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583节

裴徽不假思索地说道:“有才无德,好立功名。可为鹰犬,不可为大臣。此事和他有关?这个窃裈之徒,恶习难改,又干这不要面皮的事。”

裴潜皱了皱眉,将卫觊的信递了过去。裴徽接过,迅速看了一遍,不禁哼了一声。他对贾逵印象一直不好,见贾逵为刘备出计,罔顾河东世家利益,气得变了脸色。裴潜也对贾逵的决定不满,但他却不附和裴徽的意气,故作不以为然。

“文季,你钟意吴王,只怕吴王钟意的却是贾梁道这样的人,而不是你。你看与我们对阵的鲁肃,据说他可是吴王亲自上门去请的人,吴国文臣武将百余,有些殊荣者唯此一人。”

裴徽阴着脸,一声不吭。

裴潜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单调的脚步声似乎永远没有停息的时候。裴徽思索了片刻,抬起头,看向远处的紫金山,忽然说道:“兄长,我想去建业看看。河东也好,关中也罢,都是雾里看花,要想知道吴国究竟是什么样,还是去建业亲眼看看最直接。”

裴潜停住脚步,歪着头,打量着裴徽。“你一个人?”

“兄长,我马上就成年了。”裴徽有些恼怒。

裴潜笑了笑,没有理会裴徽的孩子气。半大少年,一心想让别人把自己当成年人,偏偏又藏不住自己的稚嫩。不过这样也好,诚如裴徽所说,他们对吴国、对吴王的了解都是间接的,其中不免偏差,要想真正了解吴国和吴王,只有亲自去走一走。自己限于身份,脱不干身,裴徽却是可以的,正好他对人物品鉴也有一定的天赋。

“你收拾一下,最好邀上几个同伴,一起去建业游学吧。”裴潜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越快越好。”

裴徽又惊又喜,连声答应,转身兴冲冲地去了。裴潜看着裴徽略显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嘴角挑起一抹欣慰地浅笑。身为裴家长子,他担任着家族的重任,不能随心而动,可是裴徽可以。家族的事有父亲、自己和二弟操心就行了,不必让还没成年的裴徽牵涉其中。

说起来,二弟有好久没有消息来了,也不知道他在益州如何。

裴潜在楼上独立了很久,然后回到书房,先给留在长安的父亲裴茂写了一封信。河东的情况不容乐观,为家族前途着想,要主动寻找合适的旧交,安排退路。裴家不是卫家,与吴王没有旧仇,没必要陪刘备一起死。然后又提笔给刘备写了一封上疏,阐明白波谷对河东、对中山国的重要性,仅有并州是不够的,存亡之际,是战是降,当断则断,不可心存侥幸,反受其乱。

——

“该劝降裴潜了。”辛毗说道,将刚收到的军报轻轻放在案上。“子明需要时间。”

鲁肃伏在案上,目光在地图上逡巡。“子明说些什么?”

“他已经接管了白波军,但整编刚刚完成,需要时间训练新卒。如果现在就接战,伤亡会比较大。”

鲁肃抬起头,看了一眼军报,微微颌首。“现在劝降,是不是有些早?裴邯刚刚战死,还有几百部曲阵亡,此刻投降,裴潜如何向族人交待?”

辛毗叹了一口气。他也觉得时间有点早,除了裴邯的死之外,裴家还没有遭受重大挫折,未必能承认现实,现在劝降,裴潜可能不予理会,也可能漫天要价。可是吕蒙面临重大压力,他们不能坐视不理。

“就当是离间计吧,只要能干扰刘备的判断,延缓他的攻击就行。”

鲁肃想了想,同意了辛毗的建议。“让谁去?毌丘兴?”

“柳孚。”辛毗笑了笑。“此人是柳元的胞弟,又是贾逵的妻兄,和裴潜关系也不错。让他回去,一举三得,再不济也能说动一两人。”

鲁肃有些奇怪。“上次被俘的?我怎么没看到这个名字?”

“他报了个假名,不过我已经让毌丘兴去确认过了,只是暂时没有揭穿他,让他在俘虏营吃几天苦头,受几天罪,对他有好处。读书人嘛,必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才能增益其所不能。”辛毗一边说,一边习惯地抬起头,摸了摸后脑勺,见鲁肃看他,又自嘲道:“就像我一样,不被大王砍那一刀,这辈子也不会脚踏实地。”

鲁肃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他随即让人叫来了毌丘兴,吩咐了一番。毌丘兴领命,出了中军大营,直奔俘虏营而去,没费多少心思,就找到了柳孚。

柳孚正在劈柴,干得很卖力,脚边已经堆了一大堆劈好的柴,他还是不停的举起斧头,一下下地劈下去,动作熟练,看得毌丘兴很是诧异。柳孚家虽然算不上大富,柳孚也通晓武艺,平时却很少做这种体力活,没想到这才几天时间他就能这么熟练。

毌丘兴走到柳孚面前,歪着头,静静地打量着柳孚。柳孚正低头劈柴,见眼前多了一双战靴,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士卒,心里便有些紧张,慢慢抬起头,发现是毌丘兴,这才松了一口气,腿一软,蹲在地上,一手抚着心口,一手指着毌丘兴,只是笑,却不说话。

“柳兄,别来无恙。”毌丘兴笑道。

“唉,败军之将,阶下之囚,有什么有恙无恙。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凭力气吃饭。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吴军的伙食真不错,你看我,比以前壮实多了。”柳孚一边说,一边夸张的曲起手臂,展现肌肉。

“那让你再待几个月?”

