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苍笑而不语，却是看得李荣显头皮发麻。他怔了一会儿，一滴冷汗自额头顺着侧脸流淌下来，难以言喻的寒意冲上了天灵盖。
如果徐苍说的是真的，那对空客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徐先生，不管如何，我们空客欠你一份大人情。”李荣显抱拳相谢，接着马不停蹄地走开了。没走几步，已经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了。
徐苍扬了扬眉毛，他看得出来李荣显最后一句话绝对是真心的。其实，他是可以不提醒李荣显关于可能存在其他问题发动机的事情的，但是徐苍还是说出来了，他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其实，就算徐苍不提，以空客的周密，大概率也还是会进行类似的排查的。所以，徐苍的这个情报的稀缺性倒是没那么夸张。
而且，虽然说徐苍用9451的事情要挟空客答应了津门组装总厂的项目。可毕竟是让空客相当恼怒，至少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徐苍还是希望跟空客保持哪怕表面上的和谐。因而提供这个实际意义不大的情报对自己来说损失不大，又能弥合一下与空客紧张的关系，算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徐苍之所以知晓9451的事故原因，在于后世极为类似的1549航班事故调查里，调查人员就强烈怀疑是供油短管的问题。只是由于1549的机体损伤极为严重，调查人员只得到了少量供油短管的碎片，证据并不算特别牢固，因而只能说极有可能，却不能说是板上钉钉。
不过，徐苍作为9451的亲历者，回想自己在当时的所见所闻，跟1549调查结论的推测基本就是吻合得丝毫不差，而且后面徐苍又去山航要了那架飞机的维修记录，其中有提及燃油流量差异的问题。
在很多时候，燃油流量差异有自发性的问题，并不算是明显的故障。本次调查人员也怀疑过是不是燃油的问题，但是燃油系统涉及广泛，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出具体的原因。而且，山航曾经就此问题进行过相关检修，程序也是没问题的，调查人员自然是没有过于重视。
然而，所谓的检修程序并没有发现发动机供油短管的先天性缺陷。实际上，在后世的1549事故中，仅剩的供油短管碎片里也没有发现缺陷所在，而是后续在同批次发动机的排查中发现的。
这个供油短管缺陷就是有管壁的某些地方厚度不达标，即有些地方是偏薄的，这就导致供油关断强度不够。
如果管壁是平滑的，那么燃油不会在其中残留物质。可要是有凹陷处，那一些微量的燃油杂质或者结晶会首先淤积到凹陷处，然后淤积的东西越来越多，导致燃油流量变小。这就是维修记录上写明的两侧发动机的燃油流量存在差异的原因。
由于管壁缺陷，在某些时刻，特别是大推力时，供油短管会爆裂开来，此后就是徐苍9451遇到的事情了。
望着李荣显远去的身影，徐苍咂咂嘴，看这样子空客后面还得送自己一份大礼啊。
摇摇头，徐苍回了院中，朝着李荣成招招手，问道：“什么事，特地跑一趟？”
李荣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一圈：“徐苍，这是你的公司？”
“有什么问题吗？”徐苍从门口拿来两个塑料小凳子，扔了一个给李荣成：“坐吧。”
这两人一坐下来，徐苍还没等李荣成说话，忽地想起来一件事：“能不能向你们波音技术部问一下，什么问题会导致飞机机头异常抬升？”
“嗯？怎么了？”李荣成倒是没想到徐苍会突然说起来这个。
“就是......有一架飞机特别奇怪。我用人格担保飞机的抬头速率有些问题，可落地后就是怎么也查不出来，不晓得是几个意思。”于是，徐苍将1566的事情给李荣成讲了一遍：“如果你们技术部门有需要，我们可以将飞机的相关数据导给你们。”
