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165节

  范增沉默的垂手而立。

  许久之后,才心悦诚服的向陈胜一揖到底,感叹道:“君上大仁!”

第一百五十五章 纸老虎

  一下午的时间。

  郡守衙走马观花的进进出出各色人物。

  连远在连山煤矿的王雄,都赶在日暮前赶回陈县,面见陈胜。

  范增一直静坐在郡守衙下,看着陈胜笑吟吟的或勉励、或敲打的发动各级官吏,一点一点的将陈郡这匹温吞的老马抽动起来,追随着他的意志所向,发足狂奔!

  兵甲。

  粮秣。

  辎重。

  后勤……

  一桩桩的敲定!

  一件件的摆平!

  整整一下午,陈胜都未在郡守衙内出过一声大声气,与谁说话都带着笑意。

  但应召前来的各级官吏,却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阴鸷如那李氏族长,低眉顺眼如妾。

  豪迈如那王家家主,老实巴交似牛。

  范增忽然觉得,他先前所看到的陈胜的一切。

  都只是假象!

  他的宽仁、他的温和、他的睿智、他的沉静……

  都只是表象。

  表象之下隐藏的,是如同百兽之王高卧山巅,眯眼俯览千山万林的……骄狂!

  是的,骄狂!

  虽然并不是一个好的词语!

  与狂妄之间,只有毫厘之差。

  但范增思来想去,却觉得只有这个词儿,最贴近陈胜笑脸下所隐藏的无所畏惧本质!

  偏偏……

  一个拥有如此骄狂意志的人,手段竟还能恩威并施、滴水不漏!

  如此南辕北辙的气质和手段,他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矛盾无比。

  但在陈胜的身上,却是如此的融洽自如。

  没有半分的别扭……

  应召前来的官吏如此之多,只怕都无一人看穿了他的本质!

  这是……打哪蹦出来的妖孽?

  范增定定的望着高坐郡守衙上泰然处之的陈胜,望着他那张年轻得过分的俊美面容,心头五味杂陈,似是有一种前浪眼瞅着后浪将自己拍在沙滩上的悲哀之感……

  “范公……”

  待传召名单上最后一名主吏躬身退出郡守衙大门之后,陈胜终于舒了一口气。

  范增猛地回过神来,起身揖手道:“下臣在。”

  陈胜起身步下台阶,亲手扶起他,笑道:“郡中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如今就只剩下你了,你是愿留守郡中,还是愿随我奔赴谯郡?”

  范增想也不想的道:“下臣不才,愿追随君上赴战。”

  陈胜微微颔首:“甚好!”

  他想的也是让范增随军出谋划策。

  毕竟他记忆中那位“亚父”范增,就是通过追随项羽南征北战、出谋划策而名留青史的,他当然想让范增发挥他的长处。

  只不过范增新近投效,又是未来的谋主,怎么着也得走个过场,询问一下他自己的意见。

  “我已命人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你今晚便好生安歇,明日一早随我出征,此事宜早不宜迟……对了,不知你家小如今身在何处?”

  说道此处,陈胜忽然发现自己的话里又歧义,便接着笑道:“范公莫要误会,我只是思及范公出身九江郡,而今我们又要与屠睢军作战,忧心你家小无辜受牵连……”

  范增一摆手:“君上不必记挂此等微末之事,下臣既欲追随君上建功立业,心中便再无私情,他们若能为君上大业而死,那也算他们死得其所!”

  这样的言语,若是换个说,陈胜定会嗤之以鼻。

  但从范增口中说出,陈胜却是有些无言以对。

  他抿着嘴“啧”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范公此言,恕我不能苟同,建功立业与私情,有何冲突?”

  “我少时听过这样一个典故,一位郡守在友人的带领下,拜访一位山野遗贤,进屋之后,便见庭宇芜秽!”

  “郡守友人问道:‘孺子何不洒扫庭院以待宾客?’”

  “山野遗贤答曰:‘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郡守闻其言,反问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那郡守之言,我深以为然!”

  “何谓建功立业?”

  “大不过‘安天下’!”

  “妻儿家小,不是天下人吗?”

