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从锦衣卫开始 第422节

如此之下,一处处工地,几乎就是等同一个个军营,汇聚灾民,分编设组,由上之下,层层管理。

如此秩序,只要监督得力,朝廷钱粮供给充足,灾区稳定自然是必然。

而现如今迁徙之策下达,这个稳固的秩序自然也随之而被破坏。

涉及数万人的背井离乡,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时至正午,烈日高悬,已然接近竣工的米脂无定格修缮筑堤工程营地,随着迁徙之策的下达,往日井井有条的秩序已然告破。

已经持续了年许的安宁告破,灾民百姓们大都是难掩惊慌之色。

对底层的百姓而言,善政也好,苛政也罢,不管什么事情,一旦涉及他们,他们都没有丝毫的选择权。

只能被动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降临,是福是祸,都只能迎头撞上去。

这迁徙之策,亦是如此。

对这米脂的灾民家家户户而言,或许唯一的信心,就是对当今天子的信任,平定了乱世,又多年赈济,给了他们生路,且常派出御史官员来巡查,来看他们的生活如何,来抓起杀掉欺压他们的官吏……

但,再怎么信任,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而且还是那么遥远的背井离乡。

纵使抵达那传说中的辽省,能有好生活,但谁又知道,这么遥远的路途,又会发生怎样的意外?

对绝大多数百姓而言,或许终其一生,都未曾出过本县。

从米脂到辽省,有多远,千里之遥?还是数千里之遥?都没有丝毫区别……

“至各家给户劝说,将朝廷的迁徙政策讲清楚!”

“告诉百姓们,天子爱民如子,不会亏待任何人的……调集了充足的粮食,派了军队护卫,又调集了很多大夫……”

“辽省那边,也都安排好了,去了,就免费分农具种子,分田地,分口粮,每个村都会安排耕牛……”

营地中,一群官员行于营地之中,堵胤锡手握名册,皱眉吩咐着。

说到最后,堵胤锡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眼前的众官员:“记住,尽量劝说,非必要,绝不可能强行……”

话说一半,却是戛然而止,堵胤锡摇了摇头,随即看向身旁跟随的一名将领,拱手道:

“还请李将军约束好将士们,这些百姓们,都不容易。”

长河营千户孙明点了点头:“堵大人放心,咱和弟兄们也都是苦寒人家出来的,懂得分寸的。”

“麻烦了。”

堵胤锡勉强挤出笑容,众官员及随行将士,亦是朝营中各处而去。

望着诸官员将士离去,堵胤锡眸中亦是难掩忧虑,从工程之初,被派来到这任监正督管工程,到现如今工程结束,直接转为此工程地遣民负责之官。

近两年时间,不分昼夜忙碌,曾经的书生气消磨殆尽,对此地的一草一木,所有官员将领,乃至许多百姓,他都可谓是了如指掌。

正是因为太了解,他才有太多忧虑。

人性本恶,权利更是会肆意扩大这份恶。

小民的恶,小官的恶,最终,都肆意的落在所有灾民百姓之上。

大恶也好,小恶也罢,在这任职近两年,他已经见过无数次。

唯一庆幸的是,新朝初立,一切鼎泰革新,天子晓民生疾苦,多施仁政善政,且对人性及权利的恶,多有了解,也多有针对性的政策,在稳固的秩序下,将一切都压缩在一个有限的程度。

这两年,他身旁的同僚官员,换了几十个新面孔,驻守在此的千户百户总旗等将领,也换了好几茬,这些换了的人,做了的恶,最终,都及时报应在了他们自己身上。

而这,还是在营地层层管理带来的稳固秩序之下所产生的恶,一旦开始迁徙,秩序必然告破,也难以形成稳定秩序。

那人性的恶,权利的恶,必然会十倍百倍的显露而出,监督的难度,也必然会增加十倍百倍。

权利作恶的成本,也必然十倍百倍的降低。

一增一减……

堵胤锡环视着这一座座简陋的民居,那一个个难掩对未来迷茫的面孔清晰映入眼帘。

堵胤锡不知道,数万百姓,最终能抵达辽省的有多少。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一旦开始迁徙,漫漫数千里路途,绝对有相当一部分,能够在大恒的赈济之下活得好好的百姓,死或伤在这路途之上。

其中又绝对会有相当一部分,死伤的原因,会是因为权利的作恶,权利的任性……

……

第六百二十四章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堵大人,俺们到底是要迁到哪里去啊?”

破落茅草房外,有一面色愁苦的农家汉子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堵胤锡转身,下意识收拢心中忧虑,看向不远处的这农家汉子,他记得,这汉子叫何三,父亲还有两个兄弟,都死在了当年的乱世之中,只剩下他和其老母亲相依为命,

平日里做事不可谓不卖命,就是为了给老母亲多拿一点吃的,毫无疑问的一个大孝子。

思绪一转而逝,沉吟一会,堵胤锡温和解释道:“是迁徙到辽省去。”

“你也知道,这边旱灾就没停过,地也难种,一直靠朝廷拨粮赈济着……”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事,把你们迁到辽省那边去,那边没天灾,地里收成好,日子也能过好一点……”

“你们放心,路上吃的,用的,都朝廷供着,有头疼脑热还有大夫随行给你们看病……”

“到了辽省那边,还会给你们分田,发农具种子,村里还有朝廷配的耕牛,还免农税好几年……”

听到堵胤锡如此详细的解释,汉子有些受宠若惊,连连说道:“大人您说的俺相信,陛下可是天大的圣人,俺就担心,俺娘身子骨向来不好,这路上这么远,怕是会受不了……”

