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火明隐约觉得她是在说自己，原身因为是唯一的儿子，在家的确被宠的厉害，几乎没做过家务活，他眼看着年纪比自己小的两个孩子都在劳动，他的脸有些拉不下来。
陈素娘刚刚放好东西走出卧室，听到这话，顿时眉头一皱喝斥道：
“你哥他身体还没养好，让做点事情还唧唧歪歪，老娘我累死累活还回来给你们做饭，你们咋不说了！”
大妹的眼眶一红，小妹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眼看着屋内的气压在降低，秋火明突然笑了笑，“等我病好了，我也参与劳动。”
他走到桌子旁，主动拿起汤勺，开始往每个碗里盛粥。
对于他的主动示好，大妹有些惊愕，随即心中涌出一丝不安来，毕竟哥哥刚发高烧才好。
“谢谢。”她接过秋火明递过来的碗。
小妹见姐姐说了谢谢，也连忙说道：“谢谢哥哥。”
秋火明的心头一软，这两个妹妹多可爱啊，这么懂礼貌的孩子哪里找。
“都坐下来吃吧。”陈素娘见几个孩子这么懂事，嘴角挂着一丝笑意，率先坐到凳子上，端着碗夹起一筷子雪里蕻，粥有些烫，她一边小口地喝粥，一边转着碗边。
春日的夜晚，户外的光线早就暗了下来，简陋的客厅里，昏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喝着白粥，竟然让秋火明感受到一份岁月静好。
上一世他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丢给在农村的爷爷奶奶抚养，虽说父母钱没少给，但是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加上几个叔叔家事情多，对待他心有余力不足，他几乎就是放养长大的，如果不是他自律，恐怕连中学都不能坚持读完。
等长大了才知道父母早就分开了，各自成了家，他成了多余的那位……
像这样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他一个巴掌可以数的过来。
喝好粥，大妹抢着将碗筷洗了，秋火明回到自己的陋室，他瞥了一眼挂在床尾的一把积了灰的木吉他，这玩意他印象中，只学了半个月，因为要记和弦指法，原身坚持不下来中途就放弃了。
等空了，把吉他修复一下，想当年，他在大学也是一名标准的音乐文青。
床的一边紧贴着墙壁，床头摆放了一张旧木桌，上方是悬挂的白织灯泡，旁边放着一张木椅，这就是他平时读书写字的地方。
他弯腰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破旧的书包，包里面零散放着几个笔记本，语文、数学课本，还有一个生锈了的文具盒。
桌子上的书不多，他看到了物理与化学课本，高中已经分班了，他选的是理科班。
书很新，这是前二周去学校报道才领的新课本，秋火明刚翻了几页书，就听到家里的门被敲响了。
“建设、他婶子，你们在家不？”
这声音听的耳熟，是父亲同村当年一起进城的堂兄秋建军，自己应该叫他大堂伯。
这么晚他过来干嘛，正想着，门已经打开了，传来陈素娘的声音，“他大伯来了，进来坐，老秋加班还没回来。”
“那我明天再过来。”秋建军将手中提的一袋水果放下，转身就走。
跟着就是两个人的拉扯与客套话。
秋火明听着听着，突然记起来他这次来为了什么了。
第3章 先读书吧
一定是为了自己高中的学号而来。
自己退学后，学号就要作废，秋建军想把这个号转给自己在农村读书的儿子秋生。
记忆里，他刚把老婆户口由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于是儿子就可以按照母亲户籍落户了。
这年头，农村进城读书，没学号是万万不能的，农村孩子要想考进城里的中学，分数是最主要的，他们的录取分数线要远高于本地城市的孩子。
秋火明的印象中，上一世自己退学后，学号转给秋生了，秋生用这个号考上了重点大学，后来为了洗脱转让学号的污点，还在外面肆意抹黑自己，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
自己家里最困难的那些年，他们不仅没有搭把手，还到处宣扬他们家如今过成这样都是报应。
