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之乱臣贼子 第26节

吴超越表情失望的答应,肃顺则又向吴健彰说道:“吴大人只管放心休息,我来这里就是看一看你去京城的准备情况,没别的大事,大人如果觉得不舒服,只管躺下休息就是了。哦,对了,吴大人你的出行车船准备好了没有?进京是打算走陆路还是走水路?”

“准备走水路,船也已经准备好了。”吴健彰有气无力的回答,又呻吟着说道:“请肃大人放心,明天只要下官还能动得了,就一定按时起程,绝不会误了朝廷大事。”

说罢,吴健彰也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暗道:“如果我还是动不了,又拉上了肚子,那可就怪不了我啦。”

肃顺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又突然微笑着说道:“这点我当然放心,吴大人你可是文忠公向朝廷举荐的人,有文忠公的榜样在前,我还用得着担心什么吴大人你因病不能起程赴京?”

听到这话,吴健彰装出来的呻吟顿时戛然而止,还十分惊讶的向肃顺问道:“肃大人,你知道下官和文忠公的事?”

“文忠公的长子林汝舟在京城任内阁侍讲,我是内阁学士,时常见面,关系还相当不错,所以听他说过吴大人你和文忠公的事。”

肃顺笑吟吟的回答,又微笑着说道:“吴大人,我也不瞒你,我来上海时,你组织的会党成员围困翁心存派出城的官差,你的孙子挟持翁心存之子为人质,这些事我之所以没有向朝廷奏报,其实就是看在文忠公和镜枫兄(林汝舟字)的面子上。”

吴健彰张口结舌了,另一旁的吴超越则既是惊讶又是好奇,赶紧插口问道:“爷爷,肃大人,文忠公是谁?”

“连文忠公都不知道,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肃顺呵斥吴超越。

“我真不知道。”吴超越如实回答,又补充道:“我爷爷也没对我说过。”

肃顺也有些惊讶的去看吴健彰,却见吴健彰垂着头不吭声,心中猜到一些原因,便哼道:“吴大人,你和文忠公的事,你没有不告诉你的孙子,为什么我不想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不是文忠公的眷顾提携,你岂能有今天?鸦片战争后,广东十三行的商人不是破产就是倒闭,被逼得自杀的都有好几个,偏偏你可以独善其身,原因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吴健彰更加沉默,也更加不敢去看肃顺,肃顺则站起身来,淡淡说道:“吴大人,我走了,明天再来给你送行,去年文忠公身患重疾,却毅然前往广西上任,不幸病逝在潮州,我看你的身体文忠公好得多,区区小病,肯定影响不到你起程赴京。这件事因你而起,又因为你闹大,我希望还是由你去了结。”

说罢,肃顺转身就走,而吴超越虽然已经从肃顺的弦外之意里听出他已经看破自己的爷爷是在装病,却已然不再首先关心这事,一个劲的只是向吴健彰追问那位文忠公到底是谁?吴健彰却神情黯然,过了许久才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文忠公就是林则徐,大名鼎鼎的林则徐。”

“林……林则徐?”吴超越彻底傻眼了,许久后才惊叫问道:“爷爷,你认识林则徐?”

“岂止认识?”吴健彰苦笑,说道:“鸦片战争那段时间,我一直都是文忠公的通译,广州禁烟,虎门销烟,广州保卫战,我都一直跟随在文忠公身边,可以算是文忠公当时的一个助手,也多少给文忠公帮了点忙。”

吴超越的三角眼瞪成铜铃眼了,惊叫问道:“有这事?帮着林则徐广州禁烟!虎门销烟!这是多光彩的事啊?爷爷你以前为什么一直没告诉过我?”

