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386节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脱了外衣,孙策先洗了澡,坐在床边等麋兰,又不禁想起保险的事,反复盘算起来。要想扩大出海规模,保险势在必行,但全由资本运作似乎又不妥,如果由官府操作,他又担心效率不高,滋生腐败。守着那么多钱,手里握着那么大的权,又没有足够的监管技术,这保险肯定会成为贪官的摇篮,到时候出现亏空,却要由他来背锅。

不能自己操作,又不能放任自流,以目前的技术条件的确是一个不太容易实现的事,难怪很多古代政治家都强调重农抑商,商业兴旺带来的隐患实在太多。

麋兰洗完操,披了一身纱衣出来,见孙策坐在床边出神,不禁一笑。“还在担心商人失控,侵蚀根本?”

孙策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担心说了一遍。麋兰面前,他毋须掩饰,而且正需要麋兰的经商经验做参考。麋兰听完,深有体会。“细说起来,这保险其实有些像子钱(高利贷),赌的就是运气。收钱的时候好收,赔钱的时候就难说了,赔多少,怎么赔,这船翻了是天灾还是人祸,是不是有意骗保,说不尽的麻烦。别的不说,一艘海船连船带货,至少值一两千金,早付一个月,迟付一个月,里面的利息就足以让很多人铤而走险。为了能及时得到赔付,说不得还要先拿钱贿赂主事者。”

“是啊,越想想复杂,简直是自找麻烦。”

“做事总有麻烦的,什么也不做,倒是不麻烦,可那还有什么意思?况且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你,躲是躲不掉的。”麋兰坐到孙策身后,用梳子帮孙策梳理头发。天气热,孙策头发又密,几乎天天要洗头,耗费的时间很多,他就养成了晾头发的时候考虑问题的习惯。帮他梳头成了妻妾的必备手艺,既要梳到位,又不能手脚太重,打扰他思考。

留宿麋兰殿中就是想和麋兰详细商量一下这个问题,尽可能考虑得全面一些,明天和张纮、虞翻讨论时才不至于状况百出。当初为了偿付南郡世家的债务,推行国债,麋兰就帮了不少忙。麋兰也是因此感到了算学的重要性,还特地向徐岳请教过,算是这个时代的精算师,和她讨论这个问题最合适。

相比之下,甄宓脑子活,能发现机会,却不擅长精打细算。至于袁权,商业对她来说不是重点,借着生意经营人脉才是关健。让她帮忙分析朝中势力还行,考虑一项生意能不能做,怎么做,那就有点难了。

不同的人关注的重点不同。

孙策与麋兰商量了半宿,最后决定还是多准备一段时间,听听各方面的意见。这件事关系重大,影响深远,不能草率。

——

中山,卢奴。

中山王刘备坐在王宫里,饮着美酒,看着歌舞,眼神有些阴冷,不时瞟过席中的甄俨。

这次与袁谭结盟出征赚大了,来回跑了一趟,几乎没上阵,结果不仅封了王,还得了河间、中山两国,实力猛增。虽说和袁谭还是不能比,但公孙瓒争了那么久都没得到的冀北现在凭空落在他的手中,要说不开心,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借着封王的典礼,刘备暂时与天子分别,率部来到中山。他原本不需要带这么多人,但他还是带来了。冀北近燕代,民风剽悍,万一谁跳出来要驱逐他,没有足够的人马镇压,他岂不是很丢脸。为了保证安全,他还从代郡、涿郡调来了不少步骑。总共近三万步骑,成功的威慑了冀北人,几乎所有的冀北家族都来祝贺,而且大多是家主亲至,礼物堆积如山。

无极甄家也不例外,甄俨亲至,礼物也厚重,态度非常好,只是客气中多了几分敬而远之,而且长房嫡孙甄像缺席,让刘备明白了甄家的取舍。

这让刘备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就像大快朵颐时,突然发现美食中有半只老鼠一样。原本他还能忍一忍,尽可能不在这种时候与甄俨发生冲突,酒至半酣,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他举起酒杯,起身离席,晃晃悠悠的来到阶下,走到甄俨席前。

“甄君?”

甄俨连忙起身避席,客气地行了一礼。“大王有何指教?”

“孤能指教你吗?你可是吴王的姻亲。”刘备命人取过坐席,就在甄俨对面坐下,靠在案上,脸上在笑,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甄君以为,孤这中山王能做得久吗?”

甄俨不卑不亢。“大王能不能做得久,一看天意,二看人心。如果上苍眷顾大王,百姓支持大王,大王自然能长久。”他顿了顿,又道:“此等大事,非草民所能臆测,大王就不要为难草民了。”

“那你说说,孤如何才能得中山人心?”刘备眉头轻挑。“联姻可行否?”

甄俨笑了。“大王圣明,婚姻合二姓之好,自然是可行的。”

“孤欲与甄君联姻,甄君愿意吗?”

“能得大王垂青,草民不甚荣幸。只是草民姊妹都已出嫁,怕没福气与大王联姻了。”

刘备一愣。“你四妹也嫁了?”

