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之乱臣贼子 第164节

到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之前已经行过礼的李元度再次向富阿吉下拜,恭敬说道:“下官李元度,拜见钦差富大人,富大人恕罪,下官虽奉恩师之命前来迎接钦差大人,却因为长毛阻隔道路,误了时间,没能亲到码头迎接于你,又因为身在他人营中,不能过于张扬,无法以接待贵宾的礼节款待富大人,下官该死。”

“起来,起来。”富阿吉微笑着亲手搀起李元度,轻笑说道:“这里又不是曾部堂的军营,我那能怪你?再说了,在路上我也受了不少你们的热情款待,已经觉得傀领了。”

“大人谦虚。”李元度从袖子里拿出了几张银票,笑嘻嘻地说道:“富大人,现银太招眼,这是武昌府城里的日升昌票号开出的银票,在武昌府可以足额兑现,一点茶水钱,万望富大人笑纳。”

富阿吉假惺惺的推辞,最后当然还是却之不恭的收下,李元度又拼命的恭维了富阿吉一番后,然后才低声问道:“富大人,怎么样?查出什么眉目没有?”

富阿吉苦恼的摇头,说道:“本官都有些怀疑这些账目都是吴超越和赵烈文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备查的假帐了,阎敬铭查到现在,居然连一个大子的出入都没有。这两个狗杂种,把清如水廉如镜装得可真他娘象。”

李元度大失所望了,但还是不肯罢休,便又低声问道:“富大人,那吴赵二人就没有向你表示点意思?他们两都是出身于富豪之家,从不吝啬银钱,他们如果给你送了什么东西,那可就是铁证如山啊!”

“甭提了,那俩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富阿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但对李元度说了吴超越和赵烈文都是一毛不拔的事,还说了自己故意派人暗示都没有收到半个铜板的事。李元度一听暗暗叫苦,深知一向喜欢拿银子开路的吴超越肯定是在提防富阿吉拿贿赂当罪证,但李元度却仍然还是不肯死心,又对富阿吉低声说道:“那下官也去试一试,劝吴超越拿点银子出来摆平这件事,到时候……”

“放心,只要吴超越拿银子出来贿赂本官。”富阿吉打断李元度的话,恶狠狠说道:“那怕是一百两银子,本官也要奏明朝廷,把他和赵烈文一起送进大牢!”

“不不不。”李元度慌忙摆手,低声说道:“富大人,现在是否弄倒赵烈文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吴超越那两条好船,他那两条船随便拿一条出来,火力也是恩师旗舰的好几倍,现今我们的战船损失又有些过多。所以恩师恳请大人帮忙,如果大人拿到了赵烈文的把柄,还是先帮我们逼着吴超越交出那两条好船……”

李元度和富阿吉在后帐议论了许久才重新回到前帐,阎敬铭也还在前帐里仔细核对湖北的钱粮账目,从始至终几乎都没抬过头,就连李元度对他行礼问安,阎敬铭也是只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知道阎敬铭性格强硬,李元度也没敢表露什么不满,只是撇嘴悄悄骂了一句丑犟驴就提出了告辞。

也是凑巧,离开了富阿吉的住处后,江面上又传来了隆隆炮声,很明显太平军水师又已经向那道已经薄弱到了极点的铁索防线发起了冲击,吴军水师营地一片慌乱,旗舰忠诚号匆匆升帆准备出港,炮台上的吴军炮手也在拼命的装药填弹,以炮火覆盖江面。然而太平军水师却十分狡猾的分头行动,灵活作战,吴军火炮命中极为困难,对太平军水师只是起到了恐吓效果,战果极微。

见此情景,也还算懂些水战的李元度当然是笑多开心有多心,知道如果没有强力水师参与战斗,吴军炮台就永远发挥不了最大作用,吴军水师赖以掩护的那道铁索防线也迟早会被太平军水师彻底突破。幸灾乐祸之下,李元度也很快拿定了主意,决定傍晚时就再去找虎落平阳的师兄恐吓要挟,引诱下套,逼着倒霉师兄尽快交出那两条让人垂涎三尺的强大战船。

