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鹤龄可是心里清楚了，要是因为他，公司被搞了一场机长排查，那他估计要成了众失之的了。要知道，机长排查可不仅仅限于单飞机长级别，而是包括机长以上的教员，甚至包括不少飞行部领导。
这类局方组织的排查还不是公司内部的排查，不好弄手脚。万一一不小心哪个飞行部的领导排查被挂了，那事情可就好玩了。
谭鹤龄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忙是说道：“王总，这事儿可怎么办？”
解聘机长虽说很难受，但等风头过了，还是有机会重新聘的。可要是因此得罪了公司，那估计这辈子就卡在资深副驾驶上了。
“现在知道急了？”王现在看到谭鹤龄就火气上涌，但也不好再发火下去，一会儿局方的人就来了，不方便再浪费时间了。于是，他只得强压下怒气：“局方的人找你谈话，你就少说些自己做的蠢事。这件事在大体上算是处置成功的桉例，局方应该不会过多为难人的。”
在民航故障处置的经典桉例上，就算是一些被拿出来当教材的桉例都存在不能细品的地方。人嘛，在高压环境下很难做到每一步的决定和执行都完美无缺。只要在大方向和结果上可以接受，局方一般不会过多在意细节上的问题。
当然，这是建立在基本处置无误且最后结果能被接受的前提下。要是出现了极其严重的错误，甚至于出现了人员伤亡，那对不起，局方可是要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抠。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前提，才给了王操作的空间。
“可是，我自己说也没用啊，驾驶舱还有别人。”
“你做的那些蠢事基本都是落地前分钟的时间段的，应该没有录到舱音记录仪里。我后面会跟那两个副驾驶，尤其是徐苍通下气。”
现阶段的舱音记录仪还是最原始的只记录最后三十分钟的舱音内容，不像后面发展到了从起飞到降落全程监听的地步。要是换做以后的舱音记录仪，那谭鹤龄说的话一字不落地被记下来，根本就没有任何操作的余地。
加上局方应该不会过于刁难的前提，两相作用下，王自觉还是能帮谭鹤龄把事情给掩盖下来的。
当然，一码归一码，谭鹤龄这次的表现如果还能继续担任机长，简直就是对他这个总飞行师的侮辱。9211的事情平息后，他还是要找个由头把谭鹤龄给解聘了。
“可这事儿徐苍会不会答应啊？”谭鹤龄略有些担心徐苍能不能够配合。说难听点，正是因为谭鹤龄的蠢才衬托得徐苍自己是如何英明神武。要是把谭鹤龄所行丑事给掩盖过去，那对徐苍来说，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至少在表现自己上是有一定削减作用的。
“这事儿由不得他不答应，维护公司利益是他的责任。”王实在是感觉谭鹤龄碍眼，烦躁地挥挥手：“滚吧，暂时别让我看到你了，把徐苍喊进来。”
谭鹤龄也知道现在自己在王眼里着实嫌弃，忙不迭地出了办公室，刚出去就撞上了跟陈向东说完话回来的徐苍。
“王总叫你进去。”
徐苍面色平静，点了点头，就准备进去。可手刚放在门上要推开，却是被身后的谭鹤龄给叫住了。
“徐苍！”
“嗯？”徐苍疑惑地回过头看了一眼谭鹤龄：“还有什么事吗？”
只见谭鹤龄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半天硬是说不出话来，搞得徐苍满头问号。
“算了，算了，没什么事了，你进去吧。”谭鹤龄最终还是没拉下脸，只得羞愧难当，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什么情况？”
徐苍都囔一声，推开办公室门，一眼就瞧见了里面面无表情的王。
说实话，徐苍不是很喜欢这个总飞行师，老觉得这人在待人接物上有种居高临下的高傲感，只是徐苍不知道这人的高傲到底是因何而来。
徐苍进来办公室，刚一站定，王便是澹澹开口说道：“徐苍，这次9211的事情做得不错。刚才谭鹤龄也跟我把情况给说明白了，身为第二副驾驶，你做得很好，超出了我的预期。”
