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已经把情况都说了，我们就不问了。”局方的调查员笑道，他可是头一次遇到如此轻松的约谈。这种结论已经下了，那么过程真就是过场而已。
徐苍一怔：“这就结束了？那对蓝天航空呢？”
“据我所知，在9811发生前，你曾经当面跟蓝天航空的维修副总裁提过747-400的舱门锁闭系统有问题。”局方的调查员并没有直接回答徐苍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徐苍：“方便的话，可以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知道747-400的舱门锁闭系统有问题的？”
在9811事件里，局方一方面惊叹于徐苍无与伦比的操作，另一方面也不解于徐苍先知先觉的能力。S2主控锁闭系统，这是连专业机务都不一定了解深刻的部分，可徐苍一个飞行员却发现了其设计瑕疵，端是匪夷所思。
徐苍苦笑道：“我可以说不方便吗？”
“这个......”局方调查员愣了一下，他还是很少听见飞行员在局方约谈中明确说要有所遮掩。
徐苍心里一咯噔，小心地问道：“这个问题很关键吗？”
他倒是能准备出来一套说辞来敷衍过去，可是一个谎话就得十个谎话来圆上，要是局方揭破了，那后面反倒是不好说了。
与其给自己造成一些难以处理的境况，还不如现在就把话给说开了。
局方调查员沉默半晌，最后笑道：“没事，不想说就算了，我们还没有到事事必知的地步。对了，此前我们从来没有遇到9811类似的特情，你身为亲历者，也是处置者，有没有什么经验或者建议提供给我们的？”
民航正是在教训与总结中进步的，尤其是对于9811这种以前基本没经历过的特情，积攒经验更有必要。
关于这点儿，徐苍是没有隐瞒必要的。他稍微组织了下语言，轻声道：“其实，9811这件事发生到最后不可收拾的地步，其主要原因还是在在座的两个飞行员在释压后失能了......”
“这件事我们后面也了解过。当班机长在不久前拔过牙，当时释压的时候，他拔牙的地方愈合的伤口又崩开了。而副驾驶则是因为长期吸烟，肺功能欠佳，释压时的缺氧反应更加明显。不过，此后他的确戴上氧气面罩了，可是因为过于惊慌，反倒是换气过度了。”局方调查员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娓娓道来。
徐苍疑惑道：“他们在航卫上没有问题？”
“我们查过航卫记录，是符合标准的。”局方调查员蹙了眉：“你是说要提高航卫标准。嘶，这个要好好合计一下了。”
航卫标准的变更可不是一言可改的，是需要经过大量听证与讨论的。不过，9811事件里在座两个飞行员的身体表现确实跟民众说认知的飞行员体质不太匹配。
“至于其他的......”徐苍刚准备继续说，局方调查员口袋里的手机倒是响起来了。
“不好意思，稍等一下。”局方调查员表示了歉意，拿出手机看了下号码，还是接通了电话：“怎么了？”
徐苍自然是听不到电话对头在说什么，然而，他能够看到局方调查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大约五分钟后，电话挂断了，这时候局方调查员的脸色已经阴沉如水。
虽然知道可能不太好，但徐苍还是万分好奇地问了一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说的是对的！”局方检查员收起手机，叹了一口气：“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回去了！玉龙那边地震了。”
......