说干就干,天色即将入夜时,李元度还真的跑到了吴军的中军营地又来求见吴超越,结果让李元度大吃一惊的是,才刚走到近处,他就看到吴军中军大营门前跪满了密密麻麻的吴军水师将士,为首的还是穿着营官服色的吴军水师主将王孚,和许多双膝跪地的吴军水师将士一样,王孚脸上也尽是泪痕,眼泪一直在流个不停。

满头雾水的又走近了一些,李元度马上又更加傻眼的看到,王孚等人面前竟然还滩着一张巨大的白色风帆,帆上密密麻麻,全是深浅不一的红色印迹。李元度万分惊讶,忙向旁边站岗的吴军士兵问道:“出什么事了?他们这是干什么?”

那士兵没理会李元度,自视极高的李元度勃然大怒,向那士兵喝问道:“你聋了?本官是朝廷的候补知县,还是你们吴抚台的师弟,曾大帅派来的使者,你为什么不回答?”

李元度很快就后悔吼出这句话,那吴军士兵愤怒的看了他一眼后,竟然冲那些跪在大门前的吴军水师将士大吼道:“水师弟兄们,就是他!就是这个王八蛋,逼着吴抚台把你们的船献给湘军!”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那些正在抹眼泪的吴军水师将士突然象是疯了一样的纷纷跳起来,怒吼着冲上来揪起李元度就拳打脚踢,一边暴打李元度一边破口大骂,“狗日养的王八蛋!想要老子们的战船,做梦!老子们宁可和长毛同归于尽,也绝对不会把船交给你们!那是老子们的命!老子们的命根子!”

如果不是吴超越及时赶到,李元度绝对会被吴军水师活生生砸成肉酱,但就算吴超越来得及时,喝住了吴军水师将士,当吴超越的亲兵把李元度从吴军水师将士人群中抬出来时,李元度身上的骨头也已经断了十几二十根,牙齿被打落将近一半,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很是冷漠的看了奄奄一息的李元度一眼,吴超越冲王孚等水师将士大吼道:“弟兄们,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放心,我就算陪着你们和长毛船队同归于尽,也绝对不会把忠诚号和仁义号交给别人!那是你们的命根子,更是吴超越的命根子!”

欢呼四起,无数的吴军水师将士喜极而泣,然后王孚又当众向吴超越单膝跪下,抱拳大声说道:“吴抚台,蒙你错爱,把末将从一个低级哨长提拔到湖北水师总营官的高位!末将无能,没能立即把湖北水师操练成军,但末将斗胆,准请大帅你率领水师出战,与长毛拼一个你死我活!宁可与长毛同归于尽,也绝不让长毛水师越过田家镇半步!”

“请抚台大人准许我等出战!”无数的吴军水师将士也向吴超越跪下,抱拳大声说道:“我等宁愿与长毛同归于尽,也绝不让长毛越过田家镇半步!”

“抚台大人,那是弟兄们联名的请战书!”王孚又一指那面沾满红色印迹的船帆,哽咽说道:“大部分的弟兄都不会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就都割破了胳膊,把血涂在上面当签名……”

环视了一圈密密麻麻跪倒的自军水师将士,看到那一张张渴望、兴奋与愤怒不一的脸庞,吴超越知道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得到了,便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们!今天晚上,你们安心休息,全力备战,明天早上,本抚台亲自登上忠诚号,与你们一起去和长毛拼一个你死我活!”

“得令!”吴军水师将士欢呼答应。

吴超越满意点头,又用手虚指众人,大声说道:“本抚台需要八十人担任敢死队,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活着回来,赏银百两!阵亡的,抚恤他的家属纹银三百两!让他的父母妻儿这辈子都不愁衣食!谁不怕死?给本抚台站出来!”

“我!我!我!”如雷的吼叫声中,一名接一名的吴军水师将士站起身来,把腰杆挺得笔直的答应,脸上的神情也是一个赛一个的坚定,一个赛一个的视死如归!

