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500节

袁潭笑了。刘备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义气,尤其表现为他和关羽、张飞二人的情谊。若他不顾惜关羽的性命,执意为敌,不仅关羽可能弃他而去,张飞也会失望,刘备再无立身之本了。

“战阵之上,如何能不杀关羽?”

“关羽是大将,有南阳精甲护身,不惧流矢,阵亡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布阵时以围困为主,多布陷阱,临阵时再加以留意,选择合适的武器,大约有七成机会可以生擒他。这件事,可以交给高览去办,他一定能让大王满意。”

袁谭打量了沮授片刻。“既然如此,那就请高览、张郃来,你面授机宜。”

沮授点点头,迟疑了片刻。袁谭见状,问道:“公与还有什么担心的?”

“大王,臣有一事不明。”

袁谭神情微滞,刚刚明亮起来的眼神有些躲闪。“什么事?”

“大王与刘备会盟,领军将军随行,护军将军留守邺城,世子却不领一兵,是出于何意?战事一起,大王若有万一,谁将主持大事?”

袁谭没吭声。袁尚主动放弃王位,袁熙便成了他唯一的选择,他拜袁熙为领军将军,统领随他出征的主力,又拜袁尚为护军将军,以郭图为首的汝颍人、兖州人辅佐,留镇邺城,以防万一。这件事一直没有和沮授说,但沮鹄就是他的郎中令,沮授又岂能一点风声听不到。

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一来他担心沮授会反对——沮授不遗余力的为他鼓劲,就是明证;二来他当时也不觉得有机会战胜刘备,更枉谈战胜孙策,只想着抽身而走,现在听了沮授的计策,看到了一线希望,却无法挽回——他如果后悔食言,袁熙、袁尚会怎么想,怎么做?若是兄弟反目,一切都完了,别说伏击关羽了,自家兄弟先得打起来,白白让刘备得渔翁之利。

袁谭起身背对沮授。“孤最近精神不爽,军务上的事,公与多与显奕商量。联络关羽,不是还要他出面么。显奕与诸将不熟,公与多帮衬他。”

沮授看着袁谭,袁谭却一直没有回头。沮授暗自叹了一口气,躬身退出。

袁熙很快奉召而来。听说要伏击关羽,而且要他出面与关羽联络,袁熙心虚,吃了一惊,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也不知道沮授究竟知道多少。沮授心中疑惑,却不疑有他,将对袁谭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对袁熙说道:“将军,关羽是刘备手足,能否生擒关羽,关系到能否羁縻刘备,将军一定要安排妥当,千万不能露出破绽,弄巧成拙。”

袁熙心慌意乱,也没听清沮授究竟说些什么,没等沮授说完便连连点头,推说如厕,起身下堂。沮授莫名其妙,心中也有些不快。这时,张郃、高览联袂而来,向沮授行礼。沮授只好将袁熙先放在一边,说明了伏击关羽的打算。

张郃、高览听了,顿时兴奋起来,不约而同的拱手施礼,朗声道:“请祭酒吩咐。”

“儁乂,元观,请入坐。”沮授摊开地图,招呼张郃、高览坐近些,说起计划安排。“儁乂,你曾与关羽交过手,此次诱击关羽,你在明,元观在暗。”

第2222章 勾心斗角

袁熙站在袁谭面前,低着头,下巴抵着胸口,两只手一会儿拱在胸前,一会儿负在身后,怎么都不自在,话还没出口,气势就弱了三分。

袁谭靠在凭几上,仰着头,看着袁熙,心中越发后悔。

袁熙实在太软弱了,他得不到文武的敬畏,承担不起魏国的重任,还是袁尚比较适合。但袁尚的母亲刘夫人过于狠毒,袁绍刚刚去世,她就将袁绍的几个妾全杀了,美名其曰为袁绍殉葬,其实只是发泄她内心隐藏多年的嫉妒和愤怒。

这总让袁谭想起吕后,下意识地排斥她,连带着袁尚。

“显奕,并不是有了这枚王玺,你就能成为魏王。想成为一个真正的魏王,就要得到文臣武将的支持,否则你就什么也不是,这枚王玺不仅不能带给你荣耀,反而可能成为索命的绳索。伏击关羽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证明你自己有勇气、有能力统治魏国,统治冀州的机会。”

“王兄,沮公与……不知道我……的糊涂事?”

袁谭哼了一声,摇摇头,却忍不住问了一句。“显奕,你知道关羽在哪儿吗?”

