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553节

周瑜很尴尬。“大王,臣出师三年,耗费百亿,仅得牂柯半郡,哪里有什么收获可言。”

孙策笑笑。“公瑾,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迈出第一步,而且迈得稳,这就是收获。眼前纵有千山万水,慢慢去走便是了。一年不够十年,一代人不够就十代人,不必急于一时。”

周瑜心中感慨,还是蔡琰看得准,大王心里有数,并不急于求成。“大王英明,臣岂敢藏拙,愿将点滴所得,求教于大王。”

“来,进殿说话。”孙策挽着周瑜的手臂进了侧殿,径直来到一面墙壁前。“公瑾,你看这舆图如何?”

周瑜一进殿,就被迎面墙壁上的一副地图惊住了,这幅地图很大,几乎占满了整面墙,上面大半空白,只有中央一部分画得比较详细。周瑜对这部分地图并不陌生,这是大汉的疆域图。他很快找到了益州,又找到了牂柯,然后看着地图,目瞪口呆。

他一直记得孙策给他的任务:进取天竺。可是他并不清楚天竺在哪儿,有多远,如今看到这副地图,他才发现天竺还在永昌之外数千里。在永昌与天竺之间,还有一大片空白,旁边同样有一片空白,只有一条细长的线伸了出去,上面标着日南、九真的字样。

看到日南二字,周瑜的心情又轻松了许多,如果以牂柯为起点,到天竺的距离和到日南的差不多,比洛阳到日南的距离就更短了,只不过是一个向南,一个向西南而已。既然先贤能拿下日南,自己当然也有机会拿下天竺。

孙策看着周瑜,看着周瑜眼神的变化,心中暗笑。这幅地图其实有些失真,至少和他印象中的世界地图有些区别。不过他没有改,就按照军师处收集汇总的情报来绘制地图,失真也不改,他相信随着商人、士子走得越来越远,收集到的情报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准确,总有一天会看到他希望的世界地图。

到了那时候,华夏精英才能真正的胸怀天下,放眼全球。

“这幅舆图中,有尊夫人蔡大家的功劳。她翻译的西域地理文书起到很大的作用。”孙策伸出手,抚着地图。“此外就是来往于各地的商人和游历的士子,他们用脚丈量,用眼睛看,用笔记录,一点点的拼凑起来,积沙成塔,聚腋成裘,看似每个人的收获都非常有限,却在一步步的拓展我们的视野。我相信,总有一天,这幅图上的空白都会被填满,每一片土地都会有华夏衣冠的足迹。”

“大王胸怀,臣高山仰止,望尘莫及。”

“那可不行。”孙策走了回来,拍拍周瑜的肩膀。“看得再远,也要一步步地去走,否则终究是临渊慕鱼。就目前而言,我共有五条路可选,其中陆路三条,海路两条,召你回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接下来怎么走。”

孙策一边说,一边伸手指画,向周瑜解说眼下的形势。周瑜在家三天,也了解到了不少事,只不过听孙策解说更直接,更全面,而且孙策没有让别人解说,而是亲自为他解说,这让他非常感动,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舒县,两人敞开胸襟,畅所欲言。

周瑜对两条海路不清楚,对三条陆路却有所耳闻。孙策半有天下,接下来该如何进取,有三个选择:一是进兵关中,直取腹心;一是由草原进兵,取幽州、并州;一是由长江进兵,取益州。三个选择各有道理,都有人支持,也各有不足,都有人反对。其中进兵益州与周瑜息息相关,他与黄忠出兵三年,未能取得根本性的胜利,这让很多人怀疑先取益州是不是合适。同样,从幽州、并州进兵也因为辽东生变遭到质疑,造成了三条路线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在三条路线之间,又夹杂着不同地域的利益斗争。简而言之,青州系、冀州系赞成北线,汝颍系、荆襄系赞成南线和中线,而江东系、淮泗系则建议中线。当然,派系之间并非泾渭分明,只是大致如此,仅周瑜从宾客的言论中听到的就有好几个例外。

“公瑾,你意下如何?”孙策解说完毕,取过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周瑜。周瑜接过杯子,呷了一口茶,端详着地图。“大王,臣斗胆臆测,这两条海路应该是一向东,一向南吧。”

“没错。”

“大王,臣选海路向南。”

孙策笑笑。“为何?”

“陆路三道,各有优劣,却有一个共同点:都有攻坚的可能,需要大量钱粮的支持,尤其是粮食。若是立足于耕种,则人口、耕地、产量都无法取得突破的情况下,粮食产量在短期内很难有大的增长。向外拓展,寻找新的产粮区是唯一选择。北方苦寒,本来就缺粮,南方温暖潮湿,一年两熟,最有可能解决粮食短缺。且骠骑将军战死交州,杀父之仇,大王不能不报。”

“若是向南,天竺之功可能就不是公瑾的了。”孙策笑道。在这个地图上,中南半岛并不突出,天竺和日南看起很近。

“臣或许不能全取天竺,却可以分交州之功。”周瑜走到地图前,指了指零陵的位置。“臣可溯湘水而上,过灵渠,入郁林,与大王会师于交趾。”

孙策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让你为偏师,实在是大材小用。”

“能为大王偏师,是臣之荣幸。”

