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之乱臣贼子 第174节

“可抚台大人你如果揪着不放,一定要查出所有真相,那这事可能就很难收场了。”李卿谷的声音更低,说道:“富阿吉是旗人,还是出自满人大族章佳氏,又是京官,供职于都察院,抚台大人你如果一定要查他,那他的同族同僚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马上就会扩大为满汉之争,京官与地方官互斗,震动朝野地方,查办难收场难善后更难,更肯定会影响到大人你与朝廷六部三法司之间的和睦关系,继而影响到大人你的仕途前程,何必又何苦呢?”

李卿谷的劝说的确是在为吴超越着想,揪着不放一定要调查到底,且不说能不能查出真相,首先就得引发汉人和螨人寄生虫之间的争斗,继而再加上富阿吉家族和都察院那帮成天闲得蛋疼的御史煽风点火搅屎逐臭,事情肯定会不断闹大,也肯定会迟早把吴超越也牵涉其中,说不定还有可能把屁股极不干净的吴老买办和吴超越的便宜老爸吴晓屏也牵扯进来——因为吴超越高薪雇佣赵烈文的资金是直接来源于他们。乘着赵烈文目前的罪名还轻赶紧收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疑才是一个聪明官员的理智选择。

然而还可惜,还是那句话,吴超越离不开得力走狗赵烈文的辅佐,湖北新军也必须保持凝聚力,所以听了李卿谷的话后,吴超越还是断然摇头,说道:“李臬台,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很抱歉,本官在战场上从不抛弃一位将士,在官场上更不会抛弃任何一位部下,所以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这件事我一定要深查下去,一定要揪出真正的幕后元凶,给惠甫讨还一个公道。”

见吴超越态度坚决,李卿谷也没敢再劝下去,只是又提醒道:“抚台大人,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下官不拦你,但是下官建议,你在上奏朝廷之前,最好还是和官制台通一通声气,统一意见。”

说罢,李卿谷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富大人的祖上是乾隆朝的文华殿大学士尹继善,和官制台的祖上有旧,与官制台在私下里是以叔侄相称。”

谢了李卿谷的好意提醒,心里诅咒着关东蛀虫的遗祸万年和螨人寄生虫的无耻阴毒,吴超越还是抓紧时间又去拜访了一下官文,向官文表明自己决心一查到底的态度,不求官文支持自己,只要官文保持中立。

和李卿谷一样,官场老吏官文也是力劝吴超越点到为止,乘着事情还没太过闹大赶紧大事化小,并承诺一定会帮吴超越替赵烈文向满清朝廷求情,让赵烈文暂时离开吴超越的幕府就了结此事。然而吴超越还是坚定拒绝,不管官文如何劝说都要坚持上表请满清朝廷彻底调查此案,官文最后也没了办法,只能是这么说道:“贤侄,既然你一定要为赵师爷讨还公道,那我不拦你,但你也别急着上表,我出面与你协同调查此案,尽量争取在湖广境内把这个案子结了,也尽量别把案子闹进京城闹进朝廷,这对你不好,你要明白伯父对你的一片好意。”

“伯父,小侄知道你是一片好意,可是我们查得清楚么?”吴超越有些恼怒地说道:“人已经死了,两个当事人又都是富阿吉的奴才,他们一口咬定那个秀珠是自杀,我们还怎么查?”

“但是朝廷另外派人来查,那两个狗奴才一口咬定那个婊子是自杀,还不是一样的毫无作用?”官文反问,又劝道:“听伯父的,我们先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拿到证据什么都好说,拿不到证据你就算求得朝廷下旨彻查,又能有什么用?”

想想觉得官文确实有点道理,吴超越这才点了点头,答应与官文联手先调查这个案子,官文松了口气,又和吴超越商议了一些军情内政方面的公事,亲自把吴超越送出大门,又秘密把富阿吉叫来点拨逼他适当让步不提。

次日一早,在官文的率领下,吴超越、李卿谷和多山等湖北官员一起到了案发现场勘察实际情况,然而很可惜,时隔数日又下了雪,即便见多识广的吴超越和办案好手张德坚都已经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两个当事人也一口咬定赵烈文包养那个秀珠是乘他们洒尿时不注意自己跳下了水井自杀,临死前大喊她对不起赵烈文。吴超越和张德坚等人再三盘问,同样找不到任何破绽。