简单一句话概括，这一家人是白眼狼。
外面安静了下来，看来是堂伯走了。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陈素娘走了进来，“火明啊，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她的目光带着几分迟疑看着秋火明。
秋火明放下手里的课本说道：“啥事？”
“你要不试着考考大学？我是觉得，今年就高考了，就算考不上，能有个高中文凭，那也不错啊！”
秋火明模糊久远的记忆再次被打开，印象中母亲的确这么劝过自己。
母亲因为文化水平低，只能进厂子当一名普通的工人，她对文化的渴望辐射到家里的几个孩子身上，家里四个孩子只要说愿意读书，她哪怕再苦再累也想供着。
“妈，我本来也想跟你说的，我考虑过了，我要考大学。”秋火明原本还不知道怎么跟父母解释他不想进厂子，愿意继续读书的事情，眼下，这不就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了……
“……”陈素娘下意识以为他是在拒绝，还想再劝他几句，突然缓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好好，等你爸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他也高兴一下。”她喜滋滋地转身出去了，随即又回来将秋火明的房门给关上。
秋火明听着她的脚步声远去，他叹了口气，“你看，她们的愿望其实很简单，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会帮你好好守着她们。”
话音一落，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些烦躁不安突然间消失了。
秋火明若有所思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简陋的石灰顶，还有悬挂在半空的钨丝灯。
他重新梳理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原身的父母与家人对比起自己的家庭来说，虽说经济上差了些，但是感情方面真的好太多了，这么一手牌被原身给打的稀巴烂，也难怪他后期会封闭自己，大概这就是他赎罪的一种方式吧。
课程表记录本子的第一页，现在距离高考只有几个月了，时间上很紧迫。
他定下心神翻开数学课本，开始复习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响动，大门被人打开了，没多久传来父亲疲惫的声音，“我回来了。”
秋火明放下手里的课本，看了一眼闹钟，已经晚上11点了。
他打开房门，父亲在厨房正弯腰将放在灶头上温着的粥小心地取下来。
母亲穿着拖鞋，从里屋向外走，大妹跟小妹看来睡着了，没有动静。
见他走过来，陈素娘问道：“脚洗了没？”
“没，现在洗漱。”秋火明在厨房门前的过道上，看到一个脸盆支架，他的盆是红色的，放在第二格。
将盆里放入热水，他刷好牙，就着热水擦了一把脸，随即端起盆，拿着一条干毛巾走进客厅，坐在凳子上开始泡脚。
对面的秋建设已经将粥都喝完了，陈素娘接过他的碗带去厨房去洗，没一会儿，秋建设也端着一个盆坐到他的旁边，父子俩泡着脚，相对无言。
原身前不久刚因为想退学上班的事情，跟他闹了一场，眼下还处于冷战期。
陈素娘一进门，“噗呲”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啊，这表情一模一样。”
“老秋啊，你儿子说了，他要继续读书。”
秋建设的脸上露出一丝犹疑，他看了秋火明一眼，“想清楚了？”
这儿子的脾气他太清楚了，做事情三分钟热度，从小被惯坏了，如今他想管，也无从下手。
“想清楚了，我要考大学。”秋火明擦干净双脚，套上拖鞋，站了起来。
水就倒在门外的下水道。
等他把东西都放回原位，还隐约听到父母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隐约传来‘早恋’等字眼。
