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266节

“也许不一定要进攻,董越虽然没蠢到看不出这是诱饵,但是要他不动心,也不太可能。”贾诩又喝了一口水。水是山泉水,很甜,但此刻他却觉得很苦。董越将这份礼单送到河东来,说明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但他已经动心了,只是履行应尽的义务而已。“除非我能给他相应的好处,可是我真的没有。”

“这么大一笔钱,没人可以不动心。不过,董越不是牛辅,他多少还是有点脑子的,知道轻重。他这是埋怨你有了并州还占着河东不放,想借吴王来刺激你。文和,他们都是武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眼睛只盯着油水,看不到开支啊。”

贾诩苦笑。他和董越同事这么久,岂能不知道董越是什么货色。这么多人中,也只有李儒能够体谅他的难处,其他的还不如董青那个丫头懂事呢。

“我走一趟吧。吴王立国,我们一直没有去祝贺,的确有些失礼。既然不能确定你是盟友,只好将你当作敌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贾诩微微皱眉。“如果吴王要求我们称臣,先生如何应对?”

“你不想称臣?”

“我……”贾诩沉吟了片刻,轻轻放下水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李儒。“先生,我很担心吴王走得太快。这野心就像马一样,易放难收。他很年轻,本可以缓缓图之,现在却四面出击,我总觉得不太妥当。我估算了一下,就算中原富庶,这几年发展得也快,汉中、武陵的战事也足以让他入不敷出。一旦黄忠、周瑜深入,不能速战速决,后力不继,很可能会一败涂地。”

“所以我更应该去看看。黄忠、周瑜究竟是欲进而不能,还是能进而不进,这里面区别很大。”李儒转头看看贾诩。“文和,如果你能亲自去一趟,效果会更好。治民不是论道,不亲眼看一看,仅靠估算终究是不太准的。差若毫厘,谬以千里,就如这盐价,一钱之差,可能就是赢亏之别。”

“我也想,可惜秋收将至,我根本脱不开身。再说了,我觉得吴王未必愿意让我去看。”贾诩忽然笑了一声:“他挑这个时候,自然是知道我不能离开并州一步的。”

“你们啊……”李儒微微一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文和,是我们拖累了你。若是你早投吴王,郭嘉、荀攸何足道,当与张纮相抗。”

贾诩沉默不语,眼神游移。

——

白马塞。

庞羲勒住坐骑,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吁了一口气。

盛夏八月,穿着厚厚的战袍、铁甲在这闷热的山林里跋涉,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使。如果不是张鲁再三声明上庸城里有曹操的旧友许攸,他才懒得来呢。谁让他是刘焉的旧党呢。原本在益州就受猜忌,朝不保夕,如果再消极怠战,背上害死许攸的罪名,他就离死不远了。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非常后悔。当初在朝廷做官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来益州投奔刘焉?都说益州有天子气,谁知道刘焉命薄,受不住这富贵,居然就死了。

曹操受得住吗?想起最近“黄龙见谯”的传言,庞羲一时出神。吴懿的妹妹据说有大贵之相,刘焉为儿子刘瑁迎娶,结果承受不住,父子俩先后夭亡,曹操娶了却一点事也没有,还步步高升,不仅做了益州牧,还封了侯。如果他是命中富贵,将来有机会问鼎天下,就算现在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

这也是他愿意来上庸解围的原因。许攸身份与众不同,如果能救出许攸,他在曹操面前也算有功之人。

就在庞羲权衡着利弊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他四处看看,天空湛蓝,浓荫碧绿,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祥,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他叫过身边的亲卫。

“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亲卫抬起看了看,眼神也有些不安。“太安静了,连一只鸟都看不到。按理说,这时候山里应该有很多鸟的。”

庞羲也反应过来了。秋收刚过,田地里还散落着不少谷粒,这时候鸟儿会不断往返于山林和河谷之间,啄食谷粒。可是他这一路走来,根本没看到几只鸟。

有情况!庞羲暗叫不好,正准备派人去两边的山坡上打探,头顶忽然想起激烈的战鼓声,紧接着,一团乌云从两侧的山坡上跃起,天空为之一暗。

“将军小心!”亲卫厉声大叫,从马背上纵身跃起,直接将庞羲撞下马。庞羲被撞得摔倒在地,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正准备大骂,却发现自己的坐骑已经被三枝五六尺长的巨箭射穿,将他推下马背的亲卫也被两只巨箭一前一后的射中,鲜血从嘴角涌了出来,已经断了气。