与此同时,站在远处看热闹的富阿吉早就已经是眉飞色舞了,兴奋得难以自己,还忍不住凑到了旁边五短身材的阎敬铭耳旁低声说道:“丹初,看到没有?铁证如山,铁证如山,当众纵容士卒毒打候补官员!事后不追究不查办,这个吴超越,在湖北简直就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我们要上折子弹劾,一定要上折子弹劾啊!”

阎敬铭点点头,嘴角笑意神秘,低声说道:“对,确实是无法无天,是得上折子弹劾。”

是夜,太平军又来破坏吴军铁索防线,然而吴军水师这一次却再没有出击阻拦,就连炮台上都是炮火寥寥,任由太平军水师斧劈锤砸,将最后的两道铁索轻松斩断,打开了大段通航道路。消息被快船飞报到石祥祯面前,石祥祯虽一度想要乘机大举出击,然而考虑到吴超越的诡计多端和风向不利,石祥祯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明天吧。超越小妖,知道你诡计多端,老子小心点,宁可错过战机也不在夜间出战,明天再找你算账,看你在大白天里能玩出什么花样!没了铁索拦路,老子的小船只要一包围你的那两条好船……呵呵,有希望换好旗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惨烈首战

决心到了天明时再收拾弱小的吴军水师,然而石祥祯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天才刚亮,还没等他下达进攻命令,去上游侦察的斥候船却抢先来报,说是吴军水师那边已经全面动员,士卒登船升旗拉帆,竟然有主动出击的迹象。

很是不明白不堪一击的吴军水师那来的勇气敢主动脱离陆师保护,主动发起决战,但战机这么难得,稳操胜算的石祥祯还是没有迟疑,马上就下令全军准备出击,还恶狠狠说道:“来得好!超越小妖,既然你的水师想找死,本国宗成全你!”

太平军斥候没探错消息,全员登船的吴军水师将士确实已经收到了发起决战的命令,而且太平军斥候如果再等一等,肯定还能给石祥祯带去一个更好的消息——不顾水陆将士的强烈反对,吴超越还是毅然亲自登上了吴军水师旗舰忠诚号,亲自监督水师将士展开这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水上决战,并且将自己那面张牙舞爪的吴字帅旗高高悬挂在了忠诚号的桅杆上。

亲眼看到吴超越在吴军将士的强烈反对声中昂首登上了忠诚号,奉命来查办赵烈文的富阿吉先是张口结舌,接下来的第一个念头则是,“太好了!最好是让长毛把这个小蛮子生擒活捉,千刀万剐!”

还有李元度这边,即便与吴超越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收到了随从报来的吴超越亲自登船督战的消息后,正躺在病床上微弱呻吟的李元度第一反应当然不是祈祷上天保佑师兄旗开得胜,而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吴军水师全军覆没,“那两条破船老子不要了!只要长毛争气,把吴狗水兵全部杀光宰绝,给我报仇雪恨,我就心满意足了!还有……吴慰亭,也死得越惨越好!”

在获胜希望万分渺茫的情况下,上午九时左右,一支由两条小拔船和六条小划船组成的吴军水师船队率先离开吴王庙水面,越过已经被太平军水师大半破坏的铁索航线,张帆驶向下游主动向太平军水师发起进攻。

守卫铁索的清军士兵主动放弃了被太平军破坏殆尽的水上工事,全部退上陆地归队,驻扎在南北两岸的吴军陆师与辅助作战的清军绿营也是倾巢出动,结阵保护住仍然能在水战中发挥作用的两岸炮台,也随时准备接应靠岸求援的吴军水师将士。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嘹亮的军歌声中,几乎注定必败的吴军水师主力倾巢出动,在铁索防线上游三里处排开战阵,忠诚号与仁义号间隔半里横向下锚,小划船呈弧形保护住这两条主力战舰的近舷,小拔船居前一字横向排开,担任前队。而更疯狂的是,在战船数量远远不如敌人的情况下,为了弥补水上力量的不足,吴军水师把担任联络侦察任务的双人快船也拉到了战场上参与作战,呈鱼鳞状排列在了忠诚号与仁义号的背后。

排兵布阵期间,吴军水师将士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笨拙缓慢,仍然还是出现了操作不当而自行碰撞的情况,但是吴军水师的大小船只上却再没有了怒骂声与抱怨声,有的只是嘹亮军歌与视死如归的刚毅神情。同时吴军水师将士还清楚知道,开战之后,那怕到了敌我战船纠缠交织的时候,长江两岸的吴军炮台也将继续开炮,把炮弹轰进船群,无差别火力覆盖!

