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陆景华出去，徐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重重地抹了抹脸，以此想让自己更加清醒。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将会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旅程。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陆景华抱着厚厚一摞资料过来了，数量之多，甚至已经盖过了陆景华的脑袋。
然而，这些还不是全部，听陆景华说，还有一个差不多份量的文件。所以说，陆景华刚刚不是在瞎说，而是真的太多了。
别说分析出来规律了，就算是将其全部看一遍都不一定能看完的。
一开始，陆景华还想要帮帮徐苍的。可是没看几份就觉得头晕脑胀的，最后还是放弃了。不过，陆景华倒也没回去，而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下去了，他的办公桌却是留给了徐苍用。
为了不打扰徐苍，陆景华直接将自己的办公室给让出去了，处理事务全搬到了飞标那边。
直到下班时分，陆景华回去办公室看了一眼，发现徐苍还在埋头看资料，大半天都没有吃东西。轻轻唤了两声，徐苍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陆景华便是没有再喊徐苍了，而是去楼下买了些面包和水带回办公室，也不喊徐苍，就把食物和水放办公室的茶几上。
原本陆景华是打算回家的，可看徐苍这般废寝忘食的样子，最终又是往沙发上一躺，又是陪着徐苍过夜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得正酣的陆景华陡然被一声兴奋的惊叫声吓得跳了起来，下意识地先擦去嘴角边的口水，然后茫然地扫过四周。
由于陆景华的办公室光照太好，刚刚醒过来的陆景华还不适应强光，眼睛都是半眯着的。等他看清周围的时候，突觉眼前有一个瘦削的身影。
“陆哥，陆哥！我好像发现一点儿东西。”待到陆景华看清，原来眼前之人正是徐苍。只见他捧着一张A4纸，无比激动地展示给陆景华看：“陆哥，你过来看，快点儿！”
陆景华明显是有些脑子不清楚，挠挠脖子，顺着徐苍所指的A4纸看去。只见纸面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各式各样的数字符号，看得陆景华头晕眼花的。
“不是，你这是啥玩意儿啊？”陆景华挠了下乱糟糟的头发：“这太乱了，看不懂啊。”
徐苍则是盯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之中抑制不住的兴奋：“虽然真正出严重问题的就我跟朱建机长那次，但是，我发现这飞机的抬头速率和离地速度的硬警告特别多，这很有可能就跟异常抬升有关系。”
“嗯？有这事？”陆景华一把将纸张抓过来，只见在密密麻麻的字符里的确有日期以及航班号的注释。然后，陆景华就看见里面还有TO的内容。
“TO？起飞重量吗？”陆景华问道。
徐苍点点头：“对，就是起飞重量！”
陆景华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在双发上坐好，再是扫了一下纸张上的内容。可是，或许真是刚起来，脑子有些迟钝，陆景华还是看不明白。
“到底是怎么个说法？”陆景华索性不再看了，直接问徐苍：“问题出在起飞重量上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又不完全对。”徐苍伸出一根手指：“真正的问题我猜应该是出在乘客上！”
陆景华怔住了：“乘客？”
“没错，就是乘客！”徐苍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哥，刚才你看了一遍那些出了硬警告以及此前我们出问题的航班，有没有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起飞重量很小，非常小！”
“起飞重量小？”陆景华低头沉思片刻：“你是说出问题的航班都是拉客太少？”
徐苍点点头：“不仅仅是拉客太少，而且还是短程航班，都是在一个半小时内，加油量也很少。这就导致飞机的起飞重量难以置信的小。”
“不是，起飞重量小会引起机头的异常抬升？这个......真的有关联吗？”陆景华又不是那种外行，可他实在想不通起飞重量小会跟机体异常抬升有什么直接关系。
徐苍其实心里也拿不准：“我不太懂里面的原理，但是从数据归纳上来说是这样的。而且，并非单纯的起飞重量小就能处罚机头的异常抬升，还有另外一个条件。我还查了这些航班的客舱布局，我发现当时飞机上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安置在了后方......”
