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320节

  这个时候,陈守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逆子。

  ‘若是瘪犊子在,会是怎样?’

  他这样想道。

  但旋即,他就有些失笑撤回了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不成立……

  至少在一军,不成立!

  若是陈胜在,哪怕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干巴巴的站在这儿跟他大眼瞪小眼,一军的军心都能稳如磐石、纹丝不动!

  很罕见的,这个认识没有令陈守心头像是吃了青梅一样酸溜溜的。

  而是突然就觉得心情很沉重……

  陈胜也不是一开始就在红衣军内有今时今日的威望,他能有今日的威望,那也是他带着红衣军南征北战、一战一战打出来的!

  以往他只想着身先士卒、冲锋在前,是想着自己爽,就是真的爽……

  如今再回头,他才突然醒悟,陈胜与那些大名鼎鼎的统兵大将交手之时,肩膀上扛着多重的压力!

  他们败了,还有陈胜在后边托底。

  可陈胜若是败了,又有谁给他托底呢?

  这个认识,令陈守感到些许愧疚……

  虽说他也是第一次给人当爹,没经验当得不够好,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当爹当成自个儿这样,需要做儿子站在前方个自个儿遮风挡雨,还真是令人挫败啊!

  不过这种愧疚感,只持续了很短很短的一段时间后,就在一阵飞速由远及近的轰隆隆马蹄声中,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理不直气也壮的新念头:出林笋子高过母、老子杀猪儿杀牛,儿子比老子厉害多正常一件事,再说,老子也不差好吧!

  他面带得色的顺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就见一支宛如铅云过境般的黑压压骑兵翻过一道山梁子,出现在了百越人左后方,打头一杆玄色的“灌”字将旗,迎风猎猎招展!

  “胜,万胜!”

  整齐而雄浑的怒喝声中,一片密集如蝗虫过境的箭雨自那片黑压压的骑兵之中升腾而起,铺天盖地的从后方罩向百越人战阵。

  箭雨落下,百越人战阵之中瞬间人仰马翻一片!

  但即便是这样,前方与红衣军前锋交战的众多百越人,依然没有丝毫怯意,仍然在前赴后继的朝着红衣军前锋冲锋。

  唯有后方的一部分百越人,脱离了战阵,高举着手中五花八门的骨刀骨剑、石枪石矛,迎向奔腾而来的骑兵,意图为前方与红衣军死战的同伴争取时间!

  陈守见状,扶着原木凭栏的双手,十指蓦地一把扣进了木质之内……此战是大胜,还是小胜,就看灌婴如何抉择了!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之中,一骑当千在玄甲小将在兵锋即将与迎上来的百越人发生碰撞之极,灵活的拨转马头,拉出一个圆润的弧线,朝着百越右后方奔腾而去,一边纵马狂奔,一边搭箭高呼:“放箭!”

  “嗡……”

  强劲的弓弦颤动声中,又一波遮天蔽日的箭雨,落入了百越人的军阵当中。

  这厢与百越人鏖战的五万红衣军将士见援军从敌人后方杀出,前后包抄敌人,亦是士气大增,原本已有松动迹象的阵脚,一下就稳住了!

  红衣军的阵脚稳住了,就轮到百越人开始崩盘了。

  前有猛虎,进退不得!

  后有饿狼,撕肉放血……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已经无力回天!

  眼见百越人的军阵终于开始凌乱,后边的百越人只有极小一部分还在往前从,而前边的百越人已经大部分都在往后逃之时,陈守那颗悬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里:老子毕竟是老子,还能被儿子比下去咋的?

  他再一次抬眼望向百越人后方,正率领着麾下的五千骑兵以运动战源源不断收割溃败百越人的灌婴,心头不由的再次给自己比了一根大拇指:要不是老子慧眼识真,力排众议将一军所有战马集中起来成立骑兵团,交给这小子指挥,哪会有今日之大胜?

  今日之战,乃是他红衣军自入荆州来,真正意义上与百越人的第一次大兵团作战!

  陈守提前半月就已经回报给陈县中枢,请陈胜亲自来指挥。

  然陈胜却回信说分身乏术,让他自己指挥……

  ……

  天上,陈胜盘坐在大毛背上。

  眼见大地上玄色的人潮渐渐淹没五花八门的杂乱人潮,他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脸,轻轻拍了拍大毛的背脊:“好啦,我们回家吧!”

  “咕~”

  大毛收翼盘旋了半圈,灵活的转向往北方飞去。

  ……

  另一边,一座距离战场不远的高山上。

  一名须发枯槁如稻草,却仍还顶盔掼甲身姿如长枪的老将,拄剑立于山巅上,他将浑浊的双眼从北方收回来,重新投向那片已经只能看到玄色的战场,头也不回的低声道:“退兵!”

第三百一十二章 百家争鸣始

  自法家、墨家,先后背离百家阵线,倒向汉廷之后。

  百家又数次集会,商议应对汉廷的学术垄断,然都无疾而终。

  至四月下旬,法家入稷下学宫的第一批弟子,开始陆陆续续走出稷下学宫,腰悬铁尺游走汉廷治下九郡,宣扬法家“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之理念时,百家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尤其是与墨家同为九州三大显学的儒道两家,自四月下旬始,就不断的遣人来陈县拜见陈胜,商议各种细则。

  很显然,他们也同样懂得‘思想的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的道理。

  五月初一,汉廷的小麦收割的步伐,刚刚从豫州进入兖州地界。

  是日,儒家入稷下学宫讲道的先头部队,抵达陈县!

