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233节

  陈骜听懂了,皱眉道:“也不对啊,若是祖坟埋在了龙脉之上,早就该发了,何以会等到现在?最近也没听说司州那边有什么令山河改道的地龙翻身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

  王贲提起酒坛子仰头灌下大半坛:“反正你这种情况,家父知晓的,唯有此法!”

  陈骜提起羊腿,心不在焉的撕下一大块,慢慢的咀嚼。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问道:“未曾分家的本家支脉,算不算?”

  王贲皱着眉头思忖了许久,不确定的道:“应该不算吧……咦,你家不是三代单传吗?哪来的本家?”

第二百二十一章 颍川

  四日后。

  陈胜提二师第六团、第七团连带师直属骑兵营、斥候营,合共一万兵马,秘密抵达颍川许昌附近。

  颍川的风物与陈郡并无太大差别。

  一样的平原混合丘陵地貌,一样温带气候。

  若不是一路上散出去的斥候,源源不断的将行军进程出传递到陈胜的手中,他都难以分辨自己是在陈郡,还是颍川。

  这是他第二次领兵出征。

  相比第一次领兵迎战屠睢之时,那种满心无从下手、不知所措的迷茫感。

  这一次,陈胜心中很是从容。

  有条不紊的排兵行军。

  有条不紊的安营扎寨。

  有条不紊的调配斥候……

  军务虽然繁杂,偶尔也会有遗漏。

  但他却没有任何手忙脚乱的迹象。

  无论是什么事务传达到他这里后,他都能很快做出决断,给予回应。

  即便是麾下的部将出了什么差错,他也只是和颜悦色的轻声训斥几句。

  巡营之时,无论谁像他见礼,他都总是面带微笑的点头示意。

  似乎自打从踏出蟠龙寨红衣军大营开始,陈胜便再未出大声气。

  只是他的从容与平静。

  并未令随行的将士们感到轻松。

  相反,越靠近颍川郡腹地。

  军中的杂音就越少。

  所有的士卒都渐渐变成了陈胜的模样。

  行军时一门心思行军。

  扎营时抓紧时间睡觉。

  偌大的兵营,竟平静得令如同隆冬的山林。

  二师的六团、七团的底子,就是去岁追随陈胜前往谯郡迎击屠睢的郡兵曲、第四曲。

  是以,他们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家主帅心头的平静。

  也能隐隐约约窥见这份平静下涌动的……激雷!

  将,乃兵之胆!

  ……

  是夜。

  陈胜部宿营于许昌以西六十里外一无名山丘下,斥候警戒周围五十余里。

  子时,陈胜照例提灯巡营。

  正巧碰到同样正在巡营的陈婴。

  “末将拜见上将军!”

  见了陈胜,不待陈胜出声,陈婴率先抱拳行礼。

  陈胜伸手扶了一把,笑着点头道:“起来吧!”

  陈婴:“谢上将军!”

  陈胜左右看了一圈,伸手从身畔亲卫手中接过灯笼,而后挥手屏退了他与陈婴周围随行的亲卫,笑道:“一起转一圈?”

  陈婴:“敢不从命!”

  陈胜提着灯笼迈开步伐,陈婴落后他一个半个身位,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畔。

  “你弃暗投明入我麾下已快半岁,我却从未私下召见过你,心里可有怨气?”

  陈胜淡淡的笑道。

  陈婴连忙回道:“上将军公务繁忙、日理万机,末将岂敢奢望上将军有闲暇予我!”

  陈胜“哦”了一声:“是不敢?不是没有?”

  陈婴慌忙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一介降将,能得上将军抬举,得任七团团长,已经是泼天大的运道,末将若还有怨言,与狼心狗肺之辈何异?”

  “别紧张,只是闲聊而已。”

  陈胜摆了摆手,不在意的轻声说道:“休要再提什么降将不降将之言,我既会任命你为七团团长,你便该知你在我心中与季布他们无异,也正是因为你与他们无异,我才没有给你任何特殊的待遇,我待你越是特殊,低下的弟兄们便越觉得你与他们不同,如此,你还如何统兵?还如何与友军并肩作战?”

  这当然是一大原因。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太忙,忙得都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陈婴听言却是恍然大悟,一时间竟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上将军用心良苦,末将、末将……惭愧!”

