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324节

董昭远远地看见,不禁一声叹息。这哪是初经战阵的郡兵,除去袁谭亲自统率的三万精锐,冀州兵很难再找出同样水准的将士。如果满宠征发的二十万豫州军都有这样的战力,袁谭就算拿下兖州也无济于事,只会在豫州碰得头破血流。不过也不至于,这应该是满宠从二十万豫州兵中挑选出的精锐。豫州兵如果都是如此,孙策早就推平兖州,进攻冀州了。

董昭一边想着,一边下令发动第二次攻击。满宠摆出利于防守的圆阵,车阵又坚固,他也没指望一鼓作气的破阵,先搞清楚豫州兵的真正战力再说。第二次攻击还是以建立车阵为主,步步为营,不给满宠反击的机会。

跟离两百五十步立阵,冀州军的弩车终于能够抵抗住豫州军弩车的猛射,双方你来我往,射了个旗鼓相当。冀州军的攻击力虽然略逊一筹,却凭借着数量优势,勉强打了个平手。只是因为距离太远,冀州军弩车的攻击力大大减弱,而步卒也不得不冒着豫州军的箭雨向前突击,两百五十步的距离,再加上弩车射出的巨箭强力贯穿,冀州军的攻击极不顺利,伤亡迅速增加。

双方鏖战半日,谁也没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董昭决定撤退,明日再战。夜战的风险太大,尤其是对进攻受挫,士气不振的冀州军来说,他不想给满宠偷袭的机会,更不想将这几个辛苦挣来的名声送给满宠做垫脚石。

收兵回营之后,董昭给袁谭写了一封军报。我已经将满宠困在滑亭,但满宠所领的豫州兵器械精良,战力不俗,当是精锐,难以在短时间内重创,请使君定夺。

董昭写完军报,仔细想了想,觉得没什么问题。他固然吃不掉满宠,满宠也无法击破他的阻击,赶到陈留解围,纵使小有胜负也无影响,对峙依然是最可能的结果。

至于浚仪的陆议,兵力太少,恐怕也难有表现。

——

统计完伤亡,满宠叫来几个校尉,向他们咨询能否主动出击。

他肩负着整个豫州的防守任务,不能与董昭长期对峙。原本希望能以守待攻,以坚阵消耗掉冀州军的锐气,然后再趁胜破之,现在董氏兄弟不肯强攻,牵制的意义甚明,他必须另寻破敌之法。

主动进攻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但这些作战经验不多的郡兵能否承担起这个任务,满宠没有把握,需要这些临阵指挥的将领提供意见。常言道,攻守势异,其力三倍。凭借车阵和军械的优势,一万人挡住三万人的进攻还有机会,主动进攻就明显力有不逮。加上这些郡兵大多初次上阵,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战事,阵形转换时难免脱节,配合也会出现问题,很容易被对方抓住破绽。

几个校尉的想法和满宠差不多,但他们都想立功,不想被董昭拖在这里,浪费时间。经过反复讨论,满宠决定尝试一下。他统领的这一万多人任务艰巨,必须尽快成熟起来,董昭战意不浓,正是练兵的好机会。战斗经验的积累要靠不断的战斗来积累,等是等不来的。

满宠挑选了几个经验比较丰富的校尉,让他们承担攻坚的任务,并向他们承诺,将来吴王要挑选精锐加入中军时,会综合考虑这次作战的战绩,谁的表现最好,谁就有机会追随吴王作战。

诸将轰然应诺,个个铆足了劲。中军不仅装备好、待遇好,建功的机会也多。在郡国统兵,他们所能期望的最高成就就是县尉,偶尔有特别优秀的会成为郡尉,这几乎是可以看得见的上限,若能在中军历练几年,突破这个上限就有了可能,甚至走得更远。

趁热打铁,满宠详细解释了中军考核将领的标准,绝不仅仅是取得几次胜利、斩首多少这么简单。吴王对高级将领的要求更加细致,不仅需要他们勇猛,更需要他们聪明,爱惜部下的性命,尽可能让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是必要的,都是有价值的。毕竟每一个青壮背后,可能都是一个家庭。那些只想立功,不顾部下死活,蛮干的人是不可能加入中军的,就算加入,以后的上升空间也有限。

因此,要想立功,就要发挥聪明才智,整合每一个将士的力量,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