“嗖嗖嗖!”箭矢破空声连绵不绝,带着死亡的厉啸落下。庞羲虽然坐在地上,也未能幸免,大腿被一枝羽箭射穿,痛彻心肺,根本无暇他顾。匆匆一瞥之间,他就发现他是对方伏击的重点,箭矢要比其他人密集得多,还有不少粗大的巨箭。这种箭不是普通的弓弩能够射出的,只能是六石以上的强弩。他身边的亲卫已经被射倒大半,伤亡惨重,大多是被巨箭洞穿,有的干脆是连人带马被串在了一起。

对方这是处心积虑,就等他进入伏击圈啊。

庞羲汗如浆出,偷眼向两侧的山坡上看去。有几队士卒正从两侧的山坡上往下跑,他们的速度非常快,根本不是一步步地向下走,而是向下跑,甚至是贴着山石向下滑,比山里的猿猴还要灵活。庞羲在汉中驻扎了两三年,也见过不少擅走山路的蛮兵,偶尔也能看到这种行走如飞、身手过人的勇士,但几十人都是如此灵活,他绝对是第一次看到。

庞羲有一种感觉,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大腿却钻心的痛,根本无法站稳,更别说逃跑了。他大声呼唤亲卫,幸存的亲卫们举着盾牌,冒着箭雨奔了过来,将庞羲团团围住。有两个亲卫架起庞羲,转身向来路撤退。

从山坡上滑下的士卒看破了庞羲等人的意图,立刻抬起手弩,射出数十枝弩箭。庞羲身边的亲卫有人中箭倒地,盾阵变得稀疏了不少,其他人失去了掩护,又被箭雨射倒几个。紧接着,那种恐怖的巨箭再次射到,强劲的力道射破了盾牌,射破了铁甲,也射破了卫士们的身体。

庞羲看得目瞪口呆,再次被巨箭射中,从后背入,从小腹中,又射穿了大腿。

庞羲痛不可挡,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箭雨停下,那些士卒也将将冲到庞羲面前。一个面皮黝黑的年轻士卒笑眯眯地看了庞羲一眼,手中的战刀一挥,割下了庞羲的首级,高高举起。

最后那一刻,庞羲看到了全面溃败的部下。在密集的箭雨打击下,这支万人大军还没看到上庸城,还没看清敌人的影子,就损失过半,溃不成军。

第1939章 恶人做到底

庞羲知道吴军有最好的战船,又擅长水战,顺沔水而下虽然方便,却容易成为吴军的目标,所以他放弃了常用的水路,由西陵东南行,穿过重重山岭,沿着秦古水赶往上庸。这条路不如水路方便,但是更近,不到水路的四分之一,不利于吴军的战船行驶。他也担心伏击,派出大量斥候到前面打探,没想到还是中了埋伏,自己更是成了十余具强弩的目标,在第一波打击下就送了性命。

他到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派出去的斥候没有发出预警,为什么吴军在山地跑得比山里的蛮子还快。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围房陵一年才得手的吴军竟如此善战。难道真如许攸所说,吴军攻城不行,野战无敌?

那些躺在山谷中的斥候也不明白,那些吴军斥候之前是躲在哪儿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周围,而且一出手就是最猛烈的攻击,数息之间就将他们全部杀死,让他们连报警都来不及。这些人是山鬼吗?要不然怎么会突然出现?

只有徐晃知道答案。这一年来,他有一大半时间在山里,已经将上庸附近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徐庶负责统筹规划,他负责具体执行,麾下的将士整天在山里侦察与反侦察,伏击和反伏击,练习各种战术,百炼成钢,对付这些敌人就像戏耍小儿一般轻松。

胜之不武啊,这庞羲也算是统兵的将领吗?反应这么迟钝。徐晃一边感慨着,一边指挥部下进入山谷,进行最后的收尾。在连续三个波次的箭阵攻击下,山谷中的敌人已经溃不成军,至少有一半倒在血泊之中,剩下的各自寻找藏身之处,已经无法统一行动。对付这些被吓破了胆的对手,需要的只是时间,一个点一个点的清扫过去,所有的战术都是平时演练过无数次的,不需要再另行吩咐。

山坡上的吴军将士潮水般的涌了下来,分散包围。即使是在大获全胜的形势下,他们也没有草率行动,一切都按照规范的战术,弓弩手抢占制高点,居高临下,既用弓弩进行压制,又为同伴指引方向。刀盾手在弓弩手的指引下,从不同的方向包围过去,以优势兵力先围住对手,然后喊话劝降,先用官话喊,再用土话喊,如果还没动静,再用蛮话喊一遍。这些土话、蛮话虽然不算标准,却足以让对手听懂。如果对手识相,主动放下武器投降,那就万事皆休,如果负隅顽抗,那就只好来硬的,格杀勿论。

