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39节

话音未落,宗承已经关上了房门。“我不去!”

军侯沉下了脸,一字一句地接着说道:“孙将军说了,宗君如果不念旧情,不愿意去吊丧,我等不可勉强。不过,有件事,孙将军要我转告宗君,南阳郡狱中的宛城诸君会齐聚袁将军灵前,做个了断。宗君,你确定不去看一眼吗?”

“哐!”房门又开了,宗承抢了出来。“孙策要杀人?他敢!”

“宗君误会了。了断未必就是杀人,也有可能是谈判。谈得拢,那就谈。谈不拢,那就说不准了。不过,孙将军也没什么不敢的,几个叛徒而已,杀了就杀了。”

宗承面色变了几变。不管是谈判也好,杀人也好,他都不能坐在家里等。城门已经戒严,陈瑀也联系不上,孙策真要杀人的话,他就算坐在家里也逃不掉。

“稍候,我立刻就来。”

——

宗承赶到内城,进了太守府中庭,看到院中跪了一地的人,头皮便有些发麻。院中的积雪没有扫,厚厚的一层,这些人就跪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们不是各家家主就是各家继承人,平时虽不是锦衣玉食,也是养尊处优,现在却像囚犯似的跪在雪中,冻得脸色发青。

阶边设着一张席,孙策顶盔贯甲,跪坐在席上,双眼微阖,正在闭目养神。

宗承大怒,快步走到孙策面前,也不行礼,厉声喝道:“孙将军,这些人都是宛城贤达,就算该被处死,也不该如此折辱。将军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孙策一动不动,淡淡地说道:“来人,为宗君设座。”

有人拿过一张席,扔在宗承面前。宗承皱了皱眉,还是脱掉鞋子,跪坐在席上。孙策缓缓抬起头,睁开双眼,凌厉的眼神扫过宗承的脸。宗承顿时一滞,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般,竟有种窒息的感觉。他暗自心惊。他之前见过孙策几次,几天前还发生了冲突,当时的孙策虽然凶恶,眼神却没这么冷酷。几日不见,这少年竟似变了一个人似的,眼神中有一种直刺人心的寒冷。

“宗君刚才一席话,果然是义正辞严。不过,宗君能不能告诉我,昨天晚上他们在狱里挨饿受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宗承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娄圭回去告诉他没能进内城,周瑜已经控制了宛城,他就知道他和陈瑀见面的事瞒不住。不过他不像娄圭,他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等着。

“不说是吧?”孙策点点头。“请宗君移席,从现在开始,你和他们一样,等候处置。”

典韦一步迈出,就到了宗承面前,伸手就来揪宗承的衣领。他身形高大魁梧,铁甲铿然,杀气极重,即使是宗承也有些承受不住,连忙说道:“且慢,士可杀不可辱,你不能这么待我。”

“为什么不能?”堂上的蔡邕咳嗽一声:“袁将军生前对你礼遇有加,你是如何对待他的?你联合曹操,背叛袁将军。袁将军既往不咎,你何曾有半分感激?现在袁将军过世,你不来吊丧也就罢了,却和人密谋叛乱。你算什么士?论君臣,你不忠。论朋友,你不义,有什么资格要求以礼相待?”

宗承面色煞白,这才注意到蔡邕的存在。他没和蔡邕说过话,但是在洛阳时,他在人群中见过蔡邕一眼,对蔡邕的相貌印象很深。当然还有一些崇拜的成份。他也算是一个名士,可是和蔡邕比,他的名声微不足道。如果说蔡邕是明珠,他最多算个萤火虫。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蔡邕会为孙策说话。“你……你是陈留蔡伯喈?”

“正是。”蔡邕傲然道:“你想和我论一论春秋大义吗?”

宗承脸涨得通红,憋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怂了。算了吧,别自取其辱,十个他加起来也不够蔡邕虐的,况且这件事他的确理亏在先,对不住袁术。

“将军,你要我们怎么做才肯放人?”

“很简单,请陈瑀进城谈判,看看我们怎么才能消除误会,同舟共济。”孙策淡淡的说道:“他如果不敢来,那就我们自己谈。”

第207章 人以群分

陈瑀端坐在帐中,双手抚在腿上,眼神闪烁。

孙策的军令就摆在他的面前,书法很漂亮,一眼就看得出来,是蔡邕的飞白书,闻名天下。

陈瑀万万没想到蔡邕会屈尊为孙策写军令,这让他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门外响起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甲叶摩擦声,陈琮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他看了一眼陈瑀面前的军令,犹豫了片刻,从袖子里抽出一份军令,与陈瑀面前的摆在一起。

两份军令一模一样,除了受命者的官职和名字,一字不差。

“兄长,怎么办?”