胜利的微笑出现在了富阿吉的嘴角,官文也悄悄的低声提醒吴超越,说是富阿吉要弹劾吴超越不顾长毛主力仍然盘踞在湖北边境,为了替赵烈文脱罪擅离职守,临阵返回省城,结果被他拦住,力劝吴超越就此罢休,让赵烈文背上一个受贿纹银百两的小罪名了事。

有返回汉口亲自督造火器的冠冕借口,又有两场大捷打底,吴超越倒是毫不在乎的富阿吉的弹劾,同时在翻看案卷间,吴超越还突然发现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小细节,立即抬头说道:“不对!为什么是你富大人独自一人审问死者秀珠?富大人,你虽然是钦差,但你还有一个副手是阎敬铭阎主事,他当时为什么不在场?”

问这个问题时,吴超越的一双三角眼当然是死死盯住了富阿吉,可惜富阿吉却毫无惧色,还微笑说道:“吴抚台,实在抱歉,当时阎主事不在省城,过了长江去了汉口,去那里查对赵师爷经手的与洋夷有关的账目,所以没办法,下官只能是独自审问那个秀珠。”

吴超越赶紧把目光转向阎敬铭时,形容丑陋的阎敬铭也微笑点头,说道:“抚台大人,确实是这样,当时下官恰好去了汉口,回来时下官提出要当面审问秀珠姑娘的口供,富大人也一口答应,只是没想到提审途中就出了这样的事。”

吴超越大失所望,富阿吉也笑得更开心了,然而不曾想阎敬铭却又突然说道:“但是吴抚台,官制台,下官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当时富大人下令提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十二分,下官听到后院大喊秀珠姑娘投水自杀的时间是三点三十八分,前后相距二十六分钟左右,这个时间是否有些太过漫长?”

富阿吉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吴超越也马上就醒悟了过来,大喝道:“来人,马上给我模拟现场,看中间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吴大人,不必了。”阎敬铭微笑说道:“下官早就暗中模拟过现场,发现从大堂走到关押秀珠姑娘的柴房,即便是正常行走也最多只需要五分钟时间,其后一个戴着镣铐的女子从柴房走到案发现场水井边,顶多只用五分钟时间,这中间差不多有十六分钟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十六分钟时间,也足够确保淹死一个人了。”

吴超越面露狂喜,官文张口结舌,富阿吉则猛的跳了起来,指着阎敬铭怒吼道:“阎敬铭,你——!”

“我什么我?”阎敬铭丑脸上笑得无比从容,说道:“我是拿朝廷的俸银,吃朝廷的禄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当然得秉公执法,如实上奏!”

“你污蔑!你当时怎么可能知道准确时间?”富阿吉红着眼睛咆哮。

阎敬铭笑了,笑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怀表,说道:“富大人,你忘了?当时下官告诉你,我在汉口查账时顺便在那里的洋行买了一块怀表,还拿给你也欣赏了半天,我能不知道当时的准确时间?当时你我的随从、记录、书办和差役都在场,可都是下官我清楚知道时间的证人!”

富阿吉的脸色开始发白,吴超越面露狞笑,官文虽然还想大事化小可也不敢当众包庇富阿吉,只能是向富阿吉喝问道:“富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差役押解人犯,为何会耗去如此多的时间?”

“这……这……”富阿吉哑口无言,只能是把脸转向那两个早就被吓得全身颤抖的奴才,使着眼色咆哮道:“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押解人犯?”

两个随从哆嗦着无言以对,目光中还尽是哀求,那边阎敬铭则微笑说道:“二位,说实话吧,说了实话至少可以免死。对了,随便再把你们替富大人去日升昌票号兑换两千两纹银的事也招了,不但可以免死,按大清律还可以减罪。”

两个随从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富阿吉张口结舌的看向阎敬铭时,阎敬铭也笑得更加轻松,说道:“富大人,下次和人说话的时候,声音小点,一定提防隔墙有耳。还有,收受的贿赂脏银千万别带在身边,更别直接藏在你的卧室里,那不是叫人一抓一个准么?”