诸将心领神会。他们之中有人曾经在孙策麾下战斗,虽然当时军职不高,最多不过曲军侯,对孙策的这一套治兵方法却不陌生。有一些人现在就是依照当年的经验指挥的,只是时间尚短,实战机会又少,还没有看出多少效果。

现在机会来了。

各自回营之后,诸将纷纷召集麾下的军侯、屯长传达命令。将来挑选精锐加入中军时,并非以校为单位,而是根据每个人的考核来,所以每个人都会有机会。表现出自己的能力,不仅是为了打赢这一战,也是为了自己进入中军而努力。

很快,满宠的要求就传达到了每一个士卒。全军将士摩拳擦掌,士气高涨。

第二天,满宠拔营,水陆并进,主动发起了进攻。

董昭并不意外,反倒有些窃喜。满宠求战心切,他才有机会以逸待劳。双方兵力悬殊,他进攻或许没什么胜算,防守却是绰绰有余,足以消耗掉满宠的锐气,大量杀伤。等满宠的伤亡增加到一定程度,他取胜的机会就来了。击溃满宠,他不仅可以立下战功,更能得到这一万人的装备,实力将堪与袁谭率领的精锐比肩。

第2010章 白羊陂

滑亭西,白洋陂。

校尉审荣坐在船头,摆弄着手里的钓杆,脸色阴沉。几个亲卫站在身后,嘀嘀咕咕,正在抱怨太守董昭偏心。审家对董昭一向很支持,这次随董昭出征,审家集结了两千多部曲,几乎是全力以赴,但董昭并不领情,连正面的攻坚战斗都没让他参加,只让他领了三千人留守白洋陂,说这里是满宠的必经之路,让他守紧了,别让满宠偷偷的溜过去。

董昭的话听起来有道理,满宠有船,如果陆路无法进军,从水路前进是很合理的选择。但审荣很清楚,满宠的船只是一些运输船,真正的战船不会多,最多是三五艘护航的战船而已,无法装载所有的士卒,就算能到达雍丘城下,作用也有限。

董昭就是想让他的弟弟董访立功,故意打压冀州人,不让他有雪耻的机会。

这些中原人真是忘恩负义。我冀州人为了袁使君父子付出这么多,他们却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一心想和冀州人争利。他们也不想想,没有冀州人拼命,他们能有今天吗?还是叔叔英明,从不假这些人以颜色。可惜叔叔死了,田丰、沮授这些人没骨气,只知道一味迁就汝颍系。现在好,连兖州人都要跳出来了。袁使君刚刚进兵兖州,董昭就想着结党了。

审荣越想越郁闷,愤愤的将手里的钓杆扔在水中,站起身,喝了一声:“让他们快一点,今天日落之前如果还不能完成任务,我就将他们连人带船都沉了。”

正在发牢骚的亲卫互相看了一眼,欣然领命,转身去传达命令。他们也积了一肚子怨气,正愁没有发泄的机会。如果审荣真的打算杀掉这些被强征来的百姓,他们举双手赞成,很乐意亲自动手。

一只小船向远处划去。成百上千的百姓正驾着船,运载着石块、泥土,准备在白洋陂东的睢水出口设障,堵截从东面来的豫州军船队。时间短,任务急,监督的冀州军态度又恶劣,这些陈留百姓非常反感,消极怠工,忙了一天也没见什么成效,倒是夜里跑到几十个人,进展更慢。

听了审荣的命令,得知审荣要凿穿他们的船做障碍,这些陈留百姓更加愤怒,一个个眼神如火,只是迫于冀州军的残暴,没人敢轻易说话。夜里有人逃跑,审荣杀了不少人,现在是大白天,他们就算想跑也跑不过冀州军手中的强弩,只会白白送命。

这些冀州人怎么不去死?