“因为……我没那张脸。”

吴健彰神情颓然,回忆着往事,喃喃说道:“当年文忠公到广州禁鸦片,十三行的商人为了抱上他的大腿,争着抢着要给他当通译,文忠公谁都看不上,却偏偏挑上了我,后来鸦片战争,十三行的富商个个被逼着捐出巨款充当军饷,广东首富伍秉鉴,还被文忠公派人抓捕下狱,押解游街示众,惟独我置身事外,这些是因为……都是因为……”

“因为什么?”吴超越心痒难熬的追问。

“因为那时候的广州十三行,我是唯一一个不做鸦片生意的十三行商人。”

吴健彰说了实话,然后又无力的垂下了脑袋,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我没保住晚节,没脸去见文忠公。”

吴超越沉默了,也终于明白买办爷爷为什么始终没有提起过他和林则徐的关系了,祖孙俩相对无言,许久都没人再说一句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吴健彰抹了抹眼角,起身说道:“孙儿,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但肃顺既然故意在我面前提起了林文忠公,又提起文忠公和我那些陈年旧事,说明他已经看出我是在装病了,故意给我警告,也是好意给我警告,所以我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躺京城,尽量的争一争,也多少做点对得起文忠公的事。乘着现在你还是自由身,快回租界去吧,情况不对你就去香港找你父亲,用不着管我。”

吴超越嘴唇动了动,又犹豫了一下,吴超越这才咬着牙齿说道:“爷爷,我和你一起进京,去帮你和洋人谈判!”

第三十六章 原来是同行

决心陪买办爷爷进京虽说有些冲动,但肃顺明显已经看出吴健彰是在装病,再硬装下去只会麻烦更大,吴健彰已经非得进京一趟不可了,而这次进京偏偏又是危机重重,稍有闪失就有可能人头落地,作为一个良心还没被狗吃光的便宜孙子,吴超越还真想尽尽孝道,去京城给买办爷爷帮点忙,尽可能把谈判的事处理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吴超越知道了吴健彰和林则徐那些事后,对买办爷爷已然不止是感动,还多少有了那么一点敬重,即便不想给大清八旗当奴才,也有些想象买办爷爷那样,多多少少为这个时代的中国人做点事。

为了保护唯一的孙子,吴健彰当然极力反对宝贝孙子跟随他进京,吴超越则明白告诉他,“爷爷,这些天来想必你也看到了,我比你更懂洋人,也比你更了解西方国家,和洋人带上我,你把谈判的差事办好至少可以多三成希望。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的危险,到了大沽口如果情况不对,我往洋人的军舰上一跑,比留在上海还安全!”

觉得宝贝孙子的话有道理,也无比感动宝贝孙子的一片孝心,吴健彰最终还是答应了让吴超越陪同他进京,但还是十分啰嗦的反复叮嘱道:“那你要答应爷爷,情况不对就马上给往洋人的军舰上跑,用不着管我,先保住你的小命要紧!”

就这样,吴超越回租界去匆匆准备了一番后,第二天的上午,在林阿福等几个双刀会好手和一些吴府下人的保护下,吴家祖孙在吴淞江码头登船启程,走水路去京城给咸丰大帝当牛做马了。肃顺也言而有信的亲自到码头给吴健彰送行,并很好心给了初次进京的吴健彰不少指点,让吴健彰进京后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连拜谁的码头都不知道,吴健彰由衷道谢,对肃顺甚是感激。

尽管并不是很喜欢吴超越的奸诈多疑,在临行时,肃顺还是也给了吴超越一些指点——要吴超越在京城收敛言行举止,别象在上海一样一味的任着性子胡来,给吴健彰惹到不必要的麻烦。吴超越客气谢了,心里纳闷肃顺并不象电影电视上那么残暴无能,虽然不学无术不知道肃顺是晚清时期对贪污腐败打压最狠的权臣,还是最重视汉人官员的权臣,却也对肃顺的印象好了许多。