“是啊,就在大王来之前不久。”

刘备的脸阴了下来。就在他来之前不久,甄家摆明了是不给他面子啊。他正准备发怒,一个年轻侍从快步走了进来。“大王,宫外有人求见,来献祥瑞。”

“祥瑞?”刘备又惊又喜,连忙起身,暂时放过了甄俨,浑然没有留意到甄俨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第2089章 谣言

所谓祥瑞是一方玉印,一寸见方,覆斗钮,玉质温润,形状完整,印面有四个缪篆字:中山王玺。

刘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有些拿捏不准,派人请国相逢纪来。逢纪连日奔波,身体不佳,没有参加今天的宴会。在等逢纪的时候,刘备盯着献祥瑞的人看了又看。献祥的是三个面色黝黑的汉子,神情怯怯,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人,领头的一个穿着官服,比其他两人稍微从容些,但神色拘谨,也很紧张,应该是做过官,但身份不高。

刘备问了他们的姓名籍贯,是北平县的百姓,发现玉印的地点是县城外的顺水,他们在河边歇脚,发现了玉印,开始还以为是一块石头,后来发现上面有字,才觉得这可能是个宝贝,就到城里请人查验,发现这是一枚玉印,而且是中山王所用,立刻想到了刚刚封王的刘备,便赶来献宝。

领头的汉子叫徐安,是北平县的县丞,就是他负责查验这件玉印的。不过他学识有限,也只认出中山王三个字,剩下的一个字太复杂,又是篆字,他也没什么把握。

刘备觉得没什么问题,这三人的描述应该都是实情,不禁心中喜悦。天子来得匆忙,册封之礼也有些仓促,到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印绶给他。上苍赐了一枚玉印,玉能通神,这可能是个好兆头。

这时,赴宴的宾客们也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有性子急的便上前祝贺,说些吉祥话,刘备听得开心,笑容已经有些抑制不住,考虑着是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摊派筹饷,招募兵马,这可是他请客的真正目的。正想着怎么开口,逢纪匆匆赶来,从刘备手中接过印信,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附在刘备耳边说了几句。

刘备吃了一惊。“明器?盗墓?”随即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看向献宝的三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挥了挥手,叫来郎卫。“将这三人拿下,关入大牢,严加审问。”

郎卫上前,将三人拿下。三人不明所以,大声叫屈。刘备却是不理,喝令将他们带下去,严加审问。刚刚上前祝贺的人见形势不对,灰溜溜的回到座位上,再也不敢吱一声,堂上热闹的气氛顿时冷了,变得有些诡异。盗墓二字意味着这枚玉印很可能是出自中山靖王刘胜之墓。如果情况属实,那事情就严重了。刘备一直声称是中山靖王之后,又刚刚被封为中山王,大有绍袭祖先,复兴中山的意思,结果他刚刚封王,刘胜的墓就被人盗了,无疑是往他脸上抽了一个又响又脆的大耳光。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刘备充满怒火的目光扫过堂上众人,看谁都像是盗墓贼,嫌疑最大的非甄俨莫属。他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考虑着是不是要当庭将甄俨拿下。逢纪也追随刘备多时,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生怕他一怒之中做出冲动的决定,连忙扯了扯刘备的袖子。刘备虽然不忿,却还是听从了逢纪的意见,托言不胜酒力,暂时退席。逢纪命刘修主持宴会,不准任何人离开王府,更不准离城。

回到后院,刘备看着那枚玉印,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这些中山人想干什么,以为老子的刀不利么,他们怎么敢这么做?”

逢纪皱着眉,沉吟不语。这件事很大,必须妥善处理,否则刘备在中山很难站稳脚跟。

刘备突然停住,恶狠狠地说道:“先生,不用猜,就是甄家干的。”

逢纪说道:“我也觉得甄家的嫌疑很大,可是大王有证据么?”

“我现在就将甄俨抓起来,严加审讯,肯定能审出结果。”

“审出结果以后呢?”逢纪抬起眼皮,淡淡地问道:“大王,甄家的人不是去了江东,就是去了辽东,留在中山的人曲指可数,钱粮也有限,你就算杀了他们全家,又能有什么收获?”

“那……那怎么办?”刘备愣住了。他没想到逢纪会是这个态度。

“当务之急是确认中山靖王之墓被盗掘的情况,掩埋尸骨,然后追捕盗盗者。如果能找到确切的证据,再杀人,自能服众。”逢纪走到案前,拿起案上的玉印看了又看。“这枚玉印出现在北平县北的河中,不管是无意失落,还是有意让人发现,都说明盗墓者向涿郡去了。要盗这么大的墓,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带着大量的珍宝,也很难轻松通过关禁,派人去查,应该能查出一些线索。如果这些人藏在涿郡,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那些人怎么办?”

“暂时关押起来,等查清楚再说。”逢纪拢着手,嘴角微挑。“各家的家主在这里,又涉嫌盗墓,大王还怕那些人不出钱粮?不瞒大王说,我正想着用什么理由留下他们呢,没想到出了这么一件事。”

刘备恍然大悟。不管盗墓的是不是甄家,甄家的嫌疑都最大,他明白,其他人也明白,所以这时候只要不傻,都会尽可能和甄家划清界线,表明自己的清白。最好的办法是什么?自然是出钱出人,向他效忠。即使是甄家,这时候也不会跳出来找事。

刘备转怒为喜。还是逢纪高明,因势利导,化害为利,一下子解决了眼前最大的难题。中山靖王的墓被盗了有什么关系,只是名声难听一点,实际损失有限。有了钱粮人马,才可以有实力迎战孙策。如果能打败孙策,中山甄家还不是俎案上的肉,任我宰割?

刘备忽然心中一动。这背后不会有孙策的影子吧?中山甄家虽说名声不太好,毕竟是中山大族,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事来。此时此刻,能够指使他们的也就是孙策了。孙策当初就在陈王刘宠面前问过他的出身,以致于他很长时间都无法列籍宗室。如今形势危急,天子要笼络他,封他为中山王,孙策再弄点事来恶心他,也不是不可能。

刘备越想越生气。孙策处处针对他,这个仇是越结越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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