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行三国 第1134节

郭嘉想了想,站起身,跟着庞统出了舱,来到飞庐甲板上,见孙策躺在躺椅上睡得正香,不禁笑了一声:“君侯不愧是君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居然睡着了。”

庞统笑道:“怎么,祭酒觉得泰山崩了?”

郭嘉自知失言,哑然失笑。“士元啊,你也不是外人,说实话,这次……有些棘手。”

庞统点点头,放下托盘,又为郭嘉添了些热茶。“祭酒说得是,这次的确有些棘手,但也只是棘手而已,离泰山崩还有十万八千里。”

“士元有何高见?”郭嘉呷了一口热茶,心情莫名的松驰了些。

“高见不敢当。只是觉得祭酒不必太在意。眼前形势虽然有些棘手,却未必比去年袁绍渡河更难。就算战事不利,大不了暂且撤回青州便是,难道公孙度还敢入海追击?”

“沓氏城的凌操、麋芳怎么办?扔下不管?”

“真到了那一步,降也好,亡也罢,都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既然决定披甲上阵,就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庞统喝了一大口热茶,淡淡地说道:“张允不就阵亡了?”

郭嘉没吭声。他知道张允阵亡是庞统心里一直无法释怀的事。张允是吴郡人,是孙策入吴之后的支持者之一,孙策派他随沈友出征青州是想扶持江东系的,结果张允刚到青州不久就阵亡了,死在颜良刀下。他此刻主动提起张允,心里一定不好受。谁都知道战争会死人,可是又有几个能看着朝夕相处的同僚战死而无动于衷,尤其是那个人的死还可能是自己的失误导致的。

“士元,君侯没有责怪过你。”

“我知道,所以我也想告诉你,就算真到了那一步,不得不舍弃凌操、麋芳,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幽州方略是军谋处通过的方略,也是君侯同意的方略,不是你一个人的方略。如果要谈责任,所有人都有责任,包括君侯在内。”

郭嘉咧了咧嘴,欲言又止。这个道理他当然懂,以他和孙策的君臣之情,就算此战不利,孙策也不会将责任推到他一个人的头上,更不会从此将他闲置,他还有机会卷土重来。江东系也好,青徐系也罢,甚至是庞统在内的荆州系,可能会从中得利,但还不足以代替汝颍系和他。只不过道理是道理,心情是心情,身在局中和身在局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庞统此刻劝他,可是他自己又何尝真的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士元,你有没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妙计?”

庞统转头看着郭嘉,沉默了片刻,嘴角微挑。“有,就看祭酒敢不敢用。”

第1776章 各抒己见

郭嘉慢慢嚼着点心,沉默不语。

庞统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嘴角微微上挑,淡淡的髭须被海风轻轻拂动。他今年十八,未脱少年稚气,但眼神却已经没有同龄人的青涩,明亮而锐利,像一口名剑,能一眼看透人心。

这时,躺在一旁的孙策突然说道:“士元,说来听听。”

庞统一愣,同时回头,这才发现孙策已经醒了。他只顾谈话,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刚才说的那些话又听到了多少,不免有些尴尬。他瞅了一眼郭嘉,郭嘉无动于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将凉的茶,只是在茶水进口的一瞬间嘴角微微一颤,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打扰君侯休息了,死罪死罪。”庞统放下茶杯和点心,拱手道。

孙策摆摆手。“无妨,我也是刚醒,正好听到你有反败为胜之计。”

其实他早就醒了,庞统和郭嘉说的话,他大半听得清清楚楚,郭嘉早就注意到他不打鼾了,只是庞统没留神。他很聪明,但他从小就在自己身边做事,敬畏之心有限,难免口无遮拦。现在年岁稍长,知道顾忌了,却难免少年心性,不够周全。不顾凌操、麋芳生死就是如此。也许他的建议是对的,但提出这样的建议本身就容易引人非议。一是不顾同僚安危,未免冷血;二是他的身份容易让人误会。凌操是江东系,麋芳是青徐系,他是荆州系,很容易被人引申为派系之争。加上他和郭嘉的竞争关系,那就更说不清了。

相比之下,那些说孙策也有责任的话反倒没什么,他从小就在孙策身边做事,关系非同寻常,孙策也不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怀疑他。

庞统整理了一下思路,侃侃而谈。

眼下最大的麻烦是什么?地形不熟,骑兵不足。公孙度之所以能迅速围城,让之前设在城外的要塞形同虚设,就是因为公孙度熟悉地形,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迂回,直插城下,将凌操、麋芳困在城里,失去了腾挪的空间,沈友虽然及时增援,却无法入城。即使孙策赶到,兵力依然不足,如果强行突破,损失必然惨重。

与其如此,不如别辟蹊径,避实就虚,置沓氏不顾,直捣襄平。襄平是辽东郡治,也是公孙度僭称辽东王的国都,守城的是公孙度之子公孙康,年方弱冠,没什么作战经验,在公孙度东征西讨的这几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守襄平。如果溯大辽水而上,直抵襄平城下,公孙康必不能当,公孙度只能解沓氏之围。

庞统说完,目光炯炯地看着孙策。孙策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没有理他。这个计划太冒险了,襄平是郡治,兵精粮足,守卫森严,即使公孙康年轻没经验,襄平也不是那么好攻的。围魏救赵看起来高明,但有一个前提:有机会攻下魏国,否则什么都是空谈。庞统将成功的机会寄托在公孙康的无能上,未免过于天真。与其说是出奇制胜,反倒像是一次豪赌。

“奉孝觉得如何?”

