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560节

“那你安排人查查吧。”孙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虞翻。虞翻其实是不信天命的,但他是会稽人,让他去查,盛宪、贺辅容易接受。“至于传国玺的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孤细细想来,无论是楚赵,还是秦汉,都没落着什么好。哦,对了,蔡公,要不你写篇文章,说说这事,以正视听?”

“喏。”蔡邕有点勉强地应了。

孙策随即又与众人商议,新年将至,吴国的开国大典却还需要几个月的准备时间,年号问题需要先解决,要不然这几个月就没年号了,对公文极不方便。即使是奉长安正朔也不行,先帝已终,新帝未立,长安也没有年号。既然如此,不如恢复古制,取消年号,就用吴国纪年,以后登基称帝也不用改。

这么做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当年汉高祖就是这么做的。年号本非古制,是汉武帝搞出来的新花样,现在看来,除了听点吉祥话之外,也没什么用。

张纮、虞翻等吴臣虽然觉得孙策这么做有些随意,不过他们跟着孙策久了,习惯了这种风格,也觉得年号既非古制,也没什么意义,徒增一堆麻烦,借此机会取消也没什么坏事,至少以后公文会方便很多。荀彧、沮授却看得目瞪口呆,很不适应这吴国君臣的行事风格,尤其是荀彧,忍不住摇了摇头。

郭嘉看在眼里,嘴角轻轻一挑。

议事完毕,众人分头散去。荀彧官职最低,靠舱门最近,率先出舱,他下了飞庐,正打算离开,郭嘉从后面赶了上来。

“文若,到我舱里坐坐。”

荀彧也没推辞,跟着郭嘉来到舱中。郭嘉身为军师祭酒,在孙策的座舰上有一间独立的舱室,虽然这么多天没住,却还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两人入座,郭嘉命人准备茶水,热情地招呼荀彧喝茶。两人闲扯了几句,郭嘉突然说道:“文若,传国玺在哪儿?”

“传……国玺?”荀彧一愣,抬起头,打量着郭嘉,眼神闪了闪,笑了。“奉孝,我刚才就对大王说了,我不知道传国玺在哪儿。”

郭嘉笑笑。“我听得很清楚。我相信你也听得很清楚,大王对传国玺其实并不在意。”

“是啊,大王气度,真是令人高山仰止。”荀彧垂下眼皮,端起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

“话虽如此,这传国玺却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就像盛宪、贺辅献的那个祥瑞一样,大王虽然不信,对那只玉凤还是很喜欢的,要不然也不会留在手中时时把玩。退一步说,大王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万一谁得了传国玺,以为天命在己,又不自量力的跳出来生事,总是麻烦。”

荀彧眉梢一颤,过了半晌,抬起眼皮,打量着郭嘉。“奉觉得传国玺在我手中?”

“未必在你手中,但你应该知道在哪儿。”郭嘉笑得更加神秘。“就算你不知道,也应该猜得到。文若,先帝苦心布局,如今出了意外,你总不能这么看着不管吧?”

荀彧盯着郭嘉看了半晌,哑然失笑。

第2290章 大智若愚

“奉孝,我的确有些意外,但与先帝的布局无关。老实说,我不觉得先帝会用传国玺布什么局。”荀彧放下茶杯,双手抱在腹前,淡淡地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不想误导你,以至于影响整个汝颍系的利益。奉孝,你毋须把心思用在我身上。”

“当真不知?”

“不知。”

郭嘉向后靠着凭几,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拿着羽扇轻拍大腿,打量着荀彧片刻。“好,我信你。”举起茶杯,向荀彧示意,喝了一口茶,又道:“我觉得大王说得对,传国玺实在不是什么吉祥之物,不要也罢。可是玉器还是需要的,你有没有办法?”

“这个倒没什么问题。据我所知,宫里的玉器大多被先帝当作陪嫁,随长公主东行。那些都是历代积累的精品,用于大吴开国应该够了。只是……”荀彧露出无奈的苦笑。“你也知道,长公主下嫁为妾,本就是对朝廷的羞辱,先帝为了长公主的安危,不得不委曲求全,结果大王连长公主的食邑都夺了。现在要用长公主的嫁妆,这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

郭嘉嘴角微撇,笑而不语。

“奉孝,你疑心我知道些什么,想必是因为长安的情况?”

郭嘉点了点头。“传国玺虽不常用,新帝即位时总是需要的。皇长子有先帝遗诏,却迟迟不能登基即位,恐怕不仅与长安局势有关,很可能是找不到传国玺了。传国玺乃国之重宝,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知道。”

“你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但若是我知道传国玺的下落,何至于等到现在?”

郭嘉眉梢轻扬,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既然如此,那就当我猜错了。长公主的事,我去向大王进言,算是向你道歉。”

“道歉倒没什么必要,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想请教奉孝。”

“文若言重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

“大王打算如何解决长安的问题?”