袁熙原本并不知道关羽在哪里,但他此刻心慌意乱,也没多想,既然沮授说要伏击关羽,关羽自然在附近,便随口应道:“应该就在附近。”

袁谭心中剧震,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示意袁熙出去。袁熙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嚅嚅地退了出去。袁谭独自坐在帐中,脸色越来越难看,左手握着剑柄,指甲因过于用力而发白,心头涌过难忍的揪痛。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袁熙这么一个软弱的人,居然会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袁谭从腰间革囊中取出王玺,举在眼前,仔细端详,心头一阵阵地发寒,眼神也越来越冷。难怪当初父亲会和叔父袁术翻脸。权势面前,一母所生的亲兄弟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异母兄弟。

称孤道寡,王者无亲,这并不是一句空话,而是残酷的事实。

袁熙垂着头,出了中庭,来到前院,沮授正在和张郃、高览商量伏击关羽的战术,看到袁熙这副模样,心中不安。也不知道袁谭刚刚和袁熙说了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谈得并不愉快。

沮授三人起身,向袁煕行礼,又大致说明了情况。

袁熙想起袁谭刚说的话,再看看眼前这代表着冀州文武的三人,心生怯意,莫名的有些后悔。张郃、高览久经战阵,披甲戴胄,自带杀气,沮授一介书生,眉眼闪烁之间也自有慑人气势。我能节制他们吗?袁熙扪心自问,越想越沮丧。

见袁熙心神不宁,半天也不说话,沮授只好又问了一句。袁熙恍然惊醒,看着三人疑惑的目光,更是惶恐,胡乱应了几句,便推说身体不舒服,起身离席。

沮授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袁熙中途离席,沮授无法和他商量联络刘备的事,只好自己拟了一个稿子,送给袁熙,请他润色一下,再抄写一遍,派人送出。袁熙哪有心情润色,粗略看了一遍,便命人抄了一遍,以商量好的秘密渠道送往中山。

与此同时,典客耿苞也带着袁谭的命令,起身赶往中山。

——

刘备坐在堂上,将手中的公文递给一旁的国相逢纪,打量着耿苞,有些不高兴。

“魏王真的病重,不能如期会盟?”

耿苞拱手说道:“此事焉能儿戏,魏王真是病重,需休息数日。病情一有缓解,便会赶来与大王会盟,共抗孙策。”他顿了顿,又道:“魏王也是忧心天下,积劳成疾,想必大王也是能理解的。”

刘备没吭声,转头看向逢纪。逢纪笑笑,神情揶揄。“几年不见,元茂平步青云,可喜可贺。”

耿苞拱手施礼。当初逢纪在袁绍麾下的时候,他们谈不上什么交情。逢纪才智过人,但为人强势,以袁绍心腹自居,咄咄逼人,尤其是从韩馥手中夺取冀州之后,常以功臣自居,引起了冀州人的强烈反感,其中就包括他。时移境迁,逢纪转投刘备,成了刘备最倚重的心腹,高居中山国相,大权在握,而他却只是魏国的一个典客,迎来送往,并无实权,逢纪哪里是祝贺,分明是嘲笑。

“苞才浅德薄,只能举家附骥尾,为王奔走,略尽绵薄之力,岂能和逢相相比。”耿苞皮笑肉不笑。“沈友肆虐青州,世族残灭,逢相家人安否?不知逢相何时挥兵青州,为乡党鸣不平,张正义?逢相居高位,掌大权,不会独善其身吧?”

逢纪抚着胡须,微微一笑。耿苞真是无聊,居然当面挑拨离间。不过你也得意不了几时了,等拿下冀州,看你又是一副什么嘴脸。

“元茂教训得是,纪一定努力,佐中山王平定天下,不唯青州。”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耿苞。“这次会盟,本为共抗孙策而来,魏王有恙,止步不前,莫非是另有谋划?”

耿苞连连摇头,矢口否认。他奉命而来,的确没听说袁谭有什么别的计划。他信誓旦旦,袁谭就是病了,早在邺城时就有此迹象,他甚至任命袁熙为领军将领,统领随行的大军。若非病重,岂能如此。

刘备、逢纪也没有再说什么,相视而笑。耿苞到达之前,他们已经收到袁熙的密信,知道袁熙成为领军将军的事,也知道袁谭生病,不能继续前进。只是他们对袁熙并不完全信任,这才借耿苞之言验证一下。

送走了耿苞,刘备按捺不住,一跃而起,在堂上来回踱步。

“国相,看来袁谭真的病了,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啊。袁熙软弱无能,焉能节制张郃、高览等人,击之必胜。”

逢纪也很兴奋。“天赐冀州与大王,不可不受。只是还有一些麻烦,袁尚守邺城,有田丰相佐,若无奇计,邺城难下,怕是又成僵持之局。又或者大战之际,袁尚率兵来援,胜负难料。”

刘备连连点头。“国相有何妙计?”

“以袁谭、袁熙为饵,诱他来援,一并歼灭。”

刘备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拍手叫好。“计中有计,国相果然好计,就依国相。”

逢纪心中得意,抚须而笑。这是他谋划已久的方略,自然周密,刘备拍手叫好也是意料中的事。不经意间,一丝疑惑在心头一闪而过,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丝异样的感觉抛诸脑后,与刘备商量起谋夺冀州的具体战术。

袁谭生病,不能来中山、巨鹿郡界会盟,之前的安排落了空。他们没有时间等,只能主动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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