富阿吉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色苍白如纸,阎敬铭则先向他笑笑,然后又转向了吴超越说道:“吴大人,如果你真想为赵师爷洗刷清白,那就赶快派人去把武昌城里的日升昌票号封了,把那里叫做高七的朝奉抓起来,他可是帮助你师弟李元度贿赂富大人纹银两千两的现银经手人,实打实的人证。”

“哦,对了,如果他实在想不起富大人的贵仆是那一天从他们手里提走现银的话,你可以直接提醒他是咸丰五年十月十九的下午申时左右,他们如果抵赖不认,下官还有随从可以做人证,证明是富大人的这两位高仆从他手里兑换走了银子。”

吴超越欢呼答应,赶紧派人会同按察使和知府衙门的差役去封日升昌票号,逮捕当事人和封存相关账目证据。富阿吉那边却是满头汗水,赶紧抱住了官文的大腿哭喊,“叔父救我,叔父救我,小侄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见富阿吉已经自己坦白,吴超越也没了什么记挂,只是赶紧向阎敬铭拱手行礼,诚恳道谢,阎敬铭则摇摇头,说道:“吴大人不必谢我,这是下官的应尽之责。”

说罢,阎敬铭又冲吴超越说道:“吴大人,求你件事,等赵师爷和富大人的事了结后,你能不能上道折子,请朝廷把下官调到湖北来任职?”

“这当然没问题。”吴超越一口答应,然后又好奇问道:“阎大人,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湖北任职?”

“想替吴抚台你分担一些负担。”阎敬铭坦然答道:“大人高才,文武兼备,清廉如水,然政事琐杂,军务繁重,虽有赵烈文大才辅助,却仍需日夜辛苦,难得有片刻休息,如此岂能长久?下官虽不才,在理财方面却小有心得,大人若是不弃,下官愿助抚台大人造福湖北百姓的一臂之力。”

第一百九十七章 搬起石头

田家镇那顿暴打,让一直对有钱师兄吴超越充满羡慕嫉妒恨的好师弟李元度心中只剩下了恨,奄奄一息的向曾国藩哭诉完了他被毒打的前后经过,李元度又挣扎着拉起曾国藩的手,流泪说道:“恩师,学生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肯定是吴师兄在幕后主使,是他故意放的风,也是他故意煽动湖北水师的士卒主动请战,拿学生当替死鬼即将水师士卒拼死而战。不然的话,他的士兵那能不要命到摇着火药冲进长毛水师自爆?八十个人只活着回来十一个?”

“恩师,如果是朝廷要学生牺牲,你要学生牺牲,那么学生肯定连眉头都不眨一下,让兵士把学生活活打死都不眨一下眼睛!可他吴超越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要拿学生的命给他当垫脚石?恩师,你要为学生做主,为学生讨还公道啊!”

听着心爱弟子的哭诉,曾国藩心乱如麻,是既把忤逆门生吴超越恨到了骨子里,又心疼得力弟子得到如此凄惨的下场——肋骨断了七根,双手五处骨折,左脚小腿骨连膝关节都被打成了粉碎性骨折,就算能救回来,下半辈子也只能是扶着拐杖走路。而且军医还明确告诉曾国藩,李元度其实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仍然还存在伤重而死的可能性。

随口安慰安抚心爱弟子的同时,曾国藩不是没动过心思继续弹劾忤逆弟子草菅人命,为了打胜仗故意牺牲候补官员。可是曾国藩心里又非常清楚,别说这事很难抓到证据证明是吴超越在背后策划、指使和煽动;就算真能抓到什么铁证,有田家镇大捷和石祥祯的首级放在那里,满清朝廷也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候补知县的小命追究忤逆门生吴超越,相反还有可能故意牺牲李元度以安抚吴超越!

暗叹了一声后,强忍着胸中怒火,曾国藩只能是又向李元度问起与富阿吉接触的情况,得知富阿吉已经返回湖北省城继续寻找收拾赵烈文的证据后,曾国藩的心情这才稍微好受些,虽对膏粱子弟富阿吉并不是特别有信心,却也多少生出了一点希望,暗道:“但愿苍天庇佑,让富阿吉那个蠢货能够找到足够整死赵烈文的把柄,赵烈文一出事,小畜生那里肯定得乱阵脚,他的方寸一乱,本帅就有机会报仇雪恨了。”

连曾国藩都没有想到奇迹居然真会出现,幸福也会来得如此之快,事隔仅两天,武昌府那边就传来了准确消息,说是富阿吉抓到了赵烈文收受贿赂的铁证,曾国藩大喜之余也没迟疑,马上就加强了对田家镇战场的监视,等待吴超越做出反应。再然后,更让曾国藩欣喜若狂的消息又迅速传来——忤逆门生吴超越为了帮助赵烈文脱罪,竟然已经在临阵之际随同赵烈文一起返回了湖北省城!