第2281章 耳目

孙策笑着摇摇头。

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亲征交州,一是兖州、冀州新定,战线调整,防区变动,有很多事需要他坐镇指挥;二是新政推行到现在,已经积累了不少问题,需要他把握原则和方向,平衡各派系的利益关系,引导新政健康发展。这两个问题都无法由其他人代劳,尤其是后者,即使是张纮、荀彧也不如他理解深刻。

相比之下,交州的事并不那么紧急,只不过里面牵涉到杀父之仇,他不能光明正大的说不去,也不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能不发表意见。

交州是要打的,出海也是要出的,但不是现在。经过十几年的战乱,中原的人口损失不小,土地压力没有那么大,比起历史上的人口减半,现在的情况当然要好得多,可是兖州、青州还是近乎荒芜,冀州的人口也减少了近三成,只有荆州、豫州、扬州人口减少有限,得到了其他诸州的人口补充之后,总数量还略有增加。

眼下最要紧的是巩固根本,而不是急于扩张,这一点在与张纮、虞翻商议后已经取得了共识,无特殊情况不会改变。这也是他只和周瑜说三条陆路,不说两条海路的原因所在。

“公瑾,说说你这三年的战事吧。”

周瑜应了,摊开带来的公文,开始为孙策解释这三年的战事。在此之前,孙策已经收到报告,此刻再听周瑜亲口说,可以补充很多报告里不会说,或者不能说的细节。公文再保密,毕竟要经过很多人的手,远不如两人面对面可以畅所欲言。

周瑜说,孙策听,偶尔发问,有时候还要拿出舆图来复盘,时间过得飞快,等周瑜讲完,日已西斜,案上堆满了公文和舆图,茶水、点心换了三次,周瑜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出兵三年,耗费百亿,未能竟全功,臣愧对大王信任。请大王降臣以罪,免臣官职,以儆效尤。”

孙策摆摆手,示意周瑜起身。“起兵之前,有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周瑜摇摇头,惭愧不已。“臣当时只想着势如破竹,夺取益州,然后挥师南下,踏破天竺,谁曾想滞留牂柯,竟是寸步不前。”

“后悔吗?如果当时不离开南阳,从武关进兵,或许此刻已经在关中了。”孙策提起茶壶,为周瑜添了点水。“市井中讲故事的都说,你若没有陷在益州战场,指挥兖州之战的就不会是朱桓了。”

“市井之言,不足与论。”周瑜笑着摇摇头。“后悔不至于,只是惭愧,当时还是太年轻,以为优势在握,举世无敌。亏得面对的只是一些蛮夷,又有荀公达足智多谋,贺公苗、祖元大骁勇善战,这才没有重蹈赵括覆辙。不过经过这几年的战事,臣对山地作战有了一些心得,将来远征天竺时会用得上。”

孙策点点头。“山地作战,的确有其特殊之处,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能急。这不像草原作战,来去如风,胜时长驱直入,败时一溃千里,胜负都在覆手之间。太史子义在辽东,顺利了几年,如今就遇到了麻烦。”

周瑜表示赞同。他也听说了辽东的事,因为公孙度一时处理不当,太史慈被拖累,连冀州之战都没能参与,幽州西部的战事也只能交由沈友负责。

“公瑾,有人提议迁都洛阳,你怎么看?”孙策突然说道。

周瑜沉吟不语。他已经听说了这件事,甚至知道首倡者就是钟繇,附议者也多是汝颍人。荀攸虽然没提这件事,但他建议他回江东会丧,可能就有这个用意在内,汝颍人之间很可能已经通过气了。只是反对者也不少,尤其是江东人,他们不愿意孙策这么快就离开建业,离开江东。本来孙策建都建业,却有大半时间驻留平舆,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意见,如今要迁都到洛阳,江东重新选离权力中心,他们当然不愿意。建都在哪里,不仅是荣誉问题,更涉及到大量的利益。京畿之地,首善之区,近水楼台先得月,连房价都要高些,这种好处岂能轻易放弃。

可是就形势而言,迁都已经势在必行,建业离中原太远了,来来去去的都不方便。洛阳天下之中,迁都洛阳,就意味着称帝。天下无主,这时候称帝无疑是一个好机会。

“大王,臣以为,比起迁都,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正名。”

孙策眼神微闪,沉吟良久。“兹体事大,要从长计议。公瑾非是他人,我也毋须隐讳,这一步迟早是要走的,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方是上计。”

周瑜避席,匍匐在地,大礼参拜。“大王深思熟虑,臣佩服。只是有一事,臣一直不得其解,还望大王指教。”

“什么事?”

“大王不信天命,信民心吗?”

“怎么讲?”

“大王半有天下,囊括九州,户口更是占天下大半,却以吴王自居,置荆楚、燕赵之民于何地?是将他们归于关中,还是弃之不顾?百姓不可一日无主,大王不为,只怕会有其他人趁虚而入。当年光武仅得河北,便于鄗城千秋亭即帝位,岂是急功近利?非也,乃为正名,示天下人以形势,使其知去就尔。如今大王行王道,施仁政,天下归心,大王不就帝位,岂不令人顾盼迷茫,不知所归?”

孙策打量着周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没想到周瑜会劝进,而且这么坚决。从他的态度和理由来看,他应该是准备了很久了,绝非一时冲动。

难道说他特地从益州赶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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