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344节

“郭公,南风起,雨水盛,形势对我们很不利。”袁谭脱下湿透的外衣,叹息道:“我们已经错过了战机,再打下去……”他摇摇头,一声长叹,神色沮丧。

郭图坐在袁谭对面,盯着袁谭,神情复杂。他是豫州人,对豫州的水土再熟悉不过,自然知道袁谭说的都是事实。进入夏季,雨水增多,道路泥泞湿滑,不适合骑兵奔驰,不适宜野外作战,即使是来自冀州的步卒也不太适应这种闷热潮湿的气候。对孙策的江东军来说,这种天气再正常不过,江南本就是卑湿之地,一年要下半年雨。可是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向前。

“显思,天气、地理,人共有耳,利害在人。雨水增多,不利行动,却也可以用来攻城。休若筑堰已成,只待大雨,就可以水淹浚仪城。拿下浚仪,大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取颍川、陈国之粮,届时再征发豫州百姓为兵……”

袁谭看了郭图一眼。“如今的豫州百姓还能为我所用吗?”

郭图顿时语噎,有些恼怒的瞪着袁谭,心里却掠过一丝悲凉。郭图主管情报,对此体会最深。如今的豫州已经不是十年前的豫州,读诗传礼的世家几乎被孙策连根拔起,剩下的也都变了心思,甘心臣服于孙策,连钟繇都主动出面,蛊惑豫州的读书人接受孙策的新政,普通百姓更是对孙策死心塌地。最近收到的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批判世家兼并土地,不顾百姓生死,鼓吹四民为士,自强不息,奋起反击世家的反攻,保护自己的土地和家人,保护自己生而为人的权利和尊严。

这都是什么人写的文章?他是读什么书长大的,圣人是这么教他的吗?一想到可能是豫州的士子写出这样的文章,郭图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见利忘义的东西,等收复豫州后,一定要严惩。

还有那些兖州籍的狗仔斥候,简直是防不胜防啊。人心坏了,世道没法收拾了。孙策少年无知,忘了圣人的教诲,只顾一时痛快,不管将来。遇到这样的对手,真是让人头疼啊。

“百姓愚昧,他们能知道什么?大兵压境,自然俯首。”

袁谭没吭声,只是觉得有些荒谬。郭图看不起孙策,平时提到孙策开口寒门,闭口武夫,说他不懂治民之道,如今孙策推行王道,仁政爱民,百姓为之而战,郭图却要以武力慑服豫州百姓了。

“还有,刚刚收到消息,张郃过了睢水,一无所获,准备撤退了。丁冲做得很决绝,百姓不是进了城就是撤到汝南境内,城外连个人影都看不着。”郭图沉吟了片刻,又道:“梁国如此,估计沛国、陈国也不例外,以战养战,怕是不太可能了。”

“遇到江东骑兵了吗?”

“目前还没有,张郃很谨慎,不会让他们抓住机会的。”

“嗯,那就撤回来吧。冀州就这几千骑兵了,不能损失。”司马懿进来,通报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袁谭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看了郭图一眼,沉声道:“如果浚仪有消息来,立刻通知我。”

“喏。”郭图躬身领命。

——

雍水南,桐亭。

张郃勒住了坐骑,用手掩住口耳。连续几日阴雨绵绵,他昨天夜里受了凉,今天身体就有些不舒服,鼻子痒,还流鼻涕。他用手帕擤去快要流出来的鼻涕,又打了个喷嚏,叹了一口气。

胯下的战马抖了抖身体,甩了甩尾巴,马蹄刨着地,打着粗重的鼻喘。张郃能感觉到战马的疲惫,连续几日的搜索,没有找到对手,也没有找到百姓,随时携带的补给也快吃完了。不能休息,又没有足够的精料,战马的体力明显不足。

“休息一下吧,将军。”沮鹄策马赶来,抹着脸上的雨水,苦着脸。“人马俱疲,将士们都走不动了。万一遇敌,恐怕无力作战。”

