐岳抚着胡须,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大王,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提过此事?”

孙策一愣。“大师何出此言?”

“每月初一开讲,称为月旦评,这件事有人向臣提起过。臣就此事与蔡伯喈商量,蔡伯喈觉得此名不妥。一来月旦评是当年许子将所立,许子将虽然遁逃,却还没死,以月旦评为名只怕被人误会我大吴无人,连个名字都不会起,还要借许子将的遗泽。”

孙策不置可否。他不在乎这些评价,但他知道徐岳等人不会愿意被人看轻,不愿意用月旦评这个旧名也情有可原。

首节上一节1590/1879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