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之乱臣贼子 第10节

袁祖悳愁眉苦脸的答应,赶紧派人拿来所有案情记录交给陈廷璜,勉强算是称职的陈廷璜也马上细看记录。然而正如陈廷璜所料的是,尽管就连普通的上海百姓都知道这个案子的元凶是袁祖悳暗中扶持的小福建,但陈廷璜却在案件记录中把所有的罪名都推给了几个鸟党的小角色,耍尽花样为小福建开脱罪名,事事处处都偏袒回护到了极点。所以看完了这些记录后,陈廷璜也很直接的告诉袁祖悳,说道:“袁大人,你对这个案子的审问定论,换成平时也许无所谓,但是现在,恐怕过不了这个关。”

“府尊,下官关于这个案子的查问记录,句句属实啊。”袁祖悳垂死挣扎的喊冤,道:“府尊大人如果不信,可以马上提审那些人犯,如果他们的口供与记录不符,下官情愿……情愿……”

袁祖悳狡辩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袁祖悳看到,他的顶头上司陈廷璜脸色已经越来越看,而袁祖悳自行闭嘴后,陈廷璜也冷冷地说道:“袁大人,如果你真要本官提审人犯,当然不是不可以,但如果那些苦主一旦还是咬死那个陈明不放,还扯出你和陈明的私下关系,那么接下来,本官如果还下令把你当场拿下,恐怕就没办法向杨府台和朝廷交代了吧?”

袁祖悳脸色一变,这才明白陈廷璜肯定早就知道了事情真相——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几百上千人的械斗还闹出人命,曲师爷如果还查不到真相,就真是白拿陈廷璜的俸禄银子了。而陈廷璜看了袁祖悳一眼后,又冷冷说道:“袁大人,这个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如果不是洋人执意要插手,你这么定案也不是不能搪塞过去。但是洋人这么纠缠不休,本官就没办法了,毕竟,这事也关系着本官的顶带花翎。”

袁祖悳全身颤抖得更加厉害,怯极之下,袁祖悳突然向陈廷璜双膝跪下,哭丧着脸惨叫道:“府尊饶命,下官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求府尊大人高抬贵手,放下官一条生路,下官结草衔环,定当报答府尊的大恩大德。”

惨叫着,袁祖悳又赶紧命人取来五千两银票,双手捧了献给陈廷璜,陈廷璜板着脸不收,袁祖悳坚持要送,焦急之下干脆哭出了声。而陈廷璜虽然不愿牵涉进这个案子,但考虑到如果真的坐实了袁祖悳的包庇之罪,自己不但要得罪出了名小眼的杨文定,年末的吏部考语上也肯定不会有什么字眼,所以叹了一口气后,陈廷璜再次把银票推开,沉声说道:“银票你先留着,本官给你一天时间,明天本官再升堂问案,在本官开堂之前,你如果能洗清你的瓜葛,那本官就可以把你撇出去。”

“可是府尊,下官怎么洗啊?”袁祖悳哭丧着脸问道。

“亏你还是读书人,连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句话,难道都没有听过?”陈廷璜板着脸呵斥,又道:“你究竟是和谁结了仇,又是谁暗中唆使洋人四处告状,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你能求得他的原谅,让他不再指使洋人继续闹下去,那么本官就有办法为你开脱了。”

袁祖悳恍然大悟,赶紧向陈廷璜连连磕头道谢之余,难免又在心里不断叫苦,“惨了,才刚把那个老不死得罪到死,现在又要跑去求他手下留情,本官这次有得苦头吃了。”

……

该来看看老吴家这边的情况了,当袁祖悳厚着脸皮跑到吴府门前求见时,吴健彰和吴超越祖孙正好在吃晚饭,躲在吴府治伤的刘丽川也正好在场,听到门子报告说袁祖悳求见,吴健彰和刘丽川还一度惊讶于袁祖悳的来意,吴超越则一边大口吃着在二十一世纪已经灭绝的四鳃鲈鱼,一边随口说道:“果然来了,还算聪明,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

“超越,你这话什么意思?”刘丽川惊讶问道。

“我说袁祖悳还算聪明,知道该找谁求饶才用。”吴超越笑笑,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肯定是麦神父他们已经在苏州把状告响了,杨文定怕事闹大,逼着袁祖悳给洋人交代,袁祖悳无路可走,又知道我们不点头洋人就不会罢休,所以就跑来求饶了。”

吴健彰和刘丽川一听大喜了,都说肯定是这样,然后吴健彰又赶紧下令召见时,吴超越却赶紧阻止道:“等等,爷爷,别见他,找个借口打发他滚蛋。”

“为什么?”吴健彰疑惑回头来问宝贝孙子。

“因为见了面后,爷爷你就不好意思推辞了。”吴超越解释道:“现在想把袁祖悳干掉也很简单,就是别理睬他,别给他机会磕头求饶,那么要不了几天,小福建就得人头落地,袁祖悳也最轻都是罢官免职从上海滚蛋,重了的话,人头落地都不是没有可能。”

吴健彰小小吃了一惊,惊讶问道:“孙儿,你还想连袁祖悳一起干掉?”