“你这什么意思，你是说重心也有问题？”陆景华一下子就品出味来了：“不可能吧，飞机重心都是经过严格计算的，绝对会是在标准范围内的，要是重心超标，那舱单都不会传出来。”
大型客机的重心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数据，在规定中，重心的位置必须限定在一个范围内。一旦重心超过了规定的范围，那将会对飞机的安全造成极大影响。
配载室在计算飞机重心时肯定会考虑到这一点儿。要是配载室发出来的舱单中的重心超标了，那就是一次严重的计算错误。至少陆景华飞了这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此类事件。总不能在1566上出问题的航班都是配载计算错误吧，这也太离谱了。
徐苍赶忙说道：“我哪里说重心超标了，只是说重心非常接近于后侧极限，虽然没有超标，但也很接近了。”
“这样吗？”陆景华不由陷入沉思。
起飞重量小，重心偏后，这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很苛刻的条件啊。
彷佛是看穿了陆景华的心思，徐苍忙是补充道：“哥，我上面没有列出这些航班的乘客数，所以可能你没有一个概念。这些航班的平均上座率只有百分之二十，这样你应该就能明白了吧。”
“这么低！”陆景华一愣。
按照市场部的习惯，上座率低于百分就要考虑取消航班了，百分之二十的上座率基本都是要取消的。只有一些极其特殊的情况会坚持飞行，比如航线有补贴之类的。
那这么一说，徐苍说描述的情况的确极其难以出现。1566飞了快一年了，也就出了这么几次。
然而，关键问题是，徐苍这个完全建立在数据归纳上的猜测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呢？
第80章 他当是天下第一
陆景华办公室旁边的卫生间里，徐苍还在洗脸，熬了一晚上，脸上全是油，还是要注意一下形象的。
“那你就准备这么把东西交给维修副总裁？”陆景华倚在男卫生间的门口揉着眼睛，问里面在洗漱的徐苍。
徐苍抹了一把脸：“对啊，我已经把各项关键数据都汇总好了，一目了然，他看一下就明白了。”
能坐在维修副总裁的位子上，总该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吧？
“我倒不是说他看不看得明白的事情。”陆景华打了个哈欠：“我是说这些其实都是你的猜测，并没有实际上的支撑。”
徐苍又拨弄了下头发：“我又不是什么都懂，能做到这样就不错了，其中的原理就是不是我能搞明白的了。后面我也附上了如果经过D检后，还没有发现问题，我愿意以一定比例薪酬抵扣维修费用的想法。”
说实话，徐苍能做到这个份上，当真是已经做到极致了。这样的人，陆景华都觉得不真实，完全就脱离了任何低级趣味。
“万一还不同意呢？”陆景华不禁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徐苍甩掉了手上的水渍：“那我还能怎么样，刀架他脖子上？如果他还不同意，那就......算了，我真的已经能做到我能够做到的一切了，我问心无愧了。”
陆景华将手里替徐苍拿着的文件丢给洗漱好了的徐苍，接着伸了个懒腰：“睡了一晚的沙发，腰都要断了，我去出勤楼开个房补个觉，你一会儿把东西送到余总手里，也去出勤楼那边休息一下，通宵上身子的。”
陆景华所说的余总就是维修副总裁余奉天。
“嗯。”徐苍点点头，通宵下来的感觉确实相当不佳：“不过，你白天没公务吗，这就去出勤楼偷懒？”
“领导都不能偷懒了，那还当什么领导？”陆景华挥手告别徐苍，往楼梯间那边去了。
等陆景华走开，徐苍又在镜子里稍微扒拉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便是乘中央电梯上了九楼。昨天王说过维修副总裁的办公室在中央电梯右转第三个办公室。往右顺着找，还真就找到了。
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徐苍礼节性地敲了下门，然后再进去了。只是这一进去发现里面的办公桌后并没有人，倒是在沙发上坐着一个身着黑色职业装的年轻女子，看样子好像是余奉天的秘书。
秘书瞧见徐苍进来，打量了下徐苍的飞行员制服，显出一丝疑惑：“飞行的，过来找余总吗？”
维修副总裁总管的是公司的维修保障部门，跟运行副总裁管理的飞行和运行系统是完全独立的。什么时候飞行员要过来找维修副总裁了，不是应该找运行副总裁吗？
“对的，对的。”徐苍相当客气：“请问，余总是有事出去了？”
“嗯。”秘书起了身，显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你是有什么事吗？”
徐苍赶忙将文件拿出来：“是这样的，有一架机号是1566的飞机之前出了问题，可是机务检查下来却没有发现异样。不过，我还是觉得这飞机是有问题了，所以昨晚我归纳了些1566飞机的数据，余总看了应该能懂的。请问一下，你方便将这个交给余总吗？或者，如果余总不是出去太久，我可以在这边等的。”
徐苍一通话下来，秘书一对秀眉都蹙了起来，显然是听得一头雾水。
徐苍心里一咯噔，看这秘书的表情好像是对自己说的话一点儿也不明白。讲道理，维修副总裁这样的技术管理岗位，秘书不说精通，总该是要稍微了解一下专业知识的。
“该不会是个彻彻底底的花瓶吧？”徐苍知道有些秘书可不仅仅为领导分担工作上的压力的，但至少稍微装一下吧？
这下徐苍真的不敢把东西交给这秘书了。
不过，下一句话直接粉碎了徐苍的打算。只听那秘书澹澹道：“余总陪局方代表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也不知道，东西给我吧，我会负责转交的。”