郭嘉沉吟片刻,重新坐正,肃然道:“文若有何高见?”

“军师处想必已经考虑过武力解决的方案?”

“考虑过了,代价太大,不是最优选择。”

“那是否考虑过劝降?”

“能劝降吗?”郭嘉笑道。军师处当然考虑过劝降的方案,但很快就被否决了。孙策取缔了关东所有的封国,所有的刘氏宗室都成了敌人,而他们偏偏是掌握关中实权的人——不少宗室在军中,掌握着相当数量的武力——要想和他们谈判,必然要向他们让渡利益。

孙策自然不同意。当初决定取缔封国的时候,就做好了武力解决的准备,与其让前朝宗室继续做诸侯,不如将这些利益封给立功的将士。武力解决是有难度,可难度是暂时的,大不了等几年。承认了刘氏宗室的利益却是永久的——至少名义上如此——两相比较,优劣很清楚。

“就算大汉天命已尽,皇长子不能继位称帝,亦不当与布衣同伍。大王对此如何安排?”

郭嘉眨了眨眼睛。“文若的意思呢?”

荀彧盯着郭嘉,眉心微蹙。他比郭嘉大近七岁,此前郭嘉一直视他为兄,如今郭嘉身份尊贵,是吴国栋梁,吴王心腹,他却是个降臣,两人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平起平坐。他本人倒是不太在意,为了先帝的身后事,他可以向郭嘉低头,可是郭嘉如此作派,却让他心中忐忑起来。

是郭嘉不愿意帮忙,还是吴王已有安排,郭嘉知道帮不了忙,不接他的话?

见荀彧不语,郭嘉笑道:“文若,你啊,患得患失,勉为其难,反倒不如先帝洒脱。你看他,与吴王只见了数面,闻道而死,心无挂碍,坦然以布衣葬于定陶城外,何尝有一丝遗憾?你呢,为吴臣大半年了,还是放不下。形势如此,对皇长子而言,最要紧的不是能不能封王封侯,而是能不能保证性命。如果连血脉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血食?”

“话虽如此,刘氏毕竟是帝胄,既然连袁氏都能封王……”

“我就知道你盯着袁氏。”郭嘉哈哈大笑,拿起羽扇指指荀彧。“宫里盯着皇后之位,宫外袁耀的王位,可是你怎么不想想,大王为何如此善待袁氏。”他轻笑了两声。“你若是不清楚,不妨去问问辛佐治,他当初送袁耀回来的时候,袁夫人是怎么做的。文若,恕我直言,在这一点上,你不如袁夫人。”

荀彧有些尴尬。

“文若,大王是不是明主,天下形势如何,你应该很清楚。大智若愚,与其精心算计,步步为营,不如坦诚以待。就算你一时得逞,又能如何,韩信、彭越的结果是你所期望的吗?”

荀彧沉吟良久,一声长叹。

——

整体方案确定之后,张纮、虞翻迅速着手拟定具体的条例,并开始相关程序、物资及宫室的准备,吴王即将称帝的消息不再是秘密,很快就传了出去,建业城为之沸腾。

大丧刚刚结束,新年将至,从各地赶来的文武聚集建业,互相拜访,吴王称帝自然成了最热门的话题,除了整个天下形势因此产生的变化后,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各人的切身利益。这几年连续征战,有的立了功,有的受了挫,升迁贬黜是意料之中的事,吴王很可能会趁着这次机会一并调整。

这时候,真能心平气和的只是极个别人,绝大多数的人都有些患得患失,有的忙着串联打听,有的借述职的机会进宫,混个脸熟,探听风声,没机会直接向孙策述职的也要找各种关系请见,夫人外交自然成了必选。孙策固然是烦不胜烦,后宫的袁衡等人也是门庭若市,访客不断,就连还没正式入宫的步练师都成了请托对象。

即使孙策对人性没有抱太高的期望,还是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前世听过的那些官场笑话如今一一在他面前上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多些有些黑色幽默。

汤山诸苑,刘和的丹枫苑成了最安静的地方,也很快成了孙策下意识的去处,很多时候就连晚餐都在丹枫苑,而不是去袁权的稻香苑。袁权这几天也忙得很,根本没心思张罗饮食。年关将近,除了托关系的之外,商会的各项事务也到了结账的时候,关系到一年收成,她不能掉以轻心。

晚饭之后,刘和安排人服侍孙策洗漱,自己却没休息。孙策泡了一会儿温泉,起身回房,见房中被褥整齐,却没刘和的影响,知道她还在忙,便信步来到一旁的书房。刘和的书房有一张巨大的画案,上面铺着一整张羊毛毡,沾满了墨迹、颜料,案上到处都是笔墨纸张,刘和带着越舞等两个宫女在忙碌,见孙策进来,连忙起身。

“大王稍候,妾马上就来。”刘和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几页书稿要校对,明天就要送到排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年关将近,印书坊就要歇业放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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