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536节

孙权眼神微闪,沉吟片刻,咬咬牙。“臣以为,若想守住常山,必须夺回井陉关,哪怕只是东关也行。若是让井陉完全掌握在张飞手中,进出如意,我军非常被动。时间久了,必然疲惫,难免有失。若能夺回井陉,双方据险而守,势均力敌,张飞所需的粮草辎重需要从太原运来,而我军背靠冀州,辎重运输方便,更有优势。”

“你打算怎么攻?”

孙权抿着嘴,半天没说话。如何攻取井陉,他向全柔提过建议,但是全柔觉得太冒险,不同意。因为只是口头建议,而且他也没有坚持,所以没有写成书面报告。现在孙策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怀疑是全柔做了报告,孙策担心全柔管不住他,亲自赶来阻止。

“大王,全将军……没有提及臣的计划吗?”

“你向全柔提过一个计划?”

见孙策不知,孙权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臣口头建议过,但是被全将军否决了,便没有再提。”

“说来听听。”

“喏。”孙权应了一声,用脚在地下划拉了一下,然后捡起一个石子,在地上划了一个草图,解释起自己的想法。

井陉地名其如,是一个盆地,四面高,中间低。井陉关在盆地东的隘口,就是抱犊山和莲花山之间,分作东西两关,东侧的叫土门关,又叫东关,西侧的叫井陉关,又称西关、故关。这两座山虽然不算太高,却很陡峭,而且树木繁茂,无法通行,只有几条羊肠小道可达山顶。比如说这抱犊山就只有山南、山北各一条小路,孙权他们就是沿着山北的小路上来的。

直接进攻井陉关不太可能,但井陉盆地的其他方向还有通道,可以迂回到井陉关后,切断关中守军的退路,截住从太原方向来的援军,等关中粮食耗尽,井陉关自然易手。

孙策越听越不舒服。孙权这个方案透着浓浓的一厢情愿。他是想两面夹击,却不想想自己也可能被人包了饺子。井陉关为什么建在井陉盆地的东侧,而不是建在更稳妥的西侧——西侧山中也有一个关,是战国时中山国所建,只是规模比较小,唐时扩建,改名娘子关——就是因为迂回进入井陉盆地的路难走,风险太大,要么是被对方据险而守,拦住去路,要么是被对方诱入盆地,切断后路,瓮中捉鳖。

“短时间内能对地形熟悉如斯,着实不易。不过行军作战,只知道地形还不够,对手呢?”孙策耐着性子,又问道。

得到孙策夸赞,孙权有些兴奋,声音也高了起来。“张飞匹夫之勇,不足为虑,张郃虽然善战,却是降将,难以自主。更重要的是他们所领皆是骑兵,登高涉险,阵而后战,非我江东子弟兵对手。况且中山新亡,刘备遁逃,关羽被俘,中山残部士气低落,人心惶惶,岂能久战,必一击而溃。”

孙策眉心微蹙。孙权的自信有些莫名其妙,居然会认为张飞、张郃心无斗志。就算张飞还没有大放光芒,张郃却已经是河北数得上的名将,素以机变著称,怎么会如此无能。再说了,如果他们没有斗志,何不直接退守山中关隘,非要冒险留在这里?

孙策忍着失望,提醒道:“仲谋,张郃就是河间人,你了解的地理,他可能都了解,甚至比你更清楚?”

听得孙策语气不对,孙权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满腔的兴奋化为乌有,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他低了头,自嘲的笑了两声。“当然,他是河北名将,臣岂能和他相提并论,所以全将军不同意,臣也没说什么。这不是大王问起么,臣不敢不说。”

孙策越发不快,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若是全柔不反对,我也可以给你这个机会,由你来拟定计划,你有把握能通过军师处的质询吗?”

孙权咂了咂嘴,笑了两声,用脚抹去了地上的草图,却一言不发。他知道这个方案风险很大,不可能通过军师处的质询,所以他连写成书面报告的想法都没有。明知不可能,何必自取其辱。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收到孙权的冀北方略,孙策原本还觉得孙权态度端正,大有进步,现在看到孙权的见孙权固执依旧,孙策也没了再说的心情。

他沉默良久。“仲谋,阿翁……伤重不治,已经去了。”

第2263章 分道扬镳

孙权身子一震,晃了一下,随即又稳住了。他慢慢走到一旁,扶着一块大石,慢慢地坐了下来,眯起眼睛,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紧紧的据着嘴唇,一言不发,脸色灰败。

“阿翁英灵不远,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孙权转过头,却垂着眼皮,不敢看孙策的眼睛。“王兄……想听我说什么?”

