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285节

“宛令。”

孙策心中微动,有些不悦。他认识谢祥有七八年了,也时常听到他的消息。这谢祥才能一般,不算差,也算不上优秀,估计这甲等的考核都是沾了谢广隆、谢宽的光,居然还贪心不足,费心思来跑官。他现在是朝阳令。朝阳富庶,百姓安乐,是比较容易治理的县,按考核规定,这样的县考核甲等只是合格,不太可能升迁,只有优等才有可能进一步,调到宛这样的大县去做县令。

宛县是南阳郡治,比普通县高大半级,普通县令的俸禄是六百石,宛令是千石,如果能在宛令任上坐稳了,不出差错,就算熬资历,将来也可以升到二千石,妥妥的高级官员,谢家能因此提升一个层次。谢广隆明明与这个叔叔关系不睦,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帮他疏通,应该也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

“降他的职。”孙策没好气的说道:“让他去稚县。”

“不可。”张纮毫不迟疑,一句话就否决了。

孙策惊讶地看着张纮。张纮拱拱手。“大王,官员考核自有法度,跑官固然不对,因为跑官就任意处罚也不对。县令长的升迁自有太守、国相负责,除非重大问题,不应该由大王亲自处理。况且稚县近山多事,需要得力之人,谢祥也承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谢祥有过,稚县百姓无过,不当受无妄之灾。”

孙策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就由张相按制度处置。”

“喏。”张纮再次拱手,随即转向郭嘉。“郭祭酒,今年的上计结果出来了,你可有心理准备?”

郭嘉摸摸鼻子,笑道:“我昨天刚收到夫人的家书,清点了家产。”

张纮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的开了口。“今年截止到八月,五州共增加十三万七千八百六十一户,六十一万九千三百零五口,增加垦田八十一万五千三百四十一顷八十二亩,共计三百七十八万三千六百五十二户,一千七百一十九万四千六百二十一口,田租共收获米……”

郭嘉摇摇手。“张相,你就不用报得这么具体了,我可以看报告,你直接告诉我超支多少。”

张纮哼了一声:“截止到八月上计结束,基本和预算持平。”

郭嘉拍拍胸口,大笑道:“那我就放心了,今年还能过个安稳年。”

孙策听得懂张纮的言外之意。八月上计结束之前收支平衡,九月开始肯定超支,而且是大幅度超支。鲁肃进军弘农不在计划之内,仅这项战事就动用两万人,多消耗军粮十余万石,其他费用加起来将近两个亿。如果这项战事不能迅速结束,他就需要征兵来补缺,每年增加的费用至少二十亿。这是一个大窟窿,别说郭嘉赔不起,他也赔不起。以目前的经济形势,每年超支两三个亿不会有什么问题,超出二三十亿肯定会有问题。

虽然致死的可能性目前还不存在,被人围殴还是很不爽。老子要造福全人类,却被这几个渣渣拖后腿。

“张相,贾诩、董越反复,若不予以惩戒,损失会更大。”

“大王,臣并非抱一味绥靖之意,只是不赞成轻率的进攻。常言道,攻守之势异,其力三倍,劳师远征的消耗更是惊人。辽东有马,又能牵制幽州,征之可也。河东虽有盐铁,非我急需之物,得不偿失,不如守边待敌。即使是对贾诩、董越施以惩戒,取函谷关,开其门户即可,何必长驱直入,直到陕县、弘农?由砥柱至壶丘,乃黄河中险绝之处,冬季水浅,水师尚能上下,春夏水盛,即使是战船也难通行,届时只能以陆运,消耗更大。”

孙策觉得张纮说得有理。鲁肃攻取陕县甚至弘农的确取得了不错的威慑效果,但代价也是巨大的,潜在的风险也不小。从战略意义来讲,占据函谷关就可以了,成本最低。

当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观点,这种事本来就无法强求一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总不能让鲁肃放弃弘农、陕县退回来。张纮也没这样的计划,他只是提醒孙策,不能轻率的改变预定计划,扩大战事的规模,尤其是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的代价就是要付出更多的成本,一是攻守之势带来的成本,一是长途运输的成本。船运的成本最低,但黄河适合通河的时间很短,砥柱到壶丘这一段只能在冬季通航,汛期水流太急,逆流而上太困难,尤其是砥柱那一段,适合通航的人门在北侧,非常容易受到河东的威胁。

“张相可有什么建议?”郭嘉主动问道

“取宜阳,卢氏,直抵商洛河谷,威胁关中,迫使朝廷分兵。再派人联络贾诩、董越,行离间之计。”张纮看着郭嘉,意味深长地说道:“当然,最关键的是妥善处理对鲁肃部的赏罚,不能引发其他人效仿。如果都这么不计后果,下次来的就不是我,而是虞翻了。”

郭嘉摸摸额头,露出苦笑。

第1963章 老而弥辣

英雄所见略同。张纮提出的建议和军师处的最优方案不谋而合。收到鲁肃攻取弘农的消息后,军师处就紧急调整了方案,制定了全取弘农的方案。

在司隶所属的七郡中,弘农郡的实力很弱。弘农以丘陵为主,耕地极少,最盛时也不过四万余户,二十万口,不足河南的四分之一,而且分布极不均衡,九县中有六个县、八成以上的户口分布在北部,剩下的三个县中,卢氏、宜阳在雒水沿岸,陆浑在山中,户口极少,可谓是又偏又穷。