“过了雍水再休息。”张郃沉着脸。“传令全军,今晚进驻己氏城,李令已经安排好了,人有酒肉,马有精料,饱餐痛饮。”

沮鹄犹豫着,不敢就此放弃,但他也清楚,张郃的安排是对的,眼下还有豫州境内,陈到、秦牧率领骑兵一直远远的缀着,至少有三千骑。如果双方接战,己方没有胜算。陈到、秦牧不用夜宿城外,他们可以进城休息,吃得饱,睡得安稳,不像他们提心吊胆。只是他们还在百里之外,也没有接战的想法,实在没必要这么急着撤退。

见沮鹄不动,张郃沉下了脸。“伯志是想抗命吗?”

“不敢,只是……”

张郃厉声说道:“没什么只是,执行命令,违令者斩。”

沮鹄没敢再说话。张郃是袁谭的心腹,也是冀州军中的名将,官渡一战,他是整个战役中唯一取得胜绩的将领。沮鹄拨马而回,张郃命人敲响战鼓,所有的将士打起精神,继续向雍水进军。虽然军令严酷,但人困马疲,行军速度并不快,到达雍水时,天已经黑了。

张郃心急如焚,却不敢冒险渡河,只得命令将士们就地休息,同时派人渡河,联络己氏令李典,让他安排步卒接应,最好能送一批粮草来,让人马填饱肚子。

在张郃的期盼中,半夜时分,河对面亮起了火把,派去送信的人回来了。李典率领部曲、民伕,带了百余车食物、粮草,已经到了对岸,只是船只数量有限,运起来有些麻烦。李典的建议是来回不空,运一船物资过来,就接一船将士过去,两不耽误。

张郃觉得这个方案不错,立刻安排各部准备渡河,同时通知李典做好接应的准备,一定要立好阵地,防止骑兵突袭。李典打着火把一路走来,肯定逃不过对方斥候的眼睛,也许就有江东骑兵在暗中等着他们。他对李典还是信任的。虽然不如他的从兄李进擅长用兵,但李典为人稳重,做事仔细。正因为如此,袁谭接管兖州后,才让李典接替了己氏令,接应张郃。

得知接应的人来了,对面有酒有肉,冀州骑士们顿时兴奋起来,争先恐后的渡河,要不是张郃军令严,说不定会打起来。即使如此,过了河的将士也有些散乱,顾不上列阵,纷纷去找吃的,一时间,形势有些乱。张郃隔着河,气得脸色发青,却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加抓紧时间渡河。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三千多骑士渡了三分之二过去,最后只剩下断后的张郃和他的大戟士。斥候不断有消息来,陈到、秦牧还在五十里之外,并没有接近的意思,看样子是只想驱逐他们。张郃松了一口气,下令斥候归队,不用再探了。五十里之外,陈到、秦牧就算赶过来,他也安全渡河了。

就在这时,身旁的亲卫突然张大了嘴巴。“将军,将军,你看……”

张郃心中一紧,抬头看去,只见河对面的火光散乱,原本就混乱的人群更是乱作一团。他凝神向西细看。西侧的蒙县属豫州界,如果有敌人出现,最可能从蒙县出城。他仔细分辨,却没找到其他的异常情况。这时,东侧传来了紧急的战鼓声。张郃猛回头,向东看去,只见一道火龙正沿着雍水的北岸向西急行。在火光的照耀下,寒光点点,灿若繁星。

张郃倒吸一口凉气。“坏了,是甲骑!”

第2035章 半渡而击(171021102948988打赏加更)

看着越来越近的冀州军,阎行举起了手中的钢矛,向前一指。

传令兵敲响了战鼓,发出了攻击的命令。

“破!”冲在最前面的甲骑司马放下面甲,端平了长矛,厉声大吼。

“破!破!”三百甲骑齐声响应,声若惊雷,与马蹄声交汇在一起,轰隆隆地向对面的阵地碾了过去。他们的速度并不快,气势却极是慑人,隔着百余步已经让人喘不过气来。

奉命立阵的兖州兵看着从黑暗中奔出的甲骑,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遇到甲骑。由此向东不是一片沼泽地么,这些天连续下雨,那里早就是一片汪洋了,根本无法行军,这些甲骑是从哪儿来的?