李荣成想了下：“倒不是什么***烦事儿，只不过你可以让蓝天航空去问啊，干嘛让我去问？”
这种情况就相当于售后服务，航空公司向飞机制造商咨询疑难杂症算是相当正常的操作了，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哎呀，你不是波音高层嘛，说起话来，技术部门不得重视一些？”徐苍指着刚要开口的李荣成：“比跟我说什么国外不讲人情，只讲规则的废话，你们那边什么德性我还是清楚的。”
“怎么你出过国？”李荣成笑道：“虽然我不算什么高层，但这事儿我接下来了。”
徐苍摆摆手：“有什么好出国的，又不是什么人间天国，有什么好去的。”
“你跟这边很多人的想法不一样啊。”至少据李荣成所知，这边很多人还是愿意移民到国外的。李荣成非常认真的口吻问道：“如果能帮你拿到美国国籍，并且给你很体面的工作，你愿意吗？而且，如果你想，也可以将你的家人一块儿带过去，入籍的条件同样适用于你的家人。”
在两千年，即便国内已经经历了改革开放，生活水平突飞猛进。可是随着国门打开，国外尤其是美国的信息传入国内，两者之间巨大的生活差距还是让很多人向往所谓的“人类灯塔”，即便是偷渡也要去海洋对岸。
李荣成觉得自己开出的条件还是相当优厚的，不是获得绿卡，而是入籍。绿卡只是永久居住权，却非本国公民。而入籍就享有所有公民的权利了，两者区别还是很大的。
而且，李荣成允诺移民后提供体面的工作。李荣成好歹也是上层人物，他说的体面工作肯定是相当不错的。
李荣成自信这个条件徐苍绝对是会心动的。
“你是觉得美国比这边好，所以我料定我会答应？”徐苍翻了个白眼：“可那边对我来说狗屁都不是。你可以找别人问去，估计会有很多人愿意的。”
李荣成苦笑着，踩踩泥土地面：“就为了这个？你的起点还真是低啊。”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这句老话你没听过吗？”徐苍掸了掸身上的衣服，再是说道：“算了，移民的事情我没兴趣，不要再说了。你来这边到底是什么事？”
李荣成终于是收回目光了：“稻城的777测试已经全部审批下来了，这是相关资料，你看一看。”
说着，李荣成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徐苍。
徐苍接过看了眼，内容就是稻城机场的一些简单介绍，并不详细。其实想想也明白，稻城机场是军民两用，怎么可能给国外公司详细数据，能让他们在上面做个飞行测试就算是网开一面了。
除了稻城机场的一些数据说明，更多的内容是777极限测试的项目。徐苍大略扫了一眼，便是往旁边一扔：“花样还挺多。”
李荣成着实是无语了，哪有这么对待测试文件的：“你好歹看看，总要是心里有数的。”
徐苍撇撇嘴：“我是去兜底的，又不是我飞，看那么详细干什么？”
“你这......”李荣成一时无言，当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终只是叹息一声：“算了，我们不硬性要求你什么，只要你能保证飞机安全即可。”
徐苍笑道：“不过，说实话，如果测试失败了，飞机保下来还有什么意思？”
“那也不能摔了啊。哎呀，反正你按着协议做就行。”李荣成说道：“测试之前，你真的不用去做一下777的相关训练？”
旧事重提，徐苍略有些不耐烦：“不都是说过了吗？777我会飞，能不能不要让我做重复工作，我现在忙得很。”
“忙这个？”李荣成一指对面的行政小楼：“这真的是一间航空公司吗？”
徐苍啧啧嘴：“准确来说现在还不是，名义上还归属于蓝天航空。不过，我们后面会独立出来的。”
“你们有几架飞机？”李荣成再是问道。
“一架啊！”
“嗯？”李荣成一愣，再是问道：“那有多少航线？”
徐苍很是自然地回道：“一条。”
“一架飞机，一条航线，你们过家家呢！”
“你们国外也玩过家家吗？”然而，徐苍却是回了一句让李荣成很是无语的话。徐苍将外套脱下来放在自己膝盖上，看了一圈小院子，感叹一句：“是不是很寒酸啊。”