三天后，蓝天航空飞行部大会议室内人头攒动，大量的飞行技术骨干聚集于此。从运行副总裁罗勇到飞行部总经理陆景华，再到总飞行师王，空客机队长金复礼，波音机队长骆靖云，以及所有中队的中队长，最后就是技术级别为C类教员的精英飞行员。甚至连地面理论教员曾伟都来了！
如此强大的飞行阵容还是公司特意知会计划室控班才聚集起来的，否则平时根本不会有这么多飞行骨干同时没班的。
这群人围在一个大圆桌周围，桌面上放着三张图，一张是玉龙机场的进场图，一张是盲降图，还有一张是玉龙机场周围的地形图。
为首的罗勇环视四周，声音无比的低沉：“想来大家在这两天也听说了，玉龙那边发生了地震，现在玉龙地区受灾严重，但是唯一一条通向外界的公路已经损坏，只能依靠空运将物资和抢险人员送进去。”
西南地区山峦沟谷纵横，基本所建公路或者铁路都需要高架与隧道的。这就导致这里的陆地交通造价成倍得提高，而西南地区的省份又大多欠发达，根本无力支撑过于密集的公路铁路网。因而，各地区的陆地交通大多是单条连接的，要是害了天灾，损了道路，那大概率会导致某一片区域彻底与外界断绝联系。而玉龙地区正是如此。
在这个时候，空运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人群之中，金复礼吊儿郎当地倚着桌沿，冒出来一句：“我就不明白了，这里全是波音的，我一个空客的来这边干什么？”
其实，这些人里面还有一个飞空客的，那就是运行副总裁罗勇。不过，罗勇现在基本都在注重行政方面的工作，已经很久没有亲自飞行了，自然是算不上了。
“没办法，你们空客可是没有短跑道性能的飞机。”一个波音的老教员阴阳怪气道：“现在玉龙机场跑道因为地震部分损坏，无法全跑道落地，只能依靠我们的SFP飞机。”
短跑道性能即737SFP，这是波音公司推出的一个增强性改进包，其在翼梢小翼的作用下，提高了相同状态下的升力系数，即减小了失速速度。
同时，内侧地面扰流板和飞行扰流板的升起角度皆有增加，而外侧地面扰流板则度数不变。
另外，发动机的进近慢车到地面慢车的转换时间从延迟五秒减小为两秒，更有利于减速。最后，襟翼位置逻辑也发生了变化，即在SFP飞机上，襟翼10，15，25的档位下前缘襟翼是密封的，而非SFP飞机则是开缝状态。
拥有SFP的飞机可以提高起飞和着陆性能，比如在落地后，SFP的飞机可以在更短的距离内停下，这在玉龙机场无法全跑道落地时显得优势极大。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金复礼耸耸肩，作势要走：“你们慢慢谈，我就不参与了。”
一看金复礼要走，罗勇急了：“师父！”
然而，这两个字一出口，金复礼勐地暴喝，凶狠地指着罗勇：“你可没有你这个不肖徒弟！徐苍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
之前，罗勇想要以一条精品航线的价格将徐苍卖给木华航空的事情还只是极小范围内流传的。可那天徐苍跟余奉天对峙，最后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金复礼稍微打听打听就知晓了。
金复礼可是对徐苍寄予厚望的，没想到罗勇竟然能想到把徐苍给卖了，如何不火大？
罗勇自知理亏，哪里还敢辩驳。当然这个时候也不是辩驳的时候，他忙是说道：“师......金队，你是咱们公司玉龙机场的首航机组，你的意见是具有很大参考性的。”
“参考性，有什么参考性？”金复礼指了一圈人：“玉龙机场又不是复杂机场，这些人里面有几个没飞过玉龙机场的，你们说玉龙机场难飞吗？”
金复礼说下来，没有一个人答话的，因为金复礼说的就是事实，玉龙机场确实没什么难飞的。
突然，金复礼瞧见了人群中的理论教员曾伟，他顿时察觉到一丝异常：“说起来，抢险救灾这么光荣的任务什么时候轮到我们了，木华航空呢？”
木华航空在剑川是有基地的，想这么大的事，木华航空应该是先顶上的才对。
“木华航空拒绝了。”罗勇阴沉着说道。
金复礼眼睛一眯：“为什么？”
“金队，咱们公司现在处境这么艰难，必须要依靠这次配合救灾来挽回在局方心目中的形象。”罗勇急道。
“罗勇！”金复礼暴喝起来：“我不想听你说废话，我只想知道木华航空为什么拒绝？”
罗勇一咬牙，朝旁边的曾伟使了个眼色，曾伟点头接过了金复礼的话头：“金队，除了玉龙机场跑道部分损坏外，木华航空拒绝的根本原因在于地震改变了一些玉龙机场周围的地形。”
说着，曾伟向前一步，指着玉龙机场地形图上的一个山头：“根据局方提供过来的信息，这处山头因为地震活动，山体产生了偏斜......”