秋火明哑然失笑，大概他们以为自己突然间上进是因为早恋了。
天知道，学校里都是一帮十几岁的孩子，他一个大老爷们，可下不了手，不过这样也好，自己突然改变的太多，也需要一个理由，就随他们去吧。
明天是周五，秋火明熄了灯躺在床上，竟然生出了几分期待与紧张。
当社畜这么多年，多少次梦回校园啊。
虽说时间跨度大了一点，那也是校园不是，凭自己的学识，考个省重点不在话下。
秋火明嘴角上扬，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漏风的脖颈，翻了一个身，很快进入了梦乡。
早上被厨房间的动静给吵醒了，没多久门外传来陈素娘的声音，“都起床了，检查一下书包，早上别迟到……”
秋火明一骨碌爬了起来，套上厚重的棉衣，放了水，转身把书包理了一遍，提着书包进了客厅，把书包挂在椅背上，开始分秒必争地洗漱。
两个妹妹这才揉着惺忪的双眼陆续走了出来。
他端着碗一边喝粥一边啃着馒头，大妹的学校跟他是同一所，走路要半个小时，小妹的小学离家近，走路只要十分钟。
这时候小县城里还没有公交车，要么靠自行车，要么靠11路。
等大妹、小妹坐上饭桌的时候，秋火明人影都不见了。
秋火明迎着倒春寒的冷风，走在凌晨昏暗的街道上，他家住在东门，大街还是青石板路，过了一座石头桥，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这是附近有名的老字号，专门做肉包子的店。
他咽了口口水，看向这些热气腾腾的肉包子，还是要快些赚钱，心头隐约升起一个计划。
他一边思考，一边迈开长腿，快步朝学校的方向走去，没多久身上开始热了起来，他解开棉衣的几粒扣子，让热气消散一点。
肩膀突然被人用力箍住，他扭头一看，好家伙，是自己的同桌丁宇，这家伙就是跟自己一起逃课去划船的损友。
丁宇看来是感冒了，他吸了吸鼻子，将挂在半空中的鼻涕吸了回去。
秋火明一阵恶寒，迅速推开他。
第4章 莫欺少年穷
丁宇身上套着当下最时髦的军绿色棉大衣，微胖的脸上挂满了笑意，丝毫不觉得秋火明是在嫌弃他。
“火子，你这病这么快就好了？”
“我谁呀，金刚不坏之身。”秋火明脑海里浮现出丁宇的全部资料，这家伙大概就是原身少年时代唯一的朋友了。
“我还如来佛祖呢！下午逃课不，我们去看‘少林寺’，听说特好看！”他紧了紧滑落的书包带，略带兴奋地提议道。
秋火明听到这么古早电影名字，一种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
但随即他有了一个赚取第一桶金的思路。
现在是1982年，正是对倒爷、投机倒把份子严打的时代，大动作肯定不能做，他可不想触霉头，但是小打小闹是没人管的。
“胖子，你胆子不小，还逃课，我跟你说，我打算考大学了。”秋火明故作深沉地说道。
“就这成绩？”丁宇狐疑地看了一眼秋火明。
“莫欺少年穷！我这智商稍微努力一下肯定能上。”秋火明昨晚看了一会儿数学课本，心里有了底，78年才恢复高考，很多学校的学生缺课缺的厉害，基础并不牢靠，他不用跑赢大盘，只需要跑赢同龄人即可。
他成绩本来就好，只是学生时代太过于久远，学过的东西不记得了而已。
认真复习一遍，他绝对比那些同年纪的学生要理解的更透彻，毕竟是学过一次。
“莫欺少年穷！这句话不错，借我一用，回头我就用它来堵我妈的唠叨。”丁宇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三颗大白兔奶糖递给秋火明，“你尝尝，可好吃了。”
这可是稀罕物，丁宇家有直系亲戚在国外，自家老爹是商业局的，家境在几个同学当中数一数二，秋火明接过奶糖，丢进书包里。
“被你这一打岔，我差点忘了，下午去不去看电影？”丁宇自己剥了一个奶糖放进嘴里，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天空开始逐渐明亮了起来，沿街的店铺越是到市中心，越是密集，早餐铺头有路人驻足，摆在屋外的零星桌椅没多久就坐满了人。
这条街还保持着原生态，居民房与商铺交织在一起，天色刚亮，整个城市就醒了过来，烟火气在寒冷的晨风中晕染开来。
秋火明很喜欢这种富有生活气息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