  陈胜授意李斯,代他于西城门内相迎。

  而他自己,则隐匿于内城城门楼,悠然的准备看上一出大戏!

  时值晌午,阳光明媚。

  一行壮观的牛车,出现在西方马道的尽头,伴以整齐浩瀚的儒家经典吟诵声,“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城门楼上,正坐于一条云纹檀木矮几后的陈胜,倾听着悠远而清晰的吟诵声,薄薄的唇角微微往上一挑,低声自言自语道:“有趣……”

  都说儒家养浩然之气、修君子之身。

  可这些君子,心眼也不见得大啊!

  前脚折了面子,后脚就想找回场子!

  不过没关系。

  现在有人比他更着急!

  百家争鸣的好处,莫过于此。

  陈胜眯起双眼,笑得像一只偷到了母鸡的狐狸。

  “噗噗噗……”

  架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黑铁水壶喷出一股柱状的白气儿,水开了。

  陈胜不紧不慢的提起黑铁水壶,缓缓将沸腾的开水倒进身前的陶土茶壶里,有条不紊的洗茶,泡茶……

  陈县原本是没有茶叶,也没有饮茶这个风气的。

  自从陈胜开始喝茶后,陈县便有了茶叶,也有了喝茶这个风气。

  上行下效,莫过于此!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浩大的吟诵声中,百十架满载竹简的牛车车队,浩浩荡荡驶入西门外。

  陈胜放眼望去,就见每一架牛车上都端坐着一位儒生,无论老少,尽皆身穿玄色儒袍、头戴羽冠,正襟危坐,手持竹简目不斜视的高声吟诵着。

  单单这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昂然气势,就胜过了当初三百法家门人腰悬铁尺入陈县的气势好几里地那么远!

  引得无数陈县百姓蜂拥至西城附近观看……

  “来者止步!”

  就在牛车队伍即将驶入翁城之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声,竟压下了这百十儒生的吟诵声。

  陈胜闻声一抬头,就见一名头戴獬豸冠、身穿束腰玄色劲装、腰悬无刃铁尺的法家门人,挺胸抬头的大步走出瓮城,孤零零的一人阻挡在一眼望不到头的牛车面前。

  一人面对百十儒生,非但未露怯,气势竟还略有胜出!

  “好戏开场了!”

  陈胜提起陶壶,悠然的拉出一道银亮的水线,将茶汤倒入茶盏里,然后捏起茶盏,一边继续看戏,一边美滋滋的小口小口抿着。

  整齐吟诵声渐止,浩大的牛车队伍在一声声吁声之中,停在了瓮城之外。

  就见牛车队伍的最前方,一名须发花白的苍老儒生,颤颤巍巍的起身,一丝不苟的捏掌作揖,沉声问道:“敢问足下何人,何故阻拦吾等去路?”

  这名法家门人为何阻拦他们去路,自然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眼可知的事。

  但开喷之前,总的走一遍程序嘛!

  “余只是陈县一路人尔,区区贱名,不足挂齿!”

  那名法家门人按着铁尺,义正言辞大声回应道,洪亮的声音不只城门楼子里的陈胜能听见,连带着城门内围观的众多陈县百姓也都能听见,“阻拦列位之车架入城,只因列位之车架,不应入城!”

  路人?

  你骗人!

  你分明就是法家门人!

  一架架牛车上端坐的儒生,摇晃着身躯往前方张望,虽未露忿怒之色,但先前那股子“人多势众”的整齐气势,明显有些散乱。

  为首的那名老儒生倒是还沉得住气,面色不变的再揖手:“吾等所乘之牛车,为何不能入城,还请高士教我……”

  这名法家门人侧身避开了老儒生的求教之礼,高声回应道:“依《陈县治安律》第二十八条,自去岁十月起,除军情急报之外,所有外来入城之牛马,皆当先缴纳足量‘清洁费’,以供王廷责专人扫除牛马粪便维护县城街巷洁净,另可自由选择将牛马交由卫戍师将士保管,待到离城之时再归还……敢问老丈,尔等所乘坐之牛车,可曾缴纳‘清洁费’?既未缴纳‘清洁费’,如何能入城?”

  此言一出,围观的所有陈县百姓,包括周围被这些儒生的气势所摄的卫戍师将士们,都如梦初醒!

  ‘是啊,他们没交钱,凭什么进城?’

  一瞬间,大批卫戍师将士齐齐执戈上前,分立于这名法家门人左右,虽未开口,但那股“要想进城,请先交钱”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九州百姓对于读者人,大抵都是敬畏交加的。

  敬自然是敬读书人的学识。

  畏自然是畏读书人的家世。

  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敬畏,早已根深蒂固!

  以至于这些面对千军万马都能咬牙迎难而上的卫戍师将士,竟都被滚滚而来的吟诵声给震慑住了,本能的退避三舍以让行。

  老儒生察觉到风向的变化,脸色微变……这哪里是交钱不交钱的问题,这分明是儒法两家精义之间的交锋!

  “高士此言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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