堵胤锡微怔,忍不住看向茅草房门口靠坐的佝偻老人,心中却是忍不住一叹。

纵使以迁徙之策中最好的待遇相待,但……数千里迁徙,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结果似乎依旧显而易见。

“三儿,朝廷有朝廷的安排,陛下宽容爱民,想必自有妥当安排的。”

老妇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却又条理清晰的出声。

堵胤锡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安慰两句,眸中黯然,却是难以抑制。

心中之近乎矛盾的疑惑,亦是难以抑制的再次涌出。

所谓治国修身平天下,苦读圣贤书多年,他向来坚信,为官重在教化,即教化百姓向善勤劳,从而实现大治之太平。

故,为官数载,凡事他必亲力亲为,多与百姓接触,了解民生疾苦,从而对症下药。

但为官数载,他见识了太多官员,在这大乱转大治,前所未有的大治时代,太多的官员因各项政策与百姓频繁接触,反倒是弊大于利。

可……人性本恶,他能坚守,他也愿坚守为官为民,他与百姓接触,也可保持公心为民。

有很多官员,与百姓频繁接触,却是成了上下其手的大好时机,成就一件又一件的祸事。

似乎………官员与百姓的接触太多,反倒是给了官员之恶权利之恶的发挥余地,似乎……弊大于利。

又似乎……无为而治,官员尽可能少与百姓接触,才是避免官员之恶,权利之恶的最好方法。

但……若无为而治,官员与百姓接触少,又意味着天灾人祸,百姓都需要自己承担,一旦无力承担,那必然是糜烂一地,朝廷的无为而治,也会导致根本无法有效的肩负起护民之责。

似无论如何,都有种种弊处。

处在这官场,似乎就是处在一个天大的淤泥滩之中,来往大都是满身污渍,心肝赤黑……

他想要避免淤泥,但来往之间,却也不可避免被迫沾染污渍。

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尽可能的保持本心。

如今大变大治之世,天子严刑峻法,监察之苛,自古之未有,所以能最大程度压制权利之恶。

但,纵使如此自古未有的严苛监察,他所闻所见,也有着数不尽的权利之恶,完全可以想得到,一旦监察稍有松懈,权利之恶,会恐怖到什么程度。

尤其是如今,里甲改制,权利直接与天下百姓接触。

权利做下的所有恶,都将会反噬到权利之上。

而这个问题,俨然根本不可能得到解决!

此刻,堵胤锡亦是莫名的感觉有些揪心,尽管士林朝野皆道天子残暴不仁,但他看得出来,天子之政,是漫漫青史,从未有过的为民之政。

这昭武一朝,或许在漫漫青史之上,都会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时代。

他很想看到,这个时代抵达巅峰的光辉之景,却不愿见到,这个自古未有的大治时代,被数不尽的蛀虫所污染。

堵胤锡紧了紧袖中的那一封密奏,他觉得,他应该要将这一切,向天子奏明。

可他,又想不明白该如何平衡两者之间的矛盾。

“仲缄,情况如何了?”

突然而来的一道声音,亦是将堵胤锡从重重思绪之中唤醒,堵胤锡下意识看向声音传来方向,随即连忙转身一拜:“下官见过阁老。”

却见刚归京城不久的内阁阁老,工部尚书洪承畴,此刻竟又出现在了这灾情之地。

“回禀阁老,下官已安排官员将士至各家各户劝其迁徙……”

堵胤锡条理清晰的诉说着。

洪承畴沉吟片刻,随即深深的看了堵胤锡一眼:“你可知为何冬季迁徙?”

堵胤锡稍愣,随即不假思索道:“冬季迁徙,可赶上来年春耕,百姓也能更好更快的融入当地,朝廷赈济压力也能大大减小。”

洪承畴再问:“那现在已经几月了?”

“十月中旬。”

堵胤锡同样不假思索出声。

洪承畴沉声道:

“辽省寒冷,故春耕一般是在四月上旬进行。”

“今已是年末十一月,从米脂到辽省,数千里之遥,又有近十万人迁徙,路上至少需要三个月,乃至四个月时间。”

“还要给百姓留出安置,开荒播种的时间,每一天都不能耽搁!”

说到这,洪承畴语气俨然有些严厉了:“米脂为迁徙重地,数万百姓,一家一家劝,得劝到什么时候?”

“朝廷为此此迁徙,已然是排除万难,动员了海量的人力物力,每一天耽搁,都是无数人力物力被白白浪费,这一点,你难道不明白吗?”

“既为迁徙之官,为何还如此扭扭捏捏!”

“欲成大事,当不拘小节,此理,你难道不懂嘛?”

堵胤锡面红耳赤,他很想说,按他的计算,给百姓留出适当的时间,就能极大程度的避免民心动荡,也能让迁徙更加顺利。

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成大事不拘小节,但谁又在乎这小节为何,这小节意味着什么?

堵胤锡一拜:“下官就去安排。”

言毕,堵胤锡默默转身,陈旧的官袍,随风而动,向来挺拔的身形,此刻俨然落寞了许多。

洪承畴漠然注视着这一切,为朝堂重臣,主政一方,他在乎的,是总体的利,远大于总体的弊即可。

至于这微弱的弊如何,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也不是他可以去考虑的事情……

……

第六百二十五章 北疆

当政策失去对政策实施者的缓和,宽容,那政策,就化为了强硬且无情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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