“没问题啊,只要你等得。”

“我为什么等不得?”

“你来找我,总不会是想杀我吧。”柳孚歪歪嘴,自嘲道:“若是不照面,你当然可以装作不认识,如今已经照了面,你不救我,只有杀我了。”

毌丘兴点点头。“柳兄英明,那就收拾收拾,跟我走吧。有没有想救的人?多了不行,三五个还是可以的。”

柳孚也不客套,报了几个名字。毌丘兴让亲卫记下,去找俘虏营的校尉提人,自己带着柳孚回营,一边走,一边把当前的形势说了。柳孚稍微问了几句便点头答应。在俘虏营呆了这些天,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毌丘兴,一直等着毌丘兴来。如今毌丘兴来了,他自然不能将机会拒之门外,再在俘虏营苦熬。

董亭一战,他算是看清楚了,刘备根本不是鲁肃的对手,中山国维持不了几天,就算退到并州也没用,苟延残喘而已,反复为胜是一点希望也没有。河东柳氏不能跟着这样的人送死,有机会还是转换门庭的好。天子本人都认输了,那么多朝廷重臣都向吴王称臣,连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都做了新朝之臣,他们这些小门小户有什么放不下的。柳家既不像裴家受过朝廷恩惠,也不像卫家和吴国重臣有恨怨,更和中山王刘备没半点交情,没必要陪他送死。

第2319章 釜底抽薪

随毌丘兴到营中大帐,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柳孚随毌丘兴去见辛毗。听辛毗说完要求,他没说话,只是拱着手,神态恭敬。

辛毗有些意外,不禁多看了柳孚两眼。这个河东人虽然刚从俘虏营放出来,也愿意投降,却不像他预计的那么颓丧,甚至看不出一点谦卑,反倒有一种莫名的自信。看他这样子,是有不同意见吗?

“柳君若有指教,不妨直言当面。”辛毗笑道。

柳孚看了看毌丘兴,毌丘兴也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有顾忌。柳孚心中有了底,向辛毗拱拱手。“辛军师,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一些肤浅陋见,请军师参详。”

辛毗欠身还礼。“愿闻高见。若有所得,必不敢使明珠遗野。”

柳孚大喜,有了辛毗这句话,他就有了进身之阶。“孚虽是解人,舍妹却嫁在襄陵,妹夫便是守临汾令贾逵。孚多次往来襄陵,常与贾逵谈兵,对附近地形略知一二。白波谷虽是要害,却非唯一通道,不如永安险要。若刘备遣通晓地形之人绕过白波谷,先取永安,再与主力夹击白波谷,纵使不胜,亦可从容退守永安,出入并州。”

辛毗一听,立刻明白了破绽在哪里。赵昂也好,吕蒙也罢,他们都是外地人,到河东时间很短,对地形的了解基本来自于郡国舆图。可是郡国舆图上只标注官道和要地,大的地形,比如汾水河谷和白波谷,对一些小道是不标注的,那是驻军图的内容,由朝廷直接掌握。河东是黄土地,高塬低谷遍地皆是,通与不通,除了本地人很难搞清楚。

他们以为白波谷是必经之路,实则不然。柳孚知道,贾逵自然更清楚,他完全有可能建议刘备分兵绕过白波谷,先取永安,再夹击白波谷。就算吕蒙能守住白波谷,截住刘备的目标也无法达成。

换句话说,本地人的支持不可或缺。

“柳君是解人?”

“正是。”

“关毅、关羽父子也是解人,你们有来往吗?”

柳孚摇了摇头。“知道关氏父子,不过没什么往来。”

辛毗放心了。没往来没关系,就怕有仇,关羽可不是什么善人。如果有什么瓜葛,要事先做些准备,免得将来麻烦。他随着以闲聊的口吻把吴国对世家、豪强的态度解说了一遍,主要是辟谣,传言难免失真,尤其是在有心人故意混淆是非的情况下。不管是之前贾诩主政,还是后来赵昂主政,对吴国新政都是有保留的,河东人了解真实情况的机会并不多。

听完辛毗的解释,柳孚也明白了辛毗的底线。人可以放,家产也可以归还,但是耕地必须充公,只不过并非赶尽杀绝,收回耕地只是为了避免兼并,保证粮食的供应,世家、豪强还可以凭经营工商挣钱,吴王曾向冀州世家保证过,五年之内,财产如果没有增长,缺额的部分由他补足。

有了这样的保证,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河东有盐有铁,发财很容易的。柳孚随即表示拥护新政,愿意献出耕地,并愿意向其他家族转达吴国新政,转达鲁督和辛军师的善意。如果可能,他愿意去劝降贾逵。

辛毗当即表示,欢迎河东豪杰弃暗投明,共建太平。

柳孚心满意足,带着辛毗的亲笔信,直奔临汾而去。

首节上一节1583/1879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