已经渡河的两千多冀州骑士也懵了。他们刚刚吃了一顿饱饭,疲惫了几天的身心终于得到了安慰,此刻只想安安稳稳地睡一觉,谁也没想到会遇到袭击,而且是甲骑。仓促之间,他们纷纷上马,准备反击,却根本来不及列阵,更没有加速的空间,眼睁睁地看着甲骑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势不可挡的杀入兖州兵的战阵中。

来得匆忙,兖州军没有拒马等器物,战阵由刀盾手、长矛兵组成,面对轻敌也许可以奋力一搏,面对这些人马俱甲的甲骑却毫无抵抗力。弓弩手射出了零星的箭雨,除了在寒光闪闪的甲胄上敲出一点点火星之外,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杀伤。

甲骑接近,骑士手中的长矛刺中刀盾手的盾牌、身体,刀盾手或是被巨大的力量撞飞,或是被长矛洞空身体,长矛手中的长矛虽然刺中了奔驰的战马,却被顶得立足不稳,随即被战马撞倒,被马蹄踏中。

仓促间的阵地如同一张冀州纸,眨眼间就扯成碎片,兖州步卒像弹丸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被撞飞,被挑杀,甲骑几乎没受什么影响,径直突破了兖州军的阵地,冲到正在休息的冀州骑兵面前。

冀州骑兵同样没什么抵抗力,没有阵形,没有速度,在冲锋的甲骑面前只是一块实战的标靶。骑士被挑杀,战马被撞倒,人马乱成一团,依然无法阻挡奔腾的甲骑。一连串刺耳的金属交鸣之后,甲骑穿透了冀州骑兵的阵地,又杀向向西立阵的李家部曲。

李典面色苍白,汗如雨下。他做了最周密的安排,唯独没想到江东骑兵会从东侧的沼泽地里杀出来,还有甲骑。换句话说,在张郃想在豫州境遇内以战养战而不能得的时候,这些江东骑兵早就悄悄的进入兖州,而且没有惊动任何人,又或者兖州百姓选择了支持他们,而不是向郡县通报。这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却并非不可能。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甲骑已经冲散了冀州骑兵的阵地,向他杀了过来。

李家部曲还在变阵。被吓破胆的冀州骑兵为了逃命,不断冲击着阵地,变阵极其困难,没有被这些溃败的冀州骑兵冲散,他已经有资格骄傲了。没有了张郃的节制,这些冀州骑兵骤逢袭击,乱作一团,没有勇气面对甲骑,为了逃命却什么都干得出来,已经有十几个李家部曲死在他们的手中。

李典一声哀叹。大势已去,无力回天,逃命要紧。

他下令撤退,指挥部曲让出大路,撤进一旁的麦田中。不久前春耕才结束,麦田里的土壤松软,又下了几天雨,一脚踩进去能陷到脚踝,对战马来说更是如此。虽然难走,总比大道逃命的机会强一些。

李家部曲反应很快,李典话音未落,他们就撤了阵型,向一侧的麦田奔去。脚被泥吸住,步履维艰,不少人失去了平衡,被后面的同伴推倒,在淤泥里挣扎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李典在两个亲卫的保护下,冲上了阡陌。他走得很及时,身后的几个亲卫却没没这么幸运,被挟矛冲来的甲骑撞飞,落入麦田中,再也没有爬起来。

甲骑沿着官道驰过,一路追杀逃跑的翼州骑兵,然后慢慢减速,让出了中间的大道。一队轻骑从他们身边掠过,追向已经魂飞魄散的冀州骑兵,扩大战果。甲骑则拨转马头,准备第二次冲杀。

阎行指挥两千骑兵轮番上阵,毫不留情的践踏阵地,追杀兖州步卒、冀州骑士。甲骑突击破阵,轻敌追杀溃兵,根本不给对手任何反击的机会。

为了这一战,他已经准备了好几年,如今终于有机会一试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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