“局方代表？”徐苍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的师父陈向东，这个余总该不是去陪自己师父了吧？徐苍想着要不要给自己师父打个电话，问他在哪儿，然后赶过去，亲手将东西交给余总。
只是这转念一想，这么做应该过于离谱了，想想还是算了。
“那今天中午能回来吗？”下午1566就要飞了，最好能敢在1566起飞之前让余总看到。
“估计可以吧！”
徐苍想了下，自己在这边硬等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于是将文件给了秘书，还再三叮嘱起来：“这个东西很重要，请一定要交到余总手上。”
秘书接过来：“知道了，我肯定会亲手交给余总的。”
徐苍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秘书，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她。毕竟，交个文件而已，又不是什么费力难做的事情，想来还是可以做好的吧？
“那辛苦了。”
一通感谢后，徐苍退出维修副总裁的办公室。只是刚一出去，耳边就传出来冬冬的皮鞋撞击地面的动静，再是一转身，迎头撞上了一个慌慌张张的人影。
待到徐苍看清来人，脸上不由一惊，这不是刚才说要去出勤楼开房睡觉的陆景华吗？
就见陆景华恨不得一头撞进徐苍的怀里，抓着徐苍的衣服，急忙问道：“事儿办完了？”
“嗯，算是吧。”徐苍点点头，稍是观察下陆景华的脸色，只见这家伙满脸通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是能激动成这样：“你不是去休息了吗？跑过来干什么？”
陆景华抓着徐苍的衣服，徐苍甚至能感觉到陆景华的手都在抖，这更是让徐苍一头雾水。
“我刚才收到消息，波音总部亚太区的负责人竟然过来这边了。我听朋友说，这次波音总部首席技术官空缺，而且波音会向全球物色人选，这个亚太区的负责人这次过来的任务之一就是挑人的。”徐苍当真是从未见过陆景华如此兴奋，他恨不得都快跳起来了：“徐苍，不是试飞员，而是首席技术官啊！”
虽说徐苍知道陆景华对波音试飞员有些执念，而首席技术官则是试飞员的最高职位，陆景华激动些也是正常，可这表现也太离谱了。
相较于陆景华的离谱反应，徐苍的表现就冷澹很多了，只是轻轻了哦了一声。
陆景华一看徐苍表现如此之敷衍，搂住徐苍的肩膀，狠狠地教育了一番，主要内容无非就是对波音试飞员的溢美之词。
徐苍倒是知道陆景华并非***，而是静极思动，试飞员那种始终徘回在飞行包线边缘的生活才是他追求的。
被陆景华一通洗脑，徐苍算是一点儿反应没有，反倒是问起了陆景华：“所以你这说了一大通，找***什么？”
“现在那个负责人就在巨龙酒店那边，咱们附近的几个航司都去人了，我也准备去，顺便去探探口风。”
别的航司去人都是询问波音后续机型或者购机事宜，可陆景华却是想要借此机会问首席技术官招聘的事情，着实是公器私用了。
“那你去啊。”徐苍无语地摊开手：“这事儿你没必要特意上来跟我说啊。”
陆景华推了下徐苍：“你这话说的，跟我一起去。”
徐苍从电梯里出来，脸上尽是嫌弃：“要去你自己去，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难道你就不对波音的首席技术官没有半点儿兴趣？”陆景华追上徐苍，还在喋喋不休地劝人。
哪里知道徐苍直接捂住了耳朵：“半点儿兴趣都没有。哎哟，又不是小学生了，怎么这种事儿都要拉着人。”
现在陆景华的状态很像小学时下课拉着朋友上厕所的情况，搞得徐苍很无奈。
“昨晚老子陪了你一夜，让你抽个时间陪我去见个人都磨磨唧唧，良心呢？”陆景华直接扣住徐苍的手腕往外拉，也不管徐苍答不答应了，直接来硬的的。
徐苍当真是头大如斗，一把甩开陆景华：“走，走，走，跟你去，跟你去！别拉拉扯扯的！”
陆景华一看徐苍同意了，马上说道：“咱们是没时间换衣服了，待会儿上车，咱们把肩章领带除了再进酒店。”
穿飞行员制服进酒店好像是有些奇怪，又不是过夜。把肩章之类的东西去了，就留个衬衫还稍微好一些。
其实，若是时间充足，陆景华还是想换套衣服，可惜时间不够了。
徐苍倒是不在意穿什么，反正这次他就是陪太子读书，听陆景华整就好。
......
巨龙酒店本来就是机场附近规格最高的，离机场工作区很近，而且机场附近车流不多，开起车来通畅得很，不到一刻钟就到酒店了。
陆景华找了个地儿停车，下车后，两个人还互相帮忙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场面看上去有些奇怪。
陆景华相对而言是比较注重外表的，可徐苍的风格就是跟他的大多数时间的做事风格一样随便。但是，陆景华明显对这次见面很看重，徐苍只得顺从他了。
根据陆景华收到的消息，地点是在酒店三楼的一个大包间里。等两人寻着过来的时候，发现门口竟然还有守门的，跟守门的说自己是蓝天航空的飞行部总经理后才被允许进去。
进了里面，徐苍感觉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里说是包间，可空间大到已经可以当成一个标准的会议厅了。
可能是他们过来的时候，饭局已经接近尾声了，不少人都已经从席上走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聊天了。
相比于徐苍和陆景华两人就穿了个白衬衫，包间里面的其他人就显得正式太多了。只是这一眼望过去，徐苍两人在人群之中着实扎眼了些。
徐苍就跟着陆景华穿过人群，很快就发现前面好像有个人在朝着他们招手。很快，陆景华便是迎了上去，两人竟是认识的。
“李先生就在那边角落，现在人不多，你赶紧去。”这人想来就是陆景华的朋友，给陆景华指了个方向，便是催促其赶紧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