大喜过后,只盘算了不到半分钟,曾国藩马上就向几个心腹幕僚问道:“九江长毛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动静?有没有出兵迹象?”

“有。”郭嵩焘飞快回答道:“石逆自败退回九江后,一边全力收拢败军,一边派人传令安庆,抽调安徽长毛兵马西进九江集结,又筹集船只、火药和粮食运来九江备战,并在军中公然扬言要再打田家镇找吴超越报仇雪恨。此外还有比较可靠的消息,秦日纲和罗大纲等长毛贼将都十分反对石达开再征湖北,然而石逆根本不听,为此还已经起了冲突纷争。”

“天助我也!”

曾国藩大声叫好,马上又开动起脑筋如何把握和利用好这个机会,那边的刘蓉是曾国藩知己,猜到曾国藩心思,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帅,你该不会想要弹劾吴超越擅离职守,置湖北边境安危于不顾吧?”

“当然不是。”曾国藩想都不想就摇头说道:“且不说如此弹劾未必能够奏效,就算朝廷真的追究原因,姓吴那小子也可以督运粮草军需和组织援军之类的借口搪塞,伤他皮毛都难。”

“那大帅打算怎么办?”刘蓉好奇问道。

“上折子,请朝廷准允发起九江决战。”曾国藩微笑答道:“向朝廷禀明九江长毛现在的情况是援军未至兵力稀少,士气低落且军心沮丧,弹指可灭,正适合乘胜追击合围九江生擒石逆,请朝廷允许姓吴那小子率军出省,与我军联手合击九江长毛。然后嘛,只要石逆再次出兵田家镇,不管田家镇能不能守得住……”

“吴超越都坐实了错失战机临阵离职的罪名!”刘蓉替曾国藩补充,然而刘蓉却还有一些担心,又向曾国藩问道:“但是大帅,如果石逆没有继续出兵田家镇怎么办?”

“长毛的细作斥候难道都是傻子?”曾国藩微笑反问道:“姓吴那小子离开田家镇返回湖北省城这么重要的消息,能不被长毛的细作斥候捅到石达开那里?”

刘蓉恍然大悟了,赶紧向曾国藩竖起了大拇指,曾国藩则一边提笔写折子,一边微笑着冲刘蓉吩咐道:“孟容,别闲着,你也替本帅给姓吴那小子写一道书信,让他以朝廷大事为重,抓住战机先斩后奏统帅兵马出鄂,与我军携手夹击九江长毛。然后这道书信不管是追到那里,都一定要送到那小子手里。”

刘蓉微笑应诺,立即提笔做书,曾国藩则又派人传令湘军各营,让湘军各营加强守备只守不出,没有自己的命令不许擅自向太平军发起进攻,变相鼓励石达开放心再次出兵湖北。而与此同时,曾国藩自然下令加强了对九江太平军的监视,耐心只是等待石达开再次去找忤逆门生报仇雪恨的天大好消息。

……

如曾国藩所料,吴超越大模大样离开田家镇前线返回湖北省城的重要消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被太平军细作奏报到了石达开的面前,而再三确认了吴超越确实已经登船离开了田家镇前线后,石达开也没做任何的迟疑,马上就召集了太平军西路军众将,决议再次发起西征,亲自率军再次攻打湖北。

很可惜,在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赐良机面前,大概是因为被吴超越给彻底打怕了,不要说之前就坚决反对进兵湖北的秦日纲和罗大纲等重要将领,就连赖桂英和石达开的族弟石镇吉这一次都站到了石达开的对立面。一起力劝石达开从全局着想,不要再为了报仇一意孤行的去打湖北,打毫无把握之仗,建议集中优势兵力,先干掉已经奄奄一息的湘军,拿下几乎已成孤城的南昌,然后再图谋进兵湖北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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