不知道为什么，王这人说话真是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不过，徐苍倒是没有特别的反应，还以略带感激的语气说道：“王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嗯，你知道就好。”王点头道。
“我去！”徐苍心里暗忖，自己已经算是情商比较低的了，没想到王的情商比他还要低，恶心人难道是他的天赋技能不成？
就算暗自腹诽，徐苍还是笑颜相对，算是把职业假笑发挥到了极致。
看徐苍的反应还算是乖巧，王脸色稍霁，顿了下继续道：“是这样的，因为一些原因，在一会儿的局方约谈上，对于机长谭鹤龄做的一些事，说的一些话，你不用说得太详细。我相信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王这种人应该是做领导太久了，说起话来都是留上半分。不过，有一点王是说对了，那就是徐苍的确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徐苍有些确认地问道：“王总，你是想让我稍微......美化一下谭机长？”
“没错，这件事事关整个公司的利益，你应该能够拎得清才对。而且，这件事情局方不会深究，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上的负担。”王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上充满了理所当然，就彷似他王开口了，徐苍就应该答应一般。
徐苍之时略微皱眉，倒是没有表现出来太多的反抗情绪，只是装作担忧道：“王总，你的意思是让我说假话吗，这可是欺骗局方，不太好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王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我没有让你欺骗局方，春秋笔法而已，避重就轻一下。局方又不会让你们回忆说的每段话，做的每个动作，稍微调整一下侧重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可是......”徐苍还是面露难色，完全就像是一个胆小的小飞：“可是，局方万一发现了怎么办？”
王有些不耐烦了：“就算出了问题，公司会保你的。再说了，你就是一个二副，局方怎么可能对你咬文嚼字的，你在担心什么，还是你觉得需要提什么要求？只要是合理范围内的，公司这边都是可以考虑的。”
“王总，我肯定是想为公司分忧的。只是，这事儿给我的压力也很大啊。”徐苍低着头慢慢说道：“所以，像这种情况是要......加钱的。”
此言一出，直接惊住了王，等了好半天，王才是反应过来，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徐苍看着大笑不止的王，不懂这话有什么好笑的。自己担了风险，索求一些补偿应该算是很正常的行为吧，有什么可笑的？
笑了好一会儿，王眼泪都快笑出来了，许久后才是安静下来：“这件事大概率评价是正面的，公司会因此给予你们奖励，分配比例还会是往常的二比一比一。只要你能按照我的意思做，机长的那一份也会给你，当然在奖励公告上不会提及的。”
徐苍想了下，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提议，至少还能得到一些经济上的补充，而徐苍如今就想着搞钱。
其实，别看王是在给徐苍选择。可实际上，徐苍是没有选择余地的。要是自己不答应，那些被排查的机长教员们说不得会把一部分恨意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会让自己此后的工作举步维艰，其实也不是可选的选项。
在本来就注定的结果下，给自己争取来一些利益，也是不错的。当然，这不代表徐苍就鼓励这种行为，只是对于现实的妥协而已。
想明白了这一点，徐苍没有迟疑什么，点点头：“可以。”
.......