“当然!”吴超越想都不想就答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们和袁祖悳结下这么大的仇,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把他彻底干掉,那么就算他暂时低头求饶,也只会继续是怀恨在心,只要一有机会,他肯定会出手报复,到时候我们只会更难应对。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抓住这个机会斩草除根,彻底干掉袁祖悳,让他永远没机会找我们报仇!”

好歹已经在官场上厮混了几年,吴健彰倒是很清楚宝贝孙子说的是实情,但吴健彰却又比孙子考虑得更全面一些,盘算了一下就摇了摇头,说道:“孙儿,爷爷知道你说得对,爷爷也恨不得把那个袁祖悳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但是没办法,这个袁祖悳是杨抚台的门生,杨抚台又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坚持弄死了袁祖悳,等于就是得罪死了杨抚台,以后我在官场上就更不好混了。”

“爷爷,你现在放袁祖悳一马,他就会感激你吗?将来他有机会的时候,能不想着报仇雪恨?”吴超越反驳,又提醒道:“还有,爷爷,前些天你去求他袁祖悳放双刀会一马的时候,他又是怎么对待你的你忘了?他做得初一,你为什么就做不得十五?”

吴健彰一听苦笑,心道:“袁祖悳当然敢不给我面子,因为我的那个靠山去年突然病死了,他就算不给我面子,我也很难拿他怎么办。但是他的那个靠山杨文定,老夫是无论如何都招惹不起啊。”

这时,旁边的刘丽川也开口了,说道:“爽叔,如果袁祖悳真是来求饶,那乘着这个机会把这件事结了也不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我们卖给袁祖悳这么大的人情,以后在上海做事也可以方便和容易许多。”

“源叔,你不懂官场就别乱说。”吴超越一听急了,忙说道:“官场不是江湖,江湖上讲义气是好事,但是在官场上讲义气就是找死,袁祖悳不能饶,只能是斩草除根!”

“超越,我是为你爷爷好。”刘丽川摇头说道:“这次的事,我们双刀会的损失本来就惨,事情再拖下去,你爷爷和我们的损失只会更大。而且这件事我们也有把柄,被杀被抓那些其实都是假教民,这点如果被朝廷查出来,那就轮到你爷爷麻烦大了。”

“随便他们去查。”吴超越一挥手;自信地说道:“且不说现在这个朝廷未必敢深查下去,就算深查下去又怎么样?马丁神父为了传教,肯定只会帮我们,不会去帮别人。”

刘丽川还是反对,坚持劝说吴健彰就坡下驴,息事宁人,与吴超越差点没当场吵起来,最后吴健彰挥了挥手,说道:“这样吧,反正袁祖悳是不是来求饶都还不肯定,老夫先去见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来意再说。”

吴超越一听叫苦,赶紧又反对吴健彰直接去见袁祖悳,但吴健彰根本不听,坚持更衣去了客厅接见袁祖悳,吴超越无奈,只能是一边提醒吴健彰万万不可心软,一边和刘丽川到了窗外偷听。

很可惜,吴超越虽然猜中了袁祖悳的来意和打算,却还是严重低估了袁祖悳的厚颜无耻程度——与吴健彰刚一见面,袁祖悳二话不说,马上就向吴健彰双膝跪下,又是磕头又是顿首,号哭得就象是刚刚死了亲娘老子一般。吴健彰上当中计,赶紧亲自去搀扶袁祖悳时,袁祖悳打蛇随棍上,乘机恳求吴健彰放他一马,呈上丰厚礼物又许下种种承诺,痛哭流涕的认罪求饶,最后还干脆抱住了吴健彰的双腿,嚎啕着表示吴健彰如果不答应,他就要一头撞死在吴健彰的面前。

在此期间,吴超越几次想要冲进房里去阻止,但都被好心办坏事的刘丽川死死拉住,张口提醒吴健彰也被刘丽川拿手捂住嘴巴,待得吴超越好不容易挣脱刘丽川时,本就没胆量对袁祖悳下死手的吴健彰却已经心中一软,开口答应了放袁祖悳一马,吴超越听了既是大怒又是无可奈何,只能是一跺脚气呼呼的冲回后堂,任由吴健彰、刘丽川去和袁祖悳折腾。