郭嘉说道:“士元不局限于沓氏一县,而是扩展到整个辽东,视野开阔,可喜可贺。”

庞统耷拉了眼皮。郭嘉只是夸他视野开阔,却不评价他的计划,显然是并不赞同。

孙策又问道:“你们议了半天,有什么结果吗?”

郭嘉说道:“有两个方案,目前还难以取舍。一是正面攻击,一是截击粮道。正面攻击就是强攻公孙度的阵地,让公孙度不能全力以赴的攻城,形成对峙局面,等待破敌机会。这个机会比较稳妥,但伤亡可能会大一些,而且可能僵持不下。截击粮道是侧面作战,我们面对的敌人会少一些,可是考虑到公孙度的骑兵优势,危险依然不小,还有中伏的可能。如果在登岸行军的过程中被骑兵奔袭,后果不堪设想。”

“你倾向于哪个计划?”

“我倾向于截粮。”郭嘉笑道:“这符合我的习惯,也正因为如此,我族叔更容易在此用计,骑兵奔袭的概率很大。如果我们准备得当,改截粮为伏击骑兵,也许会有收获。问题在于我军骑兵数量不足,全凭步卒立阵,比较被动,很可能会成为一场消耗战。”

“军谋们意见不一?”

“是的,支持两种方案的人数几乎相当。”

孙策微微颌首。这两种方案都算不上万全之策,军谋们各持己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最后还要由他来做决策。除了这两种意见之外,应该还有一些其他不同意见,比如庞统的建议,只是支持的人更少。

“议了半天,大家也累了,先让他们休息吧,明天再说。”

“喏。”郭嘉起身,去安排军谋们休息。孙策坐了起来,打量了庞统一眼。“士元,你这个计划有几分胜率?”

“君侯,行军作战,以正合,以奇胜,不能完全用算学来计算的。”

“作军作战的确不能完全有算学来计算,但一味用奇,也无异于自投险地。用奇,就意味着将成功与否的决定权交到对手手里。对手犯错了,你就有机会取胜。如果对手没犯错,你很可能就一头钻进了对方的陷阱。这是赌徒心理,输了就想来把大的,岂不知这很可能就是庄家给你下的套。”

庞统舔了舔嘴唇,没敢再吭声。孙策批评他,他无话可说,何况还是在郭嘉不在场的情况下,已经给他留面子了。

“输不可怕,输不起才可怕。”孙策既像是安慰庞统,又像是警告自己。

“喏。”

“去把孔明他们叫来。”

庞统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孙策拍拍额头,有些头大。眼前形势比当年徐荣率部侵入南阳还要紧张,至少他身边没有这么多声音,一心一意的对付徐荣就行了。哪像现在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既有可能是算计对手,也有可能是算计同僚,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

时间不长,郭嘉回来了,庞统也带着诸葛亮、陆议等人来了。甘梅、刘和见状,识趣的自行回舱,以免耽误孙策等人议事。孙策叫住甘梅,让她通知孙尚香来旁听。这种两难困境下的讨论最能体现各人的才智,对每一个参与者都是难得的机会。

看到眼前一张张脸,孙策莫名的心安了很多。我有这么多精英,还能对付不了公孙度?纵使有郭图、许攸相助,公孙度也插翅难飞,最大的价值也就是一块磨刀石罢了。

过了一会儿,孙尚香赶来了,衣裳整齐,应该还没睡。不用孙策吩咐,她和孙翊两人站在孙策身后,向郭嘉等人依次行礼。

等众人打过招呼,孙策让郭嘉将军议的结果说了一遍,便让众人自言发由。在座的大部分人都参与了讨论,至少是旁听,这么做除了让孙尚香了解一下情况之外,也有整理思绪的作用,将范围限定在两个可行性最大的方案之中,不再涉及其他可行性太小的方案。

各人陆续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诸葛亮、杨仪支持正面作战。他们认为,虽说双方兵力相差悬殊,但双方的战力差距并不大,阵而后战,以正兵破敌,是己方的优势。扬长避短,才是正途。且沓氏就在附近,即使公孙度围得水泄不通,双方交战的战鼓声他总是挡不住的,城里的将士知道孙策正在进攻,自然会有守城的信心,力保城池不失。在必要的时候,还有机会内外夹击。如果截击粮道,一来容易造成兵力分散,二来可能被骑兵突袭,反不如正面突击来得稳妥。

朱然支持截击粮道。沓氏周围山岭多,易守难攻,如果正面突击,伤亡必然不小。选择合适的地形截击粮道,可以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战场。从襄平到沓氏有千里之遥,总能找到合适的。

庞统袭击襄平的建议被否决后,也选择支持截击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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