在剑川市最高楼平安大厦顶层餐厅，波音亚太区负责人李荣成正在面容严肃地接一个电话，来自于他的顶头上司。
“Lee，777的验证审核拖不了多久了，你的招募活动应该加快速度了。”电话那头传过来带着明显口音的普通话。
“我现在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定，我会提速的。”
上司倒是没有过多逼迫李荣成：“Lee，你应该明白你肩膀上的重量，我期待你的好消息。”
说完，上司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李荣成目光前移，落到了对面一个鼻梁高挺，肤色极其白皙的年轻人，面色冷冷道：“空客总部的人看起来眼光也不行啊，你这样的人都能当地区负责人了？”
李荣成对面的正是空客新上任的亚太区负责人***。观其面貌，在细节处跟李荣成竟有几分相似。只是李荣成是标准的东方面孔，而***似乎是中西混血更加立体一些，跟李荣成温文尔雅的气质截然不同。
“好歹也是兄弟，说起话来，这么不留情面吗？”***品尝着口中鲜嫩多汁的牛排，半眯着眼睛，细细地回味着：“牛肉不错，火候到位，就是酱汁浓烈了些，遮住了牛排本来的香味，可惜。”
李荣成略微皱眉，显出一丝不悦：“不喜欢就别在这里待着。”
“脾气这么大干什么？”***擦了擦嘴，悠哉地往椅背上一靠：“赚钱嘛，没法子！”
说着，***悠闲地从旁边的包里拿出来一叠资料，往李荣成面前一丢。
李荣成瞄了眼资料，还是耐着性子地翻了几页。只是这刚翻了几页，李荣成的脸色就阴沉了下去，似乎都要滴出水来了。
这叠资料不是别的，是一份足足二十架的空客330的订单，一份天大的订单。
李荣成看得心烦意乱，都没有看完就直接将其扔回了。对于这种东西，他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其实说起来还得谢谢你们呢？要不是777的验证出了问题，我能得到这么大的单子？”***轻笑道，言语中充满了讽刺之意：“话说777都立多了，临了出了这么大篓子，看来波音也不行啊。我说哥，都这样了，还不如来空客这边，我还可以帮衬一手。”
此前波音767在于空客330的竞争中全面落于下风，波音777本来就是应该与空客330直接对标的。原以为波音777会是一个展示波音公司强悍市场统治力的手段，可实际却要变成了波音767的一个拙劣的升级版，当真是世事弄人。
波音777其实立项已多了，鉴于对波音公司的信任，不少航司在波音777完全商运前就下了订单。可临了都能完全商用了，在ETOPS验证上出了岔子，让很多已经下单或者正在观望的航司大跌眼镜。
作为波音747和空客340的巨型客机到波音737和空客320的窄体机之间的中间市场，波音777和空客330具有绝对的竞争关系。波音777一旦出问题了，那空客330份量自然水涨船高，不然***真不至于搞到这么大单子。
李荣成当真是头大如斗，波音总部已经很努力地隐藏验证失败的消息了。但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对于那些已经下订单的航司，必须定期通报777的情况，那就是更加瞒不住了。
“再者说，你们波音跟FAA的关系好，可以得到更加的容忍度。可在EASA这里，你们还能得到这般优待？欧洲联合适航证不是很好拿了啊！”
在***充满讥讽的话语中，李荣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然而，当***的下一句话落入耳中时，他的脸色终于控制不住了。
“不过，相比于777，我听说了波音内部的一个新计划。”***状若随意道：“7E7是吧？”
这次李荣成浑身一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吗？那我换个说法吧！”***冷笑起来：“是......Dreainer？”
第93章 波音帝国的拯救者
“波音777，啧啧啧，我想过很多波音衰落的方式，但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说到这里，李荣显几乎要笑出来了。
客机市场是具有极大的惯性的，一旦在某个阶段没有跟上市场变化很容易一步落下，步步落下。就像是波音737系列对标空客320系列，波音767对标空客330，至于空中女王波音747的对标机型暂时还没有出现，即过些年才会推出的空客380。
在中短程的客机领域，波音737和空客320打得不可开交。在巨型客机市场里，波音747未逢敌手，但是在中间区域里，曾经被寄予厚望的波音767被空客330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本着寸土不让的原则，波音自然要推出一款可以抗衡空客330的相对应机型。波音777就是应运而生，可现在波音777出现的问题已经开始严重影响到波音的整体布局。
对于波音777的巨大投入让得波音开始骑虎难下，是继续加大投入使得波音777顺利产出，还是壮士断腕，直接跨过波音777，转而将财力物力投入更新型的7E7项目。
可后者存在两个比较难以处理的问题，一旦跳过波音777，那近六年的投入基本就是打水漂了，即便是对于波音这类巨型公司都是伤筋动骨的。还有就是，7E7项目还只是在计划范畴内，就算是自此开始投入重金进入实质性的推进阶段，那距离商用都还是相去甚远。在这个阶段里，空客330以及比较冷门的空客340那不是要大杀四方，总不能波音还要将希望寄予老骥伏枥的波音767？