金复礼看了眼曾伟说指出的位置，不由皱起眉头来：“这里不是在21号跑道的进场路线上吗？不对，你的意思是进场路线上的地形出现了变化，原本的进场程序用不了了？”
曾伟略微纠正了下金复礼的说法：“准确来说，是需要进行一些改动即可。”
“改动个锤子，玉龙机场21号跑道的进场路线全是钻山沟，本来余度就很小，现在地形发生了变化，那还飞什么？”金复礼上了脾气：“那另一头的03号跑道呢？”
03号跑道的进场方向地形平坦一些，或许还有机会。
然而，曾伟直接就否定了这个想法：“03号不行，道面损坏的部分就临近03号跑道的入口方向。”
“那又如何，将接地点前移不就是一样的？”这个时候，有个教员问道。
“教员，你可能不知道。理论上来说，现在玉龙机场的剩余跑道是无法达到一个正常的刹停距离的......”
曾伟的话还没有说完，场内人员便是嘈杂起来，其中一个C类教员厉声质问：“跑道距离都不够，你还让我们飞？”
曾伟双手虚压，解释起来：“所以我们必须要用23号跑道，因为从23号跑道上落地的话，会有一个三十度夹角的脱离道连接平行的主滑行道。”
“你这......”一直不说话的陆景华眼神闪烁：“你的意思是将脱离道和主滑行道也算在刹停距离里？”
曾伟点点头：“我们计算了下，即便是算上百分之十五的余度，加上脱离道与剩余的主滑行道的话，距离是足够的。”
“足够你妈！”有个年轻些的B类教员直接骂了脏话：“你要飞自己飞去，别他妈在这里发疯。”
王倒是没骂脏话，而是冷着脸：“主滑行道和脱离道的刹车效应跟跑道道面可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曾伟说道：“所以，我们将主滑行道和脱离道的刹车效应定为中，距离也是足够的。”
“那程序呢，进场程序怎么说，总不可能现改吧？”陆景华插了一句，他倒是没有过多纠结刹停距离的问题，而是问起来进场程序的事儿。
曾伟一看刹停距离的问题暂时揭过，也是松了一口气，于是赶忙指向23号跑道的进场图：“发生山体偏斜的地方是在玉龙VOR台250径向线11海里处附近，按照原进场程序，在这个点高度应该是在13300英尺，然后保持一个转弯角到最终进近定位点。但是，由于这个点的地形变化，我们肯定是不能按照原先的限制高度了，保险起见，我们在这个点之前保持玉龙机场的MSA高度，即五千七百米。等过了这点再开始下降......”
曾伟话一出来，金复礼便是冷笑不已：“五百七百米，那就是18700英尺。等过了那个点，我们要比标准高度高了整整五千英尺，高了这么多，你说我们怎么截盲降？”
“那就提前减速，建立着陆构型嘛。”罗勇说道。
“放屁！”金复礼在众人面前就根本不给罗勇面子。他一指曾伟：“你不是很会算嘛。你说说，我们过点后维持多大的下降率才能截获下滑道？”
曾伟轻轻咳了两声：“可能要保持一千五百英尺的下降率到AFE六百英尺左右。”
“那不就得了！玉龙机场五边是没有山吗？保持一千五百英尺的下降率，你说说地形会不会叫？”金复礼反问道：“还有六百英尺才能稳定，意思是咱们不用管稳定进近的标准了？”
如果直到AFE高度六百英尺才能形成稳定的标准下降率，那肯定是不符合稳定进近标准的。而且，在最后下降阶段过大的下降率也极易触发地形警告。不管是怎么想，这都不是什么一个正常的手段。
不过，想想可以用正常手段的话，也不至于要唤来这么多飞行骨干来一起商量了。
“哎呀，特事特办嘛。”罗勇说道：“这事儿我们也会跟局方说明的，相信局方也会理解的。”
“局方理不理解关我们什么事？”一个教员嚷嚷起来：“关键这个法子就不具有可行性。”
罗勇的眼神瞬间就冷冽了下来，他直视着那个教员，寒声问道：“那你倒是给出一个具有可行性的办法啊？”
那教员一时语塞，竟是说不出话来了。而众人也是交头接耳，却提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桉。
罗勇哼了一声：“好了，既然......”