李荣成翻了个白眼：“你还知道啊？”
“那帮帮我怎么样？”徐苍露出一丝笑容：“房子什么的我无所谓，现在就是飞机航线人员紧缺。航线和人员你们也帮不上，飞机还是解解燃眉之急的。”
李荣成极为警惕地打量着徐苍：“你想要什么？”
“飞机啊，不是说过了吗？”徐苍用手肘推了推李荣成：“兄弟，我想从你们波音那边租上几架飞机，可行啊？”
李荣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了一句：“为什么要租飞机，你可以买飞机啊。”
“我要是有钱还会租嘛，这不是没钱嘛。”
“那你可以去找飞机租赁公司啊，又不是没有。”李荣成认真道：“我们波音只卖飞机，没有飞机租赁业务啊。”
徐苍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眉飞色舞起来：“这不在我这儿，你们波音就有了飞机租赁业务了嘛。”
李荣成脸一下子就黑下来了：“徐苍，你的意思是我们波音专门给你成立一家附属的飞机租赁公司？”
徐苍两眼放光：“可以吗？”
“你在想屁吃呢！”李荣成一把推开凑近过来的徐苍：“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们波音没有附属的飞机租赁公司。想要飞机可以买，如果数量不多，我们可以给你行个方便，让你不用排队。”
由于飞机产生受限，经常是下订单到实际到货要等上几年的。而李荣成承诺可以免除排队时间，算是不错的优惠了。
徐苍很是为难：“可我们现在资金不充裕啊。”
李荣成脑门上青筋直冒：“那你什么意思，想要吃霸王餐？”
李荣成真是服了徐苍了，就算是一些大型航司都要看他们波音的脸色的，结果徐苍这个屁大点儿的航司还在琢磨着吃波音的白食，简直是离谱得不行了。
“你是知道的，现在国内没什么值得信赖的飞机租赁公司。去国外找飞机租赁，像咱们没什么文化，万一被人给坑了还不知道呢。”徐苍一通唉声叹气：“我现在一辈子的理想都堵在这个航司了。要是这个航司就这么黄了，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反正我烂命一条，可就是担心坏了你们波音的大事啊。”
如此言语落到李荣成耳朵里，李荣成当即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咱们可是有协议的。”李荣成提醒道。
徐苍又是叹了一口气：“如果这公司不行了，那我还不如从飞机上跳下去，你可以把我的尸体抬到那测试的777上。”
“操！”即便是温文尔雅的李荣成也不由骂出声来：“徐苍，你TM这是在耍赖。”
徐苍眼泪汪汪地露出无辜状：“我哪里是耍赖了。你们波音一年生产那么多架飞机，匀上一架给我可好，就一架！”
李荣成太阳穴直突突：“你知道不久后你测试的777是多少钱吗？十亿！就算是一架737的基础配置也需要两到三亿。你上嘴唇碰下嘴唇就一架飞机，你觉得我们波音是大傻子，两三亿的东西随便乱送？我都说了，你买可以，我们可以去掉排队时间，你还要怎样？”
“那分期付款可以吗？”徐苍笑嘻嘻的：“我不白要，只是说现在暂时手头比较紧。你说737两三亿，那肯定不可能，都是说给外行人听的，价格可以好好谈一下。不过，就算再低，我们也不可能一口气买得下来，要是分十期，十年付完？”
李荣成人都听傻了，先是从厂家自租，再到分期付款。徐苍这不是在买飞机，而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呢！
“徐苍，你是在认真的吗？”李荣成问道。
徐苍终于收敛了笑容：“那你觉得我跟你说这么多是在开玩笑吗？”
第160章 加长跑道！737-900X！
在采购飞机的时候，特别是这种大型客机时，如果数量比较多，分期付款还算是比较常见的选择。不过，单买一架飞机还要分期付款，而且是分十年付清，这种先例放在任何一家飞机制造商都是没有过的，更别说在卖方市场极为强势的波音公司上。
要知道，一架737在客运上的寿命也就是十几年了。等到机型足够老旧了，那一般是卖给货运航空拉货去了。