从吴凇江转入黄浦江,继而进长江,溯流而上到镇江转入运河,一路上吴家祖孙连船都不用下就可以直接赶路,同时走水路又可以日夜兼程,不必停下来休息浪费时间,所以吴家祖孙走得很快,农历五月底从上海出发,六月初九就已经到了山东腹地的东平州。然而令吴家祖孙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座船还没能在东平州的码头靠岸,地方官却又转来了朝廷用加急驿马送来的咸丰旨意,要求他们再一次加快行程,务必要在六月十五之前赶到京城。

虽说六天的时间还算比较充足,按时抵达京城问题不大,但为了谨慎起见,吴家祖孙还是再度加快了行程,同时也向转递旨意东平地方官打听原因,结果却得到了一个让吴家祖孙眉头紧皱的答案——以布尔布隆为首的联合舰队因为不满大清朝廷的效率低下,在大沽口开了炮,攻占了大沽口炮台并封锁海河口,同时又把一味拖延时间的花沙纳赶回了京城,要求大清朝廷和咸丰大帝另换一个有效率的钦差大臣去大沽口谈判。

面对局势的这一变化,吴健彰当然是忧心忡忡,知道这次差事肯定更加难办。吴超越却是害怕事态更进一步恶化,导致第二次鸦片战争提前爆发,把自己和买办爷爷的名字永远铭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所以也是和买办爷爷一起催促船夫尽量快行,结果靠着正对北上有利的风向,紧赶慢赶的吴家祖孙总算是提前一天多时间,在六月十三这天赶到了通州码头。

到了通州后,吴家祖孙又从百姓的议论中得知,联合舰队攻占了大沽口后,很是干了一些烧杀抢掠的事——这也是白皮殖民者的天性,还把军粮城的军粮都给抢了不少,导致难民大量涌向京城,也让直隶一带本就不小的排外情绪更加强烈,对洋人恨之入骨者比比皆是。吴健彰听了更是叫苦,赶紧嘱咐从人收敛言行,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吴健彰的买办身份,更不能让外人知道洋人舰队这次攻打大沽口有一个幌子是给吴家祖孙讨回公道。而原本还打算穿着西装进京城的吴超越也打消了之前这个念头——直隶山东一带的义和团,可是反洋反到连用火柴的人都杀,死在他们手里可不划算。

在通州雇了车一路赶到京城,按照肃顺之前的好意指点,吴家祖孙走东便门进了北京外城,又转到崇文门进内城。然而在进崇文门时,吴健彰不得不拿出官凭印信证明拿出自己的身份,结果这一下子就闯了大祸,查看吴健彰官凭的税吏马上就是脸色大变,还一把揪住了吴健彰的衣领,吼叫道:“老王八蛋!你总算是来了!老子今天不抽死你,就没脸再姓章佳氏!”

吼叫着,那税吏还真的一巴掌就往吴健彰的脸上抽,幸得旁边的吴超越眼明手快,抢先一把抓住那税吏的手腕,愤怒问道:“干什么?为什么要打我爷爷?”

“老子打的就是他!”那税吏一把甩开吴超越的瘦手,然后还直接去拔腰间挎刀,吼叫道:“老子不但要打,还要砍死这个老……”

那税吏吼叫到这里就已经吼不下去了,因为吴超越的手里已经出现了一支左轮枪,指住了他的面门,冷笑说道:“有胆子就再动一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枪快?”

崇文门本就是京城最热闹的内城城门,吴超越和那税吏这么一闹,城门前自然是马上就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的把吴家祖孙等人包围得水泄不通,吴健彰见了大急,赶紧向那税吏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拱手作揖,还开口要求吴超越把枪放下。吴超越不听,那税吏也没理会吴健彰的苦苦哀求,还冲着旁边的城门兵嚷嚷道:“弟兄们,快来帮忙,吴健彰!这条老狗就是引洋人到大沽口的吴健彰!”

