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160节

甲骑如水银泄地,不慌不忙的向前挺进,坚决而无情地杀死面前所有的敌人,迅速消融着鲜卑人的阵势和生命。从两侧山坡上看去,只看到一道银线不断向前延伸,其他的颜色迅速被消解,被淹没,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绝望。

身穿精甲的轻骑兵开始加速,从两侧包抄,对溃败的鲜卑人痛下杀手。一匹匹战马奔驰而过,一枝枝利箭腾空而起,射入鲜卑人的阵中,溅起点点血花。两侧山坡的骑士也拉开弓,将一阵阵箭雨倾泻到鲜卑人的阵中。

弥加心急如焚,连声嘶吼,下令撤退。甲骑正面强突,轻骑两侧掩杀,这是骑兵的经典战术,鲜卑人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鲜卑人的拿手好戏,只是他从没想过汉人也会用这样的战术,而且用得比他们还得心应手。论起工匠技术,中原人向来优势明显,可是骑兵一直是草原人的优势,如今居然被汉人打得一败涂地,以后在草原上还怎么立足?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弥加只想着怎么才能逃出去。

前面不仅有正在转身的骑士,还有刚刚被白马义从、渔阳突骑蹂躏过的阵地,满地的血污和尸体让撤离变得异常艰难,他们无法加速,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同伴的尸体,以免绊倒,而两侧山坡上的箭雨更让他们苦不堪言,沿着阵地两侧迅速向前挺进的汉军骑士更让他们心急如焚。

身后惨叫声越来越大声,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甲骑杀到了身后。弥加转过身,绝望地看着那些银光闪闪的甲胄。他原本想追上阎柔,将那些新甲占为己有,此时此刻,当数百具新甲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什么也不想要,只想逃走。

甲骑轰然杀到,两柄一丈五尺长的长矛刺到面前,将弥加挑了起来,又远远地扔了出去。

弥加最后看了一眼山坡,看了一眼那人,那旗。

太史慈横矛立马,岿然不动。战旗随风,轻轻吹拂。

——

白狼山。

牵招勒住坐骑,看向不远处的山坡,眉心微蹙,手往腰间的战刀悄悄地移了三寸。

山坡上,数十骑士静静地立着,当先一人身披大氅,手挽缰绳,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牵招一行。见牵招停住,他松开马缰,缓缓下坡,来到牵招面前。

“广阳阎志,见过牵君。”

牵招打量着阎志。阎志很年轻,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但满面风霜,眼神狡黠,一看就是心思机敏之人。他笑得很从容,一副胜利者的得意。

牵招心中不快,冷笑道:“阎君来得好快。”

阎志大笑,他扬扬手。“牵君不必客气,要说来得快,来得早,我自愧不如。郭图、许攸早就经过此地,再往前数,袁绍的使者和宗女来得更早。不过这种事从来就不是比谁来得早,谁来得快,而是看谁身后的力量更值得依靠。牵君,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想必已经见过乌延,不知道他有没有答应你出兵?”

牵招眉头皱得更紧。乌延是右北平的乌桓大人,有众八百余落,自号汗鲁王,袁绍曾经封他为单于,又嫁宗女给他,这些年礼物不断,算得上关系亲密,但他与乌延见面时,乌延却推三阻四,不肯答应出兵协助。牵招私下里一问,才知道阎志不久前已经来过,乌延答应了阎志的要求,保持中立,既不入侵三郡,也不让鲜卑人通过他们的驻地,实际上已经是屈服于太史慈。

乌延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孙策实力强横,不久前一战击败强人公孙度,占据了辽东,而袁谭却是孙策的手下败将,如今仅有冀州一州,实力无法与孙策相提并论。虽说袁氏对乌桓人有恩,但生死存亡面前,袁氏的那点私恩并不足以让乌桓人为他们卖命,乌延不想像蹋顿一样死在中原,死在孙策的手下。

“牵君,识时务者为俊杰,袁使君不是吴侯的对手,天下终究是吴侯的,你又何必为袁氏卖命?”

第1810章 墙头草

牵招冷冷地说道:“君子爱人以德。天子在长安,吴侯虽跋扈,未有鼎立新朝之意,你又何必着急。且五德有常,吴侯既以朱雀为号,当为火德,不能为新朝之君明矣。阎君若想做从龙之臣,只怕会失望的。”

阎志微怔,随即放声大笑。他拱拱手。“久闻牵君随大儒读书,学业有成,佩服佩服。我读书少,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吴侯能用人,战无不胜。袁本初倒是以舜帝后裔自居,奈何官渡一战,兵败身亡。”阎志意味深长地看着牵招,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听说吴侯不好读书,他信不信这五德说也未可知。”

“他不信,不代表五德说不对。”牵招哼了一声,轻踢马腹,昂然向前,与阎志拱手作别。袁谭急着等乌桓骑兵解围,他没有时间和阎志闲扯。

阎志勒马让开,看着牵招从眼前经过,渐渐走远,又扬声道:“牵君,希望你的学问能教化乌桓人,多读书,不要动辄扰边入塞劫掠,让三郡百姓能过个安稳年,也算是功德一件。”

牵招微滞,勒住了坐骑,回头看了阎志一眼,欲言又止。他扬了扬手,继续策马加速。骑士们紧随其后,从阎志面前经过,有人侧着打量着阎志,眼神复杂,却没有人和阎志交谈。他们随着牵招一路走来,在乌延那里碰了壁,知道这一路的辛苦很可能只是白费心思,情绪都有些低落。