  “换言之,一个连妻儿家小都不怜爱的人,还能指望他怜爱天下人吗?”

  “私以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方能顶天立地!”

  “只为一己之私,便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之人,连禽兽都不如!”

  “可知,虎毒尚不食子乎?”

  范增呆立许久,才惶然一惊,满面懊悔的对陈胜一揖到底,哀声道:“君上之言,字字句句皆如洪钟大吕、震耳发聩,下臣……迷途知返!”

  他少时得遇贤师,习得屠龙技,只盼一展抱负、建功立业、名留青史,不负毕生所学。

  然而这一盼就盼了几十年。

  从意气风发的飞扬少年。

  盼到须发花白的知天命之年。

  盼得都魔症了……

  陈胜扶起他,轻声道:“你既入我门下,为我谋划、随我奔走,我自当庇护你之妻儿家小,饱其食、华其服、光耀你之门楣,方不负你我君臣一场。”

  范增执意再拜:“君上以国士待臣下,臣下必以国士报之!”

  陈胜微笑道:“天下很大,日子还长,我邀范公同行,一起去看看……”

  ……

  陈胜面沉如水的从马车中走出,看了一眼自家大门,偏过头对侍立在一侧的季布说道:“到家了别乱说话,莫让我家大姐知晓我等出征之事。”

  季布“嘿嘿”的笑了笑,抱拳拱手:“标下明白!”

  他追随陈胜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知晓什么时候该一本正经,什么时候该放松一些。

  陈胜没好气儿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力量之大,拍得他一阵阵龇牙咧嘴。

  陈胜走进自家门前,低头检查了一遍的衣裳,下一秒,面上阴沉之意便如阳春化雪,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清朗的笑意。

  他径直入门去,季布转过身一挥手,随行的三百甲士即刻分散,将陈家大院团团围住。

  “大姐……”

  陈胜站在庭院中高声呼喊。

  赵清的脑袋从伙房内探出,见了他,一双明媚的大眼睛登时就弯成了好看月牙:“我在这儿!”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她胸前鼓动着,又探出一颗秀气的小脑袋,扬着一张沾满面粉,花猫一样的小脸儿,笑颜如花的看着他。

  这一大一小两张笑脸儿,就像是两道明媚的春光,瞬间就洞穿了他心中积郁的阴云。

  他扯下身上的大氅,扔给跟着进来的季布,撸起袖子往伙房那边走去:“你们做什么好吃的呢?”

  “去去去,走远些!”

  还未等他靠近,赵清就连连冲他摆手道:“没听过‘君子远庖厨’吗?”

  陈胜笑嘻嘻的道:“可我是小人呀,再说了,你做的饭菜能有我做的好吃吗?”

  赵清恼了,将脑袋收回伙房,大声道:“不好吃那你晚上别吃了!”

  陈胜:“就要吃!”

  ……

  晚饭时,陈刀来了。

  “我去过蟠龙寨了。”

  陈刀说道。

  陈胜冲正在收拾碗碟的阿鱼微微扬了扬下巴,神态自若的问道:“哦,三爷咋样了?”

  陈刀微微皱眉,但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道:“不怎么好,看起来,应当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陈胜抿了抿唇角,眼神有些暗淡。

  以后他爹再要揍他,再也没人能护着他了……

  待到阿鱼端着碗碟走出厅堂后,陈刀才道:“我去看过赵四哥统率的那一曲人马了。”

  陈胜颔首:“我心里有数。”

  陈刀看了他一眼,皱眉道:“三千对十万,数从何来?”

  陈胜淡淡道:“本来就没想着明刀明枪的去与屠睢军干,三千和七千又有何区别?”

  “不行!”

  陈刀不容置疑的用力一摇头:“老陈家就只剩下你这一根独苗,你不能去冒这个险,要去我去,你搁家带着,等我消息!”

  陈胜看了他一眼,轻声道:“论行军打仗,我远不如您,论脑子,您远不如我!”

  陈刀被他的话气笑了:“你的脑子能抵十万军?”

  “少了!”

  陈胜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微微笑道:“就我这颗脑袋,至少也能顶一百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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