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148节

  这二人。

  他都不认得。

  以前的行商陈家,和郡望李氏、王家庄王家庄这个层次的坐地虎之间,还隔着好几条鸿沟!

  他这个行商陈家的族长,根本就没有资格结识这两家的主家人儿!

  但这不并妨碍他从他们的言语中,推断他们二人的身份!

  这二人此刻的姿态。

  令陈守有一种活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比自家的病秧子独子摇身一变为陈郡郡守,更加不真实的真实感!

  这可是郡望李氏!

  王家庄王家!

  他们自小就听着他们的名头长大的陈郡世家豪族之表!

  “你怎么看?”

  陈守看向陈胜。

  “要不……”

  陈胜看着他,似是迟疑的轻笑道:“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吧,免得说我不教而诛!”

  “不教而诛”四个字一出口。

  李由和王擒二人“嘭嘭”乱跳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狠狠捏了一把一样,心悸得他们直想吐。

  此时此刻。

  他们无比想即刻回家,对家中那个白胡子、白头发的糟老头子狠狠的磕上一个,大喊上一句:高还是您高啊……

  他二人自诩也都算是聪慧之人。

  可眼前这场虽不见血、却步步凶险的隔空博弈,却令他们都心生出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敬畏之感:连看都看不懂,更别提自己上手去落子了!

  陈胜起身,慢慢走到已经鞠了约莫一刻钟的二人身前,一个一个的亲手将他们扶起来。

  再将他们交给他的帛书,交还到他们的手中,和颜悦色的说道:“呐,这次可再也不要令我失望哦……”

  李由:“我父子以项上人头作保,绝不教大人失望!”

  王擒:“若走漏一人,大人尽可取我父子项上人头!”

  他们紧紧的抓着手里的帛书,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陈胜轻轻拍了拍二人的肩头,温言道:“那就去做事吧,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二人捏掌,分别向陈胜与陈守一揖之后,躬身告退。

  待到二人退出陈家大院之后,陈守才拧着眉头问道:“瘪犊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胜冲他翻了一个死鱼眼,有人好儿子、无人瘪犊子,您这一手变脸玩儿得可真溜啊!

  “熊氏的二房,勾结了一个死士组织来找我报仇!”

  陈胜拉着他手臂往厅堂走,说道:“难得回来一次,就别急着走了,我让清娘给您做鸡子面!”

  陈守不爽的打掉他的爪子:“这时候你还吃得下?为什么让李氏和王家来收拾此事?咱家无人了吗?”

  陈胜厚着脸再次把着他的手臂,耐心的解释道:“此事必须要由李氏和王家来做,滥杀世家大族的名头咱家背不得,至少现在不能背,由他们来替咱家扛这口黑锅,正正合适!”

  “这怎么能是滥杀呢?”

  陈守不解的道:“难不成只允许他们设局杀咱家人,不允咱家杀他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谁跟您说,儿子这次只找那些参与此事的世家大族下刀?”

  陈守愣了愣,悚然一惊:“瘪犊子,你可别乱来,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陈胜轻轻笑道:“做事的是李氏和王家,和我陈家有什么关系……对了,刀叔,派个人去请十二叔过来一趟!”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时代变了

  月黑风高夜。

  数十骑纵马奔驰于一条条横平竖直的长街之上,高呼道:“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贼,各家各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郡衙捉拿行刺郡守大人之逆贼,各家各户封门闭户,勿要惊慌!”

  所过之处,一间间漆黑的房屋里都亮起昏黄的灯光。

  “吱呀。”

  一扇临街的二楼栅栏窗从里往外推开,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从窗内伸出来,望向郡兵远去的方向。

  “赵二哥,听见了么,有逆贼刺杀郡守大人哩!”

  有人说话。

  披头散发的脑袋回过头一看,却是隔壁贩枣的刘仲,也正和他一般支着窗户往外张望。

  “可不是么?杀千刀的逆贼,竟然连郡守大人这般爱民如子的好官儿都敢行刺!”

  “哎,也不知道郡守大人伤着没有!”

  “不会的,郡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

  “希冀如此吧,哎,杀千刀的狗贼啊,这苦日子刚有几分盼头啊!”

  “你购了多少粟米?”

  “不多,也就十来斤……不过省着点也够吃上十天半月了,郡守大人也不容易啊,听说那熊氏在任的时候,把粮仓里的粮食都给祸祸完了,咱们如今吃的这点口粮,都是郡守大人求阿爷告阿奶,从那些大户人家嘴里求来的。”

  “可不是么,你说以前姓熊的那家人做郡守的时候,咱过的都是什么日子,陈大人做上郡守之后,咱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要我说啊,刺杀郡守大人的那些狗贼,肯定就是县里的这些个大户人家们派去的!就他们不想咱们这些穷苦人家好儿!”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么?咱还以为只有咱一人是这么想。”

  “嗨,这点道道儿,谁还不知道啊,只是大家伙儿不敢说而已……”

  两个吃了上顿连下顿都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黔首,此刻聊起郡中大事却是个个都一副门清儿的姿态,颇有几分“若非手无三寸铁,吾必上阵替郡守大人杀贼”的义愤填膺之态。

  直到赵二身后传来一声彪悍的女子声音:“贼汉子,滚回来办事儿了!”