众城门兵一听纷纷怒吼了,只是顾忌吴超越手里的洋枪不敢上来就动武,同时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也是叫嚷不断,全都是痛骂吴家祖孙引洋人到天津的声音,还有不少人摩拳擦掌准备上来打人,吓得吴大赛和林阿福等随从赶紧组成人墙保护吴家祖孙。

面对着这一场面,身上带着两支左轮枪的吴超越毫无惧色,还用普通话大声喊道:“嚷什么嚷?恨洋人就到大沽口去和洋人拼命,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本事?老子今天把话搁这里,谁敢动我爷爷一下,老子就一枪放倒他!”

“洋人就是你爷爷引来的!”

人群中有人怒吼,引得群起响应,吴超越则马上大吼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把洋人引来的人是翁心存,是他公报私仇栽赃诬陷我爷爷,把洋人惹火了才把军舰开到大沽口!你们要恨就去恨翁心存,关我爷爷屌事?!”

人群喧哗,有些人议论吴超越的话真假,但更多的人却还是大骂吴家祖孙卖国求荣,继承吴三桂衣钵——没办法,这些人惹不起洋人,也就只有拿干瘦如柴的吴家祖孙出出气了。

僵持间,巡街御史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赶到,驱开人群了解情况,吴超越也这才放下左轮枪。结果问明了事情经过后,那巡街御史虽然呵斥了那挑事的税吏几句,对吴健彰祖孙却也是没有半点好脸色,还冲吴超越呵斥道:“大胆,崇文门重地,你竟然敢动刀动枪,你该当何罪?”

吴健彰赶紧拱手作揖的赔罪,吴超越却针锋相对,反问道:“这位御史大人,我如果不亮出洋枪,那我爷爷不是白被打了?我爷爷是朝廷命官,又是奉旨进京,你的部下不但阻挠朝廷命官进城,还动手殴打朝廷命官,又该当何罪?你是他的上司,又该当何罪?”

那御史无言可对,只能是赶紧摇头,道:“他不是我的部下,他隶属于崇文门监督,我管的是五城兵马司。”

吴超越听了冷笑,刚想继续斥责那巡城御史偏袒包庇时,吴健彰却已经拦住了他,又向那巡街御史不断点头哈腰,好说歹说才没让那御史继续和吴超越争辩,也挥手让吴家祖孙一行人进了内城。结果在无数路人与满清官兵的怒视中进了内城后,吴健彰马上就向吴超越埋怨道:“小祖宗,你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这里不是上海,是京城,这里随便一个官都比我大,你随便惹到一个,你和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爷爷,这道理我知道,但我们总不能光站着让他们白打吧?”吴超越反问,又说道:“对这些欺软怕硬的尿包,唯一的办法就是以硬对硬,我们如果软了,在京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吴健彰听了摇头,既知道孙子说的是正理,又明白如果再这么下去肯定会惹来大祸,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最后也只能是长叹无语,带着宝贝孙子赶紧走人了事。

吴健彰的正差是苏松太兵备道,进京后必须先到兵部报到,但又因为是第一次来京城不知道路该怎么走,也只能是向路人打听路径。结果让吴家祖孙无语的是,他们的身后始终都跟着一些闲得发慌的八旗老爷,不断故意的向路人嚷嚷吴家祖孙的身份,导致过路百姓都不肯给吴家祖孙指路,对吴家祖孙的询问不是视若无睹,就是咒骂着大步走开,气得吴超越几次都想拔枪,吴健彰也是不断摇头,唉声叹气不止。

还好,终于有一个过路的百姓给吴家祖孙指了路,然而正当吴健彰点头哈腰的向那指路人道谢时,旁边却传来了一个声音,“吴大人,别上当,他指的路是错的,还故意指的是反方向!”

听到这话,后面那些闲得发慌的八旗老爷不是放声大笑,就是开口大声怒骂那提醒吴家祖孙的人,吴健彰和吴超越赶紧扭头看去时,却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开口提醒自己祖孙,那身材干瘦程度和吴家祖孙有得一比的年轻人还直接走了过来,微笑说道:“吴大人,别理那些闲人,我带你们去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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