另外就是客机市场的风向并非一尘不变，波音777加上7E7的研制时长超过了十年，谁知道7E7的正式商用型推出后，世界客机市场还是不是有中远程客机的一席之地了？
要是没了，波音这下可就要出现巨大的危机了！
从空客角度来说，这算是老天爷送下的一份大礼。
看李荣成不说话，李荣显耸耸肩没有再继续提7E7的问题，反正不管怎么试探都不能从李荣成这边再掏出些什么。不是李荣成的嘴有多牢实，而是就算是波音高层估计对7E7消息知晓不多，毕竟只是存在于设想的机型。
李荣显提及7E7仅仅是恶心一番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毕竟能恶心波音的机会可是难得得紧。
瞧着李荣成跟吃了苍蝇似的表情，李荣显只觉得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何等的舒爽！
伸了个懒腰，李荣显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虽然关系一般，但是好歹是兄弟，给你透个底。EASA可不是FAA，如果波音777想要拿到联合适航证，可不是弄个一两年的常规运行验证就完事了。EASA很有可能会进行特情模拟验证，你们可是要做好准备了。不过，波音应该也得到消息了吧，真是让人期待会EASA那边会搞出什么花样呢？”
说到最后，李荣显又开始绷不住了，彻底放声大笑。
各地的民航局肯定会对本土的飞机研发公司有一定的关照，就像是FAA之于波音和EASA之于空客。
若是波音777是在申请EASA的联合适航证时出了问题，哪里还会像FAA一样还给波音一次额外的机会？
当然也不能说波音777在FAA的验证飞行的失利在EASA这边就没有影响，至少在得到消息后，EASA的安全委员会已经牢牢记住波音777这个机型了，对其的先天印象极其糟糕，此后的审核活动将会更加严格。
其实万事多有想通，就跟飞行员检查一个样子。要是检查员对其印象不好，那真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搁谁谁都难受。
别看李荣显像是好心给李荣成透露点内部消息，可实际上李荣成能不知道？李荣显就是要要看李荣成难受的样子。
“好了，不说了。”舒服够了，李荣显也不好再得寸进尺了，到时候李荣成气得失去理智了大家都不好看。他抿了一口葡萄酒，状似随意地问道：“我有件事很奇怪啊，你来剑川干什么，这边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忙着找那个可以救火的飞行员吗？”
李荣成也是稳得住心境，被自己的弟弟连番嘲讽都没有心态爆炸，哼了一声：“我去哪里，什么时候还要向你汇报了。”
说完，李荣成轻轻擦了下嘴，直接起身离去了，只留下了面色阴沉的李荣显。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李荣显将叉子重重地扔在盘子上，发出巨大的响动，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别看李荣显在刚才的谈话中一直是主动方，极尽嘲讽之能事，可实际上并没有实际意义。李荣显也不是那种沉浸于个人情感发泄的人，他真正想要是在前期激怒李荣成，让其理智缺失下减少提防之心，最后一个问题才是他的目的。
毫不客气的说，别看现在整个波音帝国繁荣昌盛，可距离帝国的衰落就差一个飞行员。FAA那边或许还好办一些，EASA这里可不好湖弄。单单只有FAA的适航证，没有EASA的联合适航证，波音777还是个失败的机型。
而且，在EASA明确表示会进行更加严格的验证后，波音在短期内无法对777进行明显升级的前提下只能寄希望于一个救世主，一个能处理所有飞行故障，无所不能的飞行员。
李荣成此刻应该是在着力寻找这样一个飞行员才对，可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到了剑川这么个小地方？
说实话，李荣成此刻应该在木华航空，天南航空和国大航空的总部基地才对，那才是聚集了优秀飞行员的地方。剑川市有什么，个别混合资本的小航司？三大航的分基地？分明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地方。
若不是正好在蓝天航空有个空客321的订单，正巧李荣显又顺便在国内，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剑川这个城市。
此前将近二十年，波音跟空客斗得难解难分。没想到，现在波音未来接近十年的运势就全系在一个飞行员身上了。
将剩下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李荣显沉默半晌，望着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他犹豫了下，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随着电话接通，对面竟然传出来马诚的声音：“李总，没想到你还能打电话给我。”
“马总，最近两天你跟我那个大哥走得很近啊。”李荣显轻笑道。
“哎呀，都是些私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