  赵二听言身形颤了颤,在邻居狭促的目光中放下栅栏窗,气呼呼的回过身道:“办事儿办事儿,一天到晚就知道办事……”

  刘仲扒在窗台,倾听着遥远的马蹄声,蓦地长叹了一声,低声道:“郡守大人可千万无事才好,不然这日子,可就真没法儿过了……”

  他放下栅栏窗,唉声叹气的回去睡觉了。

  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家的房顶上,坐着一道头戴黑纱斗篷、背负三尺长剑的魁梧人影。

  魁梧人影手中提着一瓮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目光定定眺望着偌大的城池内来回奔波的星星点点火光,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没了郡守,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吗?”

  ……

  “嘭。”

  朱红色的包铜大门洞开。

  一群如狼似虎的郡兵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抓着明晃晃的兵刃一拥而入,高呼道:“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贼,顽抗者格杀勿论!”

  “奉郡守大人令,捉拿逆贼,顽抗者格杀勿论!”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

  一道身披藤甲的人影率二三百部曲,手持刀枪于前院截住郡兵,怒声道:“老夫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吾山岳堂放肆!”

  涌动的郡兵分开,顶盔掼甲的李由按着剑大步上前,隔着双方对峙的刀兵阵长叹道:“老大人,你家勾结屈氏、武墨谋害郡守大人之事,发了,束手就擒吧!”

  身披藤甲的人影见了李由,身躯微微一颤,满脸不敢置信的问道:“李、李世侄,何以在此?”

  李由看着那道颤颤巍巍的身影,不忍的偏过头,道:“老大人,小侄奉命涤荡陈县,捉拿谋害郡守大人之逆贼,自然在此,请老大人为儿孙计,莫要负隅顽抗,令小侄难做。”

  身披藤甲的人影一听,顿觉这寒露时节的夜晚,竟如同寒冬腊月一般,冻得人通体发寒。

  但他仍强撑着问道:“李世侄,何以至此?”

  李由轻叹了一声,沉默不语……老大人,时代变了啊!

  “啧啧啧。”

  就在他思虑着,该如何归劝这位固执的山岳堂陈家家主归降听候处置之时,郡兵之中忽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儿声音:“大公子,既这位老大人乃您的世交长辈,不若咱们就撤兵吧,大半夜的,弟兄们跟这儿白杵着,还不如归营睡大觉呢!”

  李由打了个冷战,忽然意识到自家眼下的处境,顿时不敢再有半分怜悯共情之心,拔出腰间长剑重重挥下:“二三子,与我拿下这谋害郡守大人的逆贼,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杀!”

  众郡兵齐声高呼,一拥而上。

  顷刻间。

  鲜血染红长夜!

  ……

  陈丘小跑着冲入厅堂,目光一扫,就找到坐在堂下的陈胜。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陈胜面前,大手一张就将陈胜从座椅上提了起来,神情紧张的上上下下检查他身上的零部件,目光着重在他某个不可言说之处多看了两眼。

  陈胜本能的合拢双腿,抢在他开口之前说道:“您别问,清娘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别吓着她!”

  刚刚张开口嘴的陈丘听言,立马就又闭上了,而后反手狠狠甩了自己一耳光,力道之大,将自己的嘴角都扇出了血。

  他松开陈胜,转身“蹭蹭蹭”的快步走到端坐在堂上的陈守面前,双膝一曲就重重跪在了他的面前:“四哥,我无用,大郎将猛虎堂交与我……”

  还未等他说完,陈守就已经起身强行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好了,几十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像个什么样子!”

  他抓着袖子擦去陈丘嘴角的血迹,板着脸训斥道。

  末了,脸上又露出宽厚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事情我听大郎说了,此事乃是县里诸世家大族与一个死士流派联手作为,那死士流派是专干这种勾当的人家儿,你斗不过他们也很正常,不怪你!”

  陈胜也凑上去温言劝说道:“嗨,您别往心里去,我这不没事儿吗,人以有心算无心,您没能察觉到也实属正常。”

  他知道。

  对于自己而言,陈丘或许只是一个忠诚可靠的手下。

  但对他爹而言,陈丘却是他自小一同长大、一同出生入死的手足兄弟,不似血脉至亲,胜似血脉至亲。

  “也幸好大郎你没事!”

  陈丘内疚之极的看着陈胜,摇着头道:“要不然,老叔就算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刮了,也弥补不了你爹,弥补不了咱家!”

  适时。

  赵清在围裙上擦着双手入内,眉开眼笑的说:“十二叔到啦,公爹,面条可以下锅了吗?”

  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了一大家人都能回来宵夜而高兴。

  陈守点点头:“下锅吧,多打俩鸡子……哎,可惜你三爷最近身子骨不大利落,回不来,他念叨这一口念叨好些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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