孙策恨不得一脚将孙权踹下山去,但他还是忍住了。他走到孙权身边坐下,伸出手臂,揽住孙权的肩膀。“仲谋,人都有年轻的时候,都有犯错的可能。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吸引教训,重蹈覆辙。战场凶险,岂能不慎?阿翁不幸英年早逝,我不想你再有什么意外。”

孙权弓着腰,双手捂脸,头埋在两膝之间,无声的抽泣起来。孙策抚着他的背,无奈的叹息着,静静地等着孙权开口。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收到辽东生变的消息时,孙策就觉得还会有事发生,果不其然,他很快就收到了交州传来的消息。华佗没能救回孙坚的命。孙坚在病榻上苦熬了几个月,最终还是走了。

直到死,孙坚也没有说战事的经过,他只给孙策留下一句话:让孙权远离战场。

孙策收到了孙坚的遗书,却无法执行。孙坚咽气之前已经虚弱得无法执笔,这封遗书是由韩当代笔,没有其他证人。基于吴夫人对韩当的一惯不满,这封遗书怕是得不到吴夫人的承认,更不会得到孙权的承认。他当然可以强行将孙权驱离战场,无须动用孙坚的遗书,可是这么做,无法解开孙权的心结,只是将矛盾埋得更深而已。

辽东生变,太史慈无法西进,他要亲自收复幽州,但他放心不下孙权,放心不下冀北,他要确认孙权有能力稳定冀北。收到孙权的冀北方略草案时,他觉得孙权有进步,所以亲自赶来,想听听孙权的详细方案,再点拨点拨他,帮他顺利通过军师处的质询。可是一到大营,听全柔说孙权擅自出营查看地形,他就有些不满,现在听完孙权的方案,更是大失所望。

孙权很努力,但他心态不对,不仅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

他现在只有最后一个希望:如果孙权能够因为孙坚的去世有所触动,说出交州战事的真相,勇敢的面对现实,他就再给他一个机会。如果孙权不肯说,不肯面对,那就怨不得他了。

一个不肯醒的人,是叫不醒的。

“交州七郡,产粮最多的是南海、交趾。”孙权慢慢抬起头,掏出手绢,拭去脸上的泪水,慢慢地开了口。“南来北往的商人大多取道番禺,南海的粮食消耗很多,剩余有限。中原战事激烈,需要的粮食越来越多,南海无法满足,交趾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孙策点了点头,没说话。

“况且龙编是州治所在,一直控制在士家兄弟手中,对我们掌管交州非常不利。阿翁本想用兵强取,只是苍梧、合浦未定,无法大举西进,便请张长史出面与士燮联络,希望能说服士家兄弟,放弃刘繇、高干,与我们结盟。前前后后大概谈了两年,士家兄弟总算松了口,只是要求阿翁亲自去龙编面议。我担心有诈,便与阿翁商量,由我先行,他率领水师进驻海滨,等我和士燮谈妥了,他再和士燮见面。”

“阿翁答应了,担心有危险,还派韩义公率亲卫骑随行护卫。他本是一片好意,却没想到一进城,韩义公就与士燮发生了冲突,双方白刃相向,死了人,士家兄弟翻脸,将我们困在驿馆……”

孙策打断了孙权。“什么样的冲突?”

孙权犹豫了好一会儿。“有人说韩义公以色侍人。”

“就这件事?”

“还有,他们进而攀扯上我们父子兄弟,污蔑我们父子兄弟都是好色之徒,就连小妹都未能幸免,而且说得……更加无耻,那些话,我都不好意思说。”

孙策眉头紧皱。“后来呢?”

“我们被围之后,阿翁大怒,溯水而上,打算强攻龙编,中了埋伏,遭受重创。”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你为何一直不肯说?”

“我是主使,谈判失败,我要负主要责任。况且我也有失察之处,如果能早点发现挑衅韩义公的人是刘繇的使者,也许就不会中计,就算中了计,也不会轻举妄动,发生流血事件,以至于不可收拾。”孙权懊恼的捶着脑袋。“我以为张长史已经和士燮谈好了,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一点准备也没有,乱了阵脚,被那些蛮子当傻子耍,实为奇耻大辱。”

“你不愿意面对军师处的质询,所以宁愿自己背着?”

“为尊者讳,事涉父兄清名,我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张长史又是徐州名士,若是声誉受损,可能会影响派系平衡。至于我……”孙权自嘲地笑了笑。“有覆辙在前,再多一次也没什么,王兄总不会杀了我,最多从此赋闲,做个富家翁。”

孙策点点头。“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韩义公。”孙权哼了一声:“至于他有没有对阿翁说,又是怎么说的,我就不清楚了。”

孙策端坐着,双手抚膝,看向远处。良久,他对孙权说道:“仲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先回吴郡,为阿翁操办丧事,然后我们兄弟一起去交州,和士家兄弟论论理。”

孙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王兄不回去吗?”

“当然要回,只是会迟一点,我要先安排幽州的事。北方不安,如何南下?”孙策起身,拍拍孙权的肩膀。“仲谋,我不在吴郡,你便是最长,家里的事你要担起来,不能总让阿母操心。”

孙权大喜,欣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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