看着牵招等人远去,阎志收起笑容,歪歪嘴,神情不屑。他自知学问浅薄,与牵招辩论只是自取其辱,所以直指要害。太史慈要化胡为华,袁谭要笼络胡人,看似手段相似,但目的却不一样,太史慈是为了边疆安定,避免百姓受难,袁谭却是引胡人入侵,就算牵招学问再好也无法为袁谭掩过饰功。

况且乌桓人也好,鲜卑人也罢,都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人,他们更看重的是利害。袁绍战死,袁谭屡战屡败,孙策却一战而定辽东,这些乌桓人才不会听袁谭的邀请,去招惹孙策呢。如果太史慈能旗开得胜,击败鲜卑人,这幽州的形势就明朗了,就算牵招能说出花儿来也没人会听他的。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实力最重要。

阎志拨转马头,招呼随从骑士跟上来,向乌延的牧地走去。不管怎么说,牵招刚刚去过,他总要去看看形势,以免乌延变卦,节外生枝。

走到半路,阎志收到阎柔派人送来的消息。太史慈在白檀山大破百战部落的弥加,斩首三千余级,俘虏五千余人,弥加阵亡,百战部落精锐近乎全灭。

阎志放声大笑。他想了想,叫过一个骑士,让他转身去追牵招,将这个消息告诉他。骑士领命,拨转马头,飞驰而去。阎志想象着牵招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心情更好,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放声高歌。骑士们听说阎柔立了大功,知道阎氏兄弟这次转换阵营是个明智的决定,将来功名可就,富贵可期,也兴奋不已,跟着阎志一路奔驰,洒下一路欢快的歌声。

——

牵招勒住坐骑,看着神情拘谨却掩饰不住得意的骑士,半晌无语。

“胡说什么?!”牵招的随从厉声喝斥,怒视赶来报信的骑士,恨不得拔刀砍了他。他们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来火,抑制不住的想砍人。哪有这么无聊的,特地赶了上百里路,就是为了送个消息,看我们的笑话?

牵招心情也不好,但他还不至于如此失态。他拱拱手,向骑士表示感谢,又让人送了骑士一些水和干粮。骑士拜谢,拨转马头走了,牵招却久久无语。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本来以为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没曾想还没开始就失败了。太史慈一战全歼百战部落精锐,大有孙策的风格,再想到之前他重伤张郃,又联手关羽斩杀颜良的战绩,牵招既羡慕又遗憾。

他相信阎志不会无聊到用假消息来骗他,他也相信太史慈有这样的能力。正面作战,汉军骑士并不弱,太史慈得到了孙策的支持,装备了最好的军械,又有幽州最著名的精锐骑兵白马义从和渔阳突骑助阵,就连阎柔都充当了诱饵,一个骑兵将领所能期望的优势全部集中在太史慈手中,焉有不胜之理。

换成我,这一战也会大获全胜。

牵招暗自叹了一口气,踢马向前。

——

卢水西,右北平乌桓驻牧地。

阎志勒住坐骑,抬头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愉悦。他知道沿着这条河向前就是卢龙塞,就是长城,长城的背后有数千户百姓。今年,他们可以过一个安稳年了。

一路走来,乌桓人的帐篷布满了河谷,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他知道,这些乌桓人想必已经收到太史慈大捷的消息,生怕太史慈趁机奔袭他们的牧场,自保尚且不及,哪里还有底气入塞劫掠。

这些蛮夷果然是不打不听话,温良恭俭让与他们无缘。

十几匹快马从远处奔驰而来,在阎志一行面前停住,战马转着圈,马背上的骑士热情的打着招呼。阎志定睛一看,嘴角笑意更浓。乌延居然亲自出迎,这可是第一次。上次他到这儿来的时候,乌延也只是站在大帐外面迎接,已经算是格外礼遇了。

阎志踢马上前,热情的回应。“大人亲迎,我如何受得起。”

“受得,受得。”乌延哈哈大笑,亲热地搂着阎志的手臂。“遇到牵招了吧?”

“遇到了,两天前白狼山。”

“我可没什么也没答应他。”乌延挠挠髡头,粗壮的手指刮过油腻的面孔,刮得乱糟糟的胡须沙沙作响。“我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哪怕袁谭送再多的礼物也不行。”

阎志微微一笑。这狡猾的乌延又想两边收礼,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有太史慈这把刀在,由不得你敲诈。“大人做得对,袁谭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礼物送人啊,最多是几句空话。你要是信了他的可就上当了。”

乌延眨眨眼睛,有些尴尬,随即哈哈大笑。“是啊,是啊,袁家都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好处给我。阎兄,什么时候向太史都督引荐引荐,让我也见见这位中原来的豪杰?”

阎志瞅瞅乌延。“大人真想见太史都督?”

“当然。”乌延胸口拍得咚咚响。虽然是大冬天,他却敞着貂皮大氅,一副不怕冷的模样。不过从声音可以听出,他的袍子里面穿着铁甲。冬天太冷,这些乌桓人都喜欢在铁甲外面罩一件皮袍,免得铁甲冰冷,粘掉手上的皮。不过正常情况下,乌延在自己的驻地是不会这么穿的,乌桓人冶铁工艺一般,铁甲比较笨重,行动不便,边缘打磨也不够光滑,罩在外面的皮袄很容易被磨坏。“我们草原上的人最敬佩勇士,太史都督杀了弥加,又击败素利,我钦佩得很啊。这样的勇士,我自然要见一见。”

阎志心中一动。太史慈击败了素利?素利是野猪部落的大人,鲜卑人中的勇士,在鲜卑人与乌桓人的几次战斗中,不少乌桓人吃过素利的苦头。太史慈在全歼百战部落后又击败野猪部落,这行动速度可真够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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