百姓们忍气吞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将船摇得飞快,却故意不按指定的地点倾倒。他们不希望挡住援兵,他们更希望满宠赶紧来,杀了这些没人性的冀州人。

似乎上天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冀州军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指着东面大呼小叫。百姓们趁机停下手里的动作,举目远眺。在睢水之上,一只小船正在拼命划桨,激起雪白的水花,后面有两只船在追赶,双方正在迅速接近,其中一条船斜刺里撞了过去,直接将逃命的小船撞翻,船上的人落了水。

百姓之中有人低声欢呼起来。不用说,这是派出侦察的冀州军被人抓住了。审荣一共派出五只船,二三十个斥候,豫州来的援军突然靠近,现在这些冀州军都被抓住了,说明援军很快就能到。

“噤声!噤声!”监工的冀州军将士大喝起来,端起强弩,威胁骚动的百姓,只是神情紧张,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百姓们听了,心中鄙视,虽然又开始划船,却没多少人真出力。冀州军也知道形势紧张,就算再抓紧也来不及了,乱杀人只会激起反抗,浪费箭矢。

有人迅速通报审荣。审荣将信将疑,不敢怠慢,连忙命令两岸的将士做好战斗准备。他早在睢水出口的两岸设置了阵地,强弩手随时待命,不仅准备了充足的箭矢,还带了不少引火物,一旦豫州船来,就用火烧船。

听到战鼓声,正在树荫里休息的强弩手纷纷起身,赶到阵地上列阵,上弦,准备箭矢,做好战斗的准备。审荣也乘着船来到白羊陂中,正对着睢水方向。这时,水面上已经出现了几个黑点,越来越大,正迅速向白羊陂驶来,渐渐露出了庞大的身形。

审荣倒吸一口凉气,头皮有些发麻。来的不是他以为的中小型战船,而是楼船。怎么会是楼船?审荣想不明白,难道满宠还带了真正的水师来?楼船不是普通的战船,楼船可以携带大型武器,比如人力无法握持的重弩,比如抛石机,重弩和抛石机的射程远在强弩之上,冀州强弩手根本不是对手。

坏了,大意了。审荣一声哀叹,腿有些发软,犹豫了片刻,他立刻下达撤退的命令。在水面上,他乘坐的这些征集来的民船根本不可能挡住楼船的攻击,会被楼船直接压到水里去。他的水性还可以,但大部分冀州军将士的水性都不怎么行,在水面上战斗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审荣一声令下,乘船监督百姓的冀州军将士也顾不上其他,纷纷撤退,但是为他们撑船的陈留百姓却不这怎么想,他们看起来很用力,船却不怎么动,看着冀州军挥舞着鞭子或者战刀冲过来,他们干脆跳入水中,更有直接将船弄翻的。

一时间,白羊陂上惊叫声一片,冀州军将士接二连三的落水,惊慌的拍打着,激起一阵阵的水花。

审荣急得直跺脚,连声呼喝赶紧划船,看着楼船转向,直向自己追来,审荣魂飞魄散,拼命的叫喊。

“快!快!”

亲卫用力摇橹,但他们的摇橹水平实在一般,越是着急,船越是慢,摇晃得也越发剧烈,审荣无法站稳,只能蹲在舱中,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船帮,不时的扭头向后看。

一艘楼船扑了过来,劈波斩浪,径直撞上了审荣的船。“喀嚓”一声巨响,审荣坐的民船被压断,沉入水中,审荣落水,浑身冰凉。楼船毫不停留,从审荣的头顶碾了过去,冲到码头处停住。船还没停稳,一阵箭雨便冲天而起,扑向岸边的冀州军阵地。

岸上的冀州军听到审荣的报警,已经结阵备战,但他们还是低估了楼船的速度。阵势刚刚结成,楼船已经靠上,抢先发起了攻击,密集的箭雨中夹杂着几枝长矛一般的巨箭,还有呼啸的泥弹。巨箭、泥弹洞穿了冀州军的大盾,砸倒了冀州军的弩车,打得冀州军刚刚成型的阵地七零八落。

紧接着,又一艘楼船靠岸,与之前那一艘成犄角之势,向冀州军发起覆盖式打击。箭雨倾盆,声如霹雳,气势惊人,打得冀州军抬不起头,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接着,楼船上放下跳板,一辆辆弩车被推了出来,冲上岸,迅速列阵。弓弩手跟在后面,逼到冀州军阵前,全力射击,刀盾手、长矛手咆哮着冲了出去,迅速切入冀州军的阵地,大砍大杀。

短暂的战斗之后,冀州军崩溃,一部分人溃逃,大部分人被杀或者被俘。

——

董昭接到斥候的报告时,惊骇不已。

他早就知道有两艘楼船向西去了,但他不觉得这两艘楼船能击败审荣。一艘楼船最多五百人,战士只有三百多人,两艘楼船也不过六七百人,而审荣有三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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