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也有不少的吴军水师将士存着贪生怕死的念头,可是看到吴超越那面张牙舞爪的吴字大旗高高悬挂在忠诚号的桅杆上迎风飘展,又看到干瘦如柴却一向爱护士卒的吴超越高高站在忠诚号的船首,胆怯怕死与紧张畏惧等等负面情绪却又在这些吴军水师将士的身上消失,“怕个球!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巡抚都不怕死,我们这些当小兵的还用怕?!”

这时,担任诱敌任务的吴军水师前锋船队已经在下游和太平军水师干上了,成功诱使太平军水师前队发起冲锋后,由两条小拔船和六条小划船组成的吴军水师前队立即掉头撤退,然而却吃亏在经验不足和技术不够娴熟,没能抢在太平军水师近舷前全部掉头撤走,一条小拔船被太平军水师重重包围,船上的十名吴军水师将士又是开炮开枪又是投掷手雷弹,却还是无法杀出太平军船队的包围,又看到太平军水师士兵纷纷跳上自船甲板,指挥这条小拔船的吴军水师什长把心一横,干脆大吼道:“弟兄们,尽忠的时候到了!阴曹地府见!”

大吼着,那吴军什长一拉手中最后的一枚手雷弹,与邻近的几名太平军士兵同归于尽,余下几名吴军水兵也吼叫着纷纷抱住一个敌人滚下长江,扭打着与敌人同归于尽。

战况传到石祥祯面前,惊诧于吴军水师将士高昂斗志的同时,石祥祯也顿时明白吴军水师这是真的要和自军拼命了,这一战绝不会象想象中那么轻松。但是悬殊巨大的实力放在那里,石祥祯仍然还是毫不犹豫的下令全军进攻,继续杀向已经失去了铁索保护的吴军水师主力。

“和老子玩同归于尽这手?你们还太嫩了点,老子带着天国将士和清妖打死战的时候,你们还没生出来!”这是石祥祯此时此刻的心里话。

十时许,吴军水师的主力与太平军水师主力终于遥遥看到了对方的存在,这也确实是一场实力悬殊巨大的水上决战,连同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的轻便小船在内,吴军水师的大小船只也仅仅只是一百出头,而太平军水师的大中小型战船却足足超过了八百条,轻便小船难以计数,密密麻麻几乎遮掩江面,光是数量就让人望而生畏。

担任诱敌任务的吴军先锋船队在先后损失了两条战船后,已然越过了残破不堪的铁索防线,逃回主力船队归阵,两岸的吴军炮台也已经先后发出怒吼,以火力覆盖追击他们的太平军水师前队,虽然固定炮台对太平军水师的小型战船威胁不大,但也成功的搅乱了太平军水师前锋的队形,迫使他们暂时退后重新整队,也等候石祥祯的下一步命令。

石祥祯的旗舰是一条从湘军水师那里缴获来的拖罟船,仅能在船首和船尾装备四门火炮,火力在可以装备五十门火炮的吴军主力战舰忠诚号和仁义号面前连提鞋子都不配。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站在船首用望远镜眺望着吴军那两条庞大战舰,外号铁公鸡的石祥祯眼中难免尽是贪念,即便明知道大举向前会遭到吴军炮台的火力覆盖,石祥祯还是大声吼道:“打旗号,全军突击!和清妖船队拼一个你死我活!”

“国宗,清妖船队所在的位置,可在清妖火炮的射程中。”旁边的部将提醒道:“得防着清妖是故意诱敌,把我们诱到对他们有利的战场上,乘机用火炮重创我们。”

“这我能不知道?”石祥祯轻松地说道:“来吧,我们的船小,清妖的火炮除非走狗屎运才可能打中我们,等他们给我们造成重创,我们早就把清妖的水师全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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