可是对孙策来说,雒水的意义绝不是户口多少能代表的。溯洛水而上,到卢氏,只要翻越枯纵山,就能进入流经弘农城东的烛水,继续向前,则可以进入与武关道平行的商洛河谷,与长安腹地只隔一座冢领山。在这里驻兵屯田,向东可以绕过武关,向北可以绕过潼关,极具威慑力。

这里的地形也对吴军非常友好,是发挥山地战优势的最佳战场。以并凉兵为主力的关中军只能被动防守,很难主动进攻。一旦这里出现了吴军,朝廷就很难全力向东了。

绊住了朝廷,就有机会下手处理河东了。张纮刚来,还不知道最新的情报,所以才有离间贾诩、董越的想法,孙策已经收到鲁肃的消息,知道贾诩和董越之间不需要离间,早就貌合神离,只是不知道贾诩最后会怎么处置董越罢了。

张纮的重点不在战术上,他真正想说的是控制住战事的规模,不能再出现类似的情况。如果徐琨、沈友等人受到鼓舞,也主动出击,钱粮肯定供应不上。虞翻翻脸是小事,大量动用江东钱粮就是动及根本,这种情况只应该发生在决胜负的时候,不应该发生在僵持对峙的时候。

所以,如何处理鲁肃的战功就成了关键。孙策与张纮反复商量,最后决定赏赐参战将士,不赏赐鲁肃、辛毗,只进行口头嘉奖,并且慎重选择嘉奖辞令,既不能伤了他们士气,又要让他们引以为戒。在这方面,孙策相信张纮。不论见识还是文采,张纮都是一等一的,绝非郭嘉、顾徽等人能比。

张纮亲自拟了嘉奖令,由顾徽抄录一遍,然后用印,发往陕县。

张纮最近一直在各郡巡视,接受上计,考核官员,和孙策见面的机会不多。年关将近,上计也基本结束,河南的战事又出现了意外情况,张纮心里多少有些着急,担心孙策再做出轻率的决定,决定在析县住一段时间,早晚与孙策沟通交流,随时进谏。

经过这件事,孙策也意识到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容易冲动。鲁肃敢打能打,可是立功心切,不够稳重,至少不像周瑜沉得住气。说起来也怪,历史上的周瑜似乎没这么稳,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娶了蔡琰有关。年方弱冠就功成名就,娇妻相伴,他的人生接近完美,心态自然从容。

该为鲁肃物色一个镇得住他的妻子了。鲁肃也是个晚婚典范,历史上的他去世时儿子还没出生,险些连爵位都没人继承,现在也是整天泡在军营里,一心想建功立业,没心思娶妻生子,浑然不顾他那老祖母急成什么样。

——

均水,兴吴津。

蒋干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停车。他拉开车窗,看向道路对面。冷冽的风吹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个激零。可他却不觉得冷,反倒有些兴奋。

宽敞平整的官道对面停着一辆马车,马车由两匹高头大马牵引,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是赶了很远的路,刚刚到达。

蒋干略一思索,下了车,大步走到对面,伸手敲了敲车窗。车窗开了,露出一张疲惫的脸和一双发红的眼睛。可是一看到蒋干,这双眼睛顿时亮了,脸上也露出久别重逢的喜悦。

“蒋子翼?”

“嘿嘿嘿……”蒋干趴在车窗上,看着车里的钟繇。“我说我今天怎么突然心动,要跑到这儿来玩,原来是有故人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钟繇有点尴尬。“我是私行,没有用本名。”

蒋干眉梢微挑。“出逃?”

“没那么严重,就是……”钟繇欲言又止。“不想连累他人。”

蒋干会心而笑。钟繇是左冯翊太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南阳,自然不可能是公务。“我车里有好酒,过来喝两杯?”

钟繇正中下怀。他化名逃出关中,来到南阳,就是想投孙策,找蒋干引见虽然不是最优计划,既然碰上了,当然也不必拒绝,至少进城的时候会方便很多。他下了车,与蒋干一起越过官道。年关将近,兴吴津又是重要津口,官道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横穿大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钟繇也不急,打量着行色匆匆的商旅,羡慕不已。

“一关之隔,天地之别。子翼,你可知道关中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不过我能猜得到。”

“你可以猜得到,可是我进入武关之前怎么也猜不到南阳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总算看到了。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很惊讶。”

“惊讶什么?”

钟繇含笑不语,过了片刻,说道:“久闻吴王以民为本,我一直不以为然,今天算是见识了。两军交战,南阳百姓还能如此安乐平静,除了传说中的王道,我实在不想出什么样的字眼。”

蒋干瞅瞅钟繇,哈哈大笑。“这就对了,王道乐土,正是我吴国君臣孜孜以求的境界。”他拉着钟繇上了车,吩咐马车向析城方向驶去。

钟繇喝了两口酒,把事情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他由尚书令转左冯翊,一待就是几年,朝廷就像是把他忘了似的。这次天子亲征,诏书下达左冯翊,要求左冯翊为大军提供粮草,数量不少,左冯翊根本支撑不起,就算将百姓家里的粮食搜刮一空也无法完成任务。他上书申辩,却没有任何作用。他很失望,就挂印弃官,化名元常,经由武关道,来了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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