“急什么?”陈瑀冷笑道:“蔡邕的书法再好,名气再大,也不敢私造朝廷诏书。后将军也好,荆州刺史也罢,都是朝廷官职,不是袁公路想给就能给的。孙策能不能做这个后将军,能不能做这个荆州刺史,先问我们答不答应,他现在能够继承的只有袁公路尚未及笄的小女儿。”

陈琮忍不住笑了一声,在一旁落座。支开杨弘,正是为了此刻。原本杨弘是质疑孙策继承权的最佳人选,无奈此人太过古板,非说袁术的确将官印交给了孙策。既然如此,那你还折腾个什么劲,干脆向孙策称臣好了。

时间不长,陈牧也来了,一见帐中的情况,默默地掏出军令,放在陈瑀面前的案上。

又过了一会儿,李丰、梁纲来了。

人越来越多,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大帐里就坐满了人,陈瑀面前的案上也摆满了竹简。陈瑀瞥了一眼,又扫了一眼帐中诸将的面孔,心中有了数。该来的基本都来了,所缺的几个人都是袁术在洛阳时的狐朋狗友或义从,比如原本是袁术亲卫的苌奴。这些人来不来都不重要,反正陈瑀也看不上他们。

但是,有一个人没来,让他多少有些失望。

张勋。

在袁术帐下,除了孙策、周瑜两个最受袁术赏识的年轻将领之外,实力能和陈瑀相提并论的就是张勋。张勋身世不如陈瑀,能力也很一般,但他和袁术交往的时间很长,很受袁术的信任。

陈瑀叫过陈牧。“去看看张元功被什么事耽误了。”

陈牧领命,转身去了。过了好一会儿,陈牧进了,张勋低着头跟了进来,默默地坐在一旁。陈瑀松了一口气。不管张勋心里怎么想,只要他坐在这儿就行了。

陈瑀咳嗽一声,朗声道:“诸君,袁将军大业未成,英年早逝,令人扼腕。他的独子袁耀下落不明,也不知道遭了谁的毒手,孙策却自称领了袁将军的遗命,以继承人自居。这实在令人生疑。袁将军姓袁,他自姓孙,如何能继承袁将军的事业?况且他尚未成年,还是一个黄口小儿,袁将军就算临死前伤重,神智不清,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以,我疑心这其中自有隐情,杨长史文明也证实了我的猜想,现在已去联络南阳贤达,讨伐孙策,为袁将军讨个公道,还望诸君助我。”

能坐在帐里的人,都已经和陈瑀通过气,此时更不犹豫,齐声应喏。之前袁术对孙策另眼相看,他们就很不舒服,现在居然让孙策继承他的事业,这让他们这些跟了袁术这么久的人怎么想?难道一把年纪,却要向一个少年俯首称臣?堂堂的世家子弟,却要对一个寒门出身的武夫唯命是从?

这要么是袁术的乱命,要么是孙策不问自取。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们不答应。就像陈瑀说的一样,后将军也好,荆州刺史也罢,都是朝廷任命的官职,不是袁术的私产。有朝廷的任命他们也不见得遵从,更何况没有朝廷的任命。孙策要想继承这两枚官印,更得先问他们答应不答应。

孙策、周瑜有一万多人,实力不弱,但他们实力也不弱,帐中这些人加起来至少有三万。如果能和南阳豪强联手,再增加一两万人是很轻松的事,五倍的兵力,足以一战。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孙策下手很快,占了宛城,又让他们进城吊丧,这让他们有些棘手。

不去,与礼不合,也有些示弱。去,安全无法保障。

李丰站了起来。“孙策传令,让我们进城吊丧,我们是去还是不去?”

陈瑀微微一笑。这是他和李丰准备好的套路,李丰其实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替人发问罢了。他拿起自己收到的那枚竹简,用力折断,用力扔在地上。

“区区一个中郎将,他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们?要我们进城吊丧也可以,他先撤出宛城,说清楚袁将军的遗命究竟是什么。”

李丰走上前来,拿起自己的那一枚,用力折断,扔在地上,还用力踏了一脚。“将军所言甚是,此乃非命,我等不必在意。念在他年轻,只要他肯认错,我可以原谅他。”

众人大笑,纷纷上前,如法炮制。片刻间,蔡邕写了一早上的军令就全成了碎片。

大帐里一阵轰笑,气氛轻松。只有角落里的张勋一动不动,捏着袖子里的军令,神情冷漠。

这时,有人匆匆进帐,走到陈瑀面前,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陈瑀一听,脸色微变。

“当真?”

“千真万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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