俘虏也是有用的,地里的庄稼还没收割完,打造攻城器械也需要人伐木,攻城时也需要苦力,这些都需要人手。让俘虏去做苦力,将士们才能一心一意的作战。术业有专攻,农夫耕地,工匠打造军械,医匠治病,将士就应该战斗。

在吴军的迅猛而精准的打击面前,藏到大石后、树丛中的汉中将士迅速被一一击溃,陆陆续续的走出藏身地,放下武器,自缚双手,用一条长绳前后相连,垂头丧气的做了俘虏,在山谷中形成一条长龙。

几乎在同时,徐庶也完成了对辎重队伍的攻击,庞羲千辛万苦从西城带来的辎重、粮草全成了他的战利品。他的任务比徐晃还要轻松。庞羲用征来的船运辎重,在沿途保护的士卒被杀得鬼哭狼嚎时,被征发来撑船的民伕们面带笑容,安安静静地蹲在船上,一边看戏一边等候处置,战斗结束之后,徐庶一宣布政策,他们就欢天喜地的做了吴军的力伕。

他们早就听说吴王优待百姓,为吴军运送粮草的不仅管吃管住,还有工钱拿,每天有一二十钱。虽然不多,做上十天半月,也能攒下一点钱。如果有机会去襄阳,为家人扯上几匹布,做上两件新衣,或者买点生活用品回去,那就完美了。实在不行,也可以和吴军淘换一些旧的。听说荆州的布又好又便宜,比汉中的布厚实多了。

回到大营,徐庶不仅没闲着,反而更忙了。将俘虏分类,安排医匠为受了伤的俘虏处理伤口,安抚他们的情绪,交待政策,审讯重要的俘虏,收集情报,了解西城的形势,一项项的工作有条不紊的展开。好在这些事都已经形成制度,他手下有大量熟悉业务的掾吏协助,处理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

忙到深夜,徐庶综合了整理出来的情报,来到中军大帐。

黄忠也没睡,正在听取掾吏的汇报。看到徐庶进来,他摆了摆手,示意徐庶稍候。徐庶会意,走到一旁的案上,装了一碗肉粥,又夹了两块芥菜,填填肚子。从前天收到消息,准备伏击庞羲开始,他们就没真正睡过一个好觉,作为主将的黄忠更是如此,大帐里随时准备着粥、点心,以便来汇报工作的将校文吏可以趁着等待的时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徐庶喝完第二碗粥的时候,黄忠走了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药茶,呷了一口。徐庶看了一下黄忠的嘴角。黄忠最近太忙,睡眠不足,有些上火,嘴角溃烂,一直没好。

“都督在担心什么?”

黄忠也不掩饰。“拿下上庸之后,我们就要西进,一路进攻到成固。近千里路、十余座要塞,过了安阳之后还要留意子午谷方向。元直,我们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徐庶抹抹嘴角。“没错,我们不能出错,如果要大王派兵增援,那也太丢脸了。所以围上庸的时间非常关键,太短了,吴懿的主力来不及增援,太长了,诸塞守卫太严,我们攻城的难度增加。如果没把握,不如不出手,在上庸多住一段时间,将诸县好好整顿一下。我估算了一下,上庸周边的耕地比房陵多,如果利用俘虏耕种,再招募一些百姓,基本能满足我们的日常需要,只要从襄阳运一些应急的粮食就行。”

徐庶随即将自己的计划呈递给黄忠,详细解说。黄忠静静地听着。这一年合作下来,他非常信任徐庶的能力,也对孙策的安排钦佩之极。用精兵,对粮食的需要大大减小,后勤压力得以降低。两次抢在秋收之前围城,收获的秋粮足以解决大军几个月的开销。围而不攻,伏击援兵,减少己方伤亡的同时又练了兵,维持战斗力,用一年时间将部下一万多人训练成真正的山地战精锐,这一切之前是由军师处的参军们提供规划,现在则由徐庶具体负责。

将一切因素都算到极致,尤其是人的智慧,这就是吴王用兵、理政的精髓,他和徐晃都不陌生,但掌握得最准确,执行最到位的人却是一直在武关的徐庶。

徐庶解释完,停顿了片刻,突然说道:“都督,我听说秦夫人最近很忙,究竟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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