  陈胜笑吟吟的侧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好了,你我本家,本就该亲如一家,说什么惭愧不惭愧的,就太见外了。”

  陈婴闻言,愁苦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丝丝笑意,心头暖流涌动,一股“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拉拢人心这种事,手段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身份与成就的不对等!

  “对于我陈郡与朝廷撕破脸一事,你怎么看?”

  陈胜挑着灯笼,一边走一边问道。

  陈婴想也不想的回道:“上将军爱民如子、心怀天下,末将唯上将军马首是瞻!”

  陈胜微微摇头:“我自然知道你肯定会站在我这边,我问的是,你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你毕竟曾为扬州县令,你的看法与兄弟们的目光,当有所差异才是……兄弟们都太捧着我了,我说什么他们都无二话,长此以往,是祸非福!”

  陈婴听懂了,他沉吟了片刻后,低声问道:“上将军可知,末将当初为何要饲身从屠贼?”

  陈胜回想了片刻,答道:“我好像听说过,你与屠睢早年曾是至交好友!”

  “确有此事!”

  陈婴竟耿直的点头承认了此事:“屠贼早年,也曾是任侠仁义的豪杰,曾在东海郡内,为一老妇打抱不平,怒杀一世家子,末将敬他侠义,才冒险相救,与之相交!”

  “然末将也曾读圣贤书,知晓什么叫‘天地君亲师’,若只为屠贼的交情,末将定不会舍家弃业,领着家乡子弟兵,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实是……不反,便无有活路了!”

  陈胜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我记得,你原是一县县尊,何以至此?”

  “上将军也知末将原是一县县尊?”

  陈婴自嘲的笑了笑,低声道:“可末将这个县尊,连……虚恭都不如!”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记忆,忍不住爆了粗口,眉宇间尽是怒色!

  “征粮秣、发民夫,一岁数加赋税,百姓苦不堪言,纷纷舍家弃爷,遁入山林为毛人!”

  “我有心护佑桑梓,却不敌郡令,只得为虎作伥,每日率兵丁行走于县市之中,抢夺妇孺维系性命的口粮,抓捕良善之家唯一的男丁……”

  “马车满载钱粮,成群结队运往郡衙,郡中的‘大人’们刮去一层后,送往洛邑的数量就只剩下十之二三,回头再加赋、再加丁!”

  “似乎在那些个‘大人’们的眼中,这天下就如同他们盘中的鱼肉,予取予求、百无禁忌!”

  “末将这个县尊,坐在那县衙之上,如置身虿盆之内!”

  “县中百姓尽皆视我为仇寇,人人欲取我项上人头而后快!”

  “再不反,再不反就只有继续为朝廷爪牙,逼死县中大部分百姓,再等到县中百姓来取我项上人头!”

  “只可惜,末将识人不明,未能认清那屠贼的本色……”

  “上将军所治陈郡,末将看了五月都没看够!”

  “官吏清明、上下一心,百姓得其所、安其业,人人皆有希望……想必三皇治世,也不过如此了吧?”

  陈婴回忆似的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

  似乎说到最后,也没说清楚,对于陈胜举兵反周这件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

  但陈胜却已经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说真的,他其实也挺震撼的!

  虽然他曾在项梁的口中,听到过相似的言论。

  但旱灾前的陈县,在他的感官之中其实还算不错,百姓的日子虽说苦了些,但终归还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直到如今,他听到陈婴这个曾经的东海郡县令现身说法。

  陈胜才忽然意识到,陈县乃是郡邑,县中还有那么多的世家大族盘踞,熊完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蠢到在自己的眼皮底子横征暴敛……那兔子都还不吃窝边草呢!

  “你的意思是,我陈郡与朝廷撕破脸,撕对了?”

  陈胜思索着低声问道。

  陈婴看了他一眼,低低的道:“上将军若一定要问末将的看法,那末将只能言,上将军唯一做得不够好的地方,就是声音太小了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何其石破天惊之言!”

  “怎能让陈郡一地的百姓独享呢?”

  “该让九州千万百姓都听上一听才是!”

  陈胜笑了笑,不置可否。

  心头的底气却更足了几分。

  适时。

  一名传令兵快步行至陈胜面前,抱拳道:“启禀上将军,斥候急报!”

  陈胜心下一动,侧身拍了拍陈婴的肩头,轻笑道:“好好准备准备,很快就有仗打了!”

  陈婴抱拳躬身:“恭送上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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