这话还没有说完，会议室的大门就被推开了，徐苍缓步而入，正色道：“如果从上面不行，那从下面走不就可以了？”
曾伟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而其他不少教员还不认识徐苍，还道是哪个年轻教员，只是他们不明白所谓的从下面走是什么意思？
“玉龙机场进场程序说经区域皆是U型河谷，谷中地形平坦，即便是最低处，谷间宽度也要大于737的机翼翼展。既然从偏斜山体的上方翻过去，高度不好处理，那就从谷底飞越，过了偏斜的山体后，再上升到12300的高度。”徐苍澹澹地说道。
众人脸上无比的精彩，尤其是王则是冷喝起来：“谷底宽度只是堪堪大于翼展，稍微不小心，翼尖就要剐蹭到山体，怎能使用如此危险的方法？”
“不危险啊！”徐苍摊摊手：“只要保证足够的飞行精度就可以啦！”
“谷中山风凛冽，气流不稳，是很难保证飞行精度的，你这法子比刚才曾伟说的还要凶险啊。”一个老教员眯着眼睛打量着徐苍：“不过，你到底是谁啊？咱们公司有这么年轻的B类教员吗？”
王冷笑道：“教员，他可不是B类教员，他只是一个二副而已。”
这下子全场哗然，刚才说话的老教员更是又奇又惊地望着徐苍：“你一个二副过来这边干什么？你且出去吧，这边有重要的事情要谈。”
而有些脾气暴躁的教员已经开始出言呵斥徐苍没大没小了。人群中的陆景华非常讶异徐苍竟是回来，不过现在这场合的确不适合徐苍，便是向他挥挥手，示意徐苍先退出会议室。
“我确实是一个二副，肯定是不如各位教员的。”徐苍态度相当诚恳：“只是因为救灾的事情，想要出一份力而已。”
“你有这个心意就行了。”老教员倒是好脾气：“去吧，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徐苍点点头，他确实准备要走，只是临行前看了眼罗勇：“罗总，你觉得我这个方桉可行吗？”
“刚才已经有教员说了，谷中气流变化无常，很难保证飞行精度，你的法子太凶险了。”罗勇说道。
闻听此言，王冷冷一笑，有些得意。
徐苍嗯了一声：“那行，打扰各位了！”
徐苍倒是干脆得很，便是作势要走了。
然而，还未迈出一步，却是被罗勇给叫住了：“你的方桉的确凶险异常，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曾伟的法子。可是，如果你愿意飞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这下，当真是全场都炸开了锅。罗勇竟然真的想要采纳此番凶险的飞行方法，而且还想将一切押在一个二副身上，简直可笑！
莫不是罗勇这人得了失心疯？
不少教员还想要劝阻，却是被罗勇抬手止住。只见罗勇眼神灼灼地盯着徐苍：“徐苍，你愿意吗？”
第113章 危急，危急！襟翼卸载！
在蓝天航空档桉室里，飞训经理正在给秦心介绍公司内的飞机状况，目的就是为了让秦心挑选出来一架用来湿租的飞机。
“7211，1233，5408，这三架是最新的，而且全部是带双向小翼的SFP飞机，最为适合洱海这类短跑道机场。”飞训经理将三架飞机的资料平展在秦心面前：“不过，如果秦小姐仅仅是想要做试点运营的话，我觉得还是湿租小一些的737-700比较好。700的话，5520，5122，这两架飞机不错，才经历过D检，五年之内都不需要大修的。”
飞训经理虽然主职负责训练工作，但他也是蓝天航空接机小组的成员。凡是蓝天航空的购买了新飞机，都是有他牵头去国外处理交接事宜的。
若是要论谁对公司内飞机的熟悉程度，那这个飞训经理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秦心有些无奈地扶着额头：“李经理，有你觉得合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