如此一来，徐苍基本打算用飞机近乎全部的客运寿命来偿还购机款，着实是离谱了。
“利率呢？”李荣成小心问道。
“利什么率啊，咱们什么关系啊，还谈利息，多伤感情啊。”徐苍这个时候搂住李荣成的肩膀，如果不是知晓内情的人，还以为两人是什么哥俩儿好。徐苍竖起一根手指：“就一架，一架！”
李荣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的确，徐苍是给钱了，可这跟白嫖有什么区别？分十年还完，还是无息的，徐苍怎么有脸说这种话的？
可徐苍这人至少在目前为止对波音来说还是太重要了，李荣成又不敢直接地拒绝他。思前想后，李荣成张开五指：“分十年付款太夸张了，就一架飞机，你这有些过分了。五年，每年一期，分五期还完，这是我的底线。”
哪里知道徐苍根本想都没想，抓着李荣成的手：“成交，成交，哈哈哈！什么时候签合同，飞机什么时候能进来？”
李荣成嫌弃地抽出自己的手：“我怎么感觉前面你说分十年还是故意的？”
一位思想家曾经说过，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需要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你说要拆掉屋顶，他们就愿意开窗了。
“我哪里是故意的？是真的没钱啊。”徐苍嬉皮笑脸的：“还有一件事，可以的话，请你帮帮忙。”
李荣成一指徐苍：“你小子不要太过分啊，得寸进尺了。”
“不算什么过分要求。”
李荣成不太相信：“你说说？”
“你看我这破地方也知道，后面肯定是要走廉价航空的路子。可要是说廉价航空模式的鼻祖，那还是首推美西南，所以我希望你能从中介绍一下，让我们派个人去美西南调研调研。”
虽然徐苍借助后世的见闻，知道一些廉价航空的运营理念，但毕竟徐苍不是经商管理人员，很多细节方面的东西，徐苍其实还是有些不明白的。
既然有些东西还没有完全理解，那自然是要补足的，而徐苍并不打算自己窝在家里瞎琢磨，而是向外学习。
廉价航空模式在这个时代还是比较少的，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徐苍首创。要说廉价航空的开派祖师，那便是美国西南航空公司。
依靠着廉价航空的模式，它创造了连续三十三年盈利的神话。本着要学就要学最好的，徐苍肯定是希望到美西南取取经的。
不过，虽说企业交流算是相当正常的商业活动。可徐苍现在在国内都是一个蚂蚁体量的航司力量，人家美西南凭什么搭理自己，所以就得李荣成帮忙搭搭桥了。
人家李荣成好歹是波音的高层了，帮忙介绍一下，争取一个调研的机会还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
“企业调研啊，吓死我了。”李荣成听到徐苍的话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还真不算是什么大事：“这个忙算我私人的，我可以给你牵线搭桥。不过，你准备送谁过去？你的人去调研可以，可人家不一定什么都教，能学多少全看悟性了。”
这种类型的企业调研必须要派一个足够机灵的人过去，否则，那就纯粹是一次公费旅游，什么东西都学不到。
“人选啊。”徐苍一抬头，指了下院子门口：“就她了。”
“谁？”李荣成回头往院门口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拖着大包小包进来的史颀父女。
史灵灵一进院子里就发觉徐苍好像是在指着自己，有些疑惑道：“徐苍，你在指我吗？”
“对啊，有一件大好事要交给你。”徐苍站起身子来，走到院门口，帮着史颀和史灵灵提东西。
史灵灵倒是不见外，将手上七七八八的行李都递给徐苍的，瞧了眼还坐着的李荣成，问道：“什么大好事？”
“去美国做个调研。”徐苍朝着李荣成努努嘴：“有介绍人了，去美西南，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