吴超越并没有完全放弃,吴健彰送走袁祖悳重新回到后堂时,吴超越又在吴健彰面前努力劝说了一番,要吴健彰食言反悔继续把袁祖悳往死里整。然而还是很可惜,吴健彰不但听不进孙子的逆耳忠言,还反过来劝说道:“孙儿,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爷爷我是捐班,在朝廷里根基太浅,四处树敌对我没好处,对你的将来更没好处。爷爷放袁祖悳一马,也是为了你好。”

说罢,吴健彰还又告诉吴超越,说刘丽川已经去安排人给双刀会众苦主传令,让他们改口不再攀扯袁祖悳,只把矛头对准小福建和鸟党。吴超越听了更加无可奈何,也只能是摇头叹息道:“爷爷,这可是你自找的,将来如果养虎遗患,你可别怪我!”

“不会,象你这么又聪明又懂事的孙子,爷爷怎么会舍得怪?”吴健彰也很会给宝贝孙子喂甜枣,拍着宝贝孙子的脑袋笑道:“顺便告诉你一句,等这件事了结,你阿源叔还有一个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他能给我什么惊喜?”吴超越疑惑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吴健彰放声大笑,笑得还无比的开心,道:“总之是好事,天大的好事,你小子就等着偷着乐吧!”

次日上午,松江知府陈廷璜如约开堂,重新审讯上海教民遇害案,大堂上,自称教民的双刀会众苦主不再胡乱攀扯,只是一致把矛头对准鸟党帮主小福建和他的几个重要同党,同时陈廷璜和袁祖悳找来的人证也证明他们亲眼看到了小福建带头砍人,县衙班头袁五八还出示了刚找到的小福建等人的凶器,对比伤口证明三名被杀者确实是被这些凶器所杀,人证具全,小福建无从抵赖,只能是认罪画押,老实背下了所有黑锅。

再然后,陈廷璜给小福建判了一个斩立决,报请刑部审批,又重处了小福建的几个重要同伙,下令解散鸟党,没收鸟党产业,折换成现银赔给苦主,并当堂释放九名无辜被捕的双刀会成员,将滥用职权的衙役班头袁五八革职驱逐,彻底了断了这桩轰动松江与苏州两府的上海教案。同时袁祖悳也因为此前查案不明,拖延迟缓,导致事态扩大,被陈廷璜当堂呵斥,袁祖悳老实认罪,换来陈廷璜宣布报请江苏巡抚衙门给袁祖悳以罚俸一年和考核记过的处罚。

一波三折,这件事总算是画了一个句号,大获全胜的吴健彰和刘丽川对此当然都是欢喜不胜,对全盘操纵此事的吴超越赞不绝口,刮目相看,然而吴超越却是毫无喜色,还向吴健彰说道:“爷爷,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小福建活不到被当街问斩的那天,在那之前,他一定会死在大牢里!”

“你是说,袁祖悳会杀人灭口?”吴健彰听出了宝贝孙子的弦外之音。

“板上定钉的事。”吴超越冷笑说道:“小福建这么爽快的背下所有黑锅,不用说就是袁祖悳在背后安排,袁祖悳还肯定答应了过段时间就放小福建出来。但是这件事闹到了这个地步,袁祖悳再想悄悄放小福建是肯定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小福建永远闭嘴!”

刚开始,吴健彰还对宝贝孙子的话有些将信将疑,然而才到了第二天早上,吴健彰就目瞪口呆的听到消息,说是小福建已经在大牢里暴毙而亡!而张口结舌了许久后,吴健彰心里难免也有些打鼓,暗道:“袁祖悳这么心狠手辣,老夫放了他一马,该不会真的是养虎遗患吧?”

第十五章 冤家路窄

木已成舟,吴超越再怎么惋惜买办爷爷没有赶尽杀绝也没用,而且吴超越也没时间再去遗憾了,因为教民案才刚了结,还没过得三天,那帮神父大爷又已经联手杀上了门来,笑容满面的只是邀请吴超越再去码头,再去帮着他们组织码头工人学习圣经。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刚欠了众神父一个天大的人情,吴超越再也找不出半点拒绝的理由,只能是马上就笑呵呵的答应,陪着众神父再上码头。结果还算好,已经尝到甜头的吴健彰这次是说没都不会再阻止孙子和洋人交朋友了,刘丽川也毫不犹豫的让双刀会出面,逼迫和引诱那些同样已经尝到甜头的码头工人学习圣经,上海码头之上,也再一次出现了上千中国工人学习西方文化的盛景。

还有在上海势力最庞大的百龙会,亲眼看到了鸟党和小福建的教训,又和吴超越事先有过承诺,王国初率领的百龙会这次是说什么都不敢阻挠洋神父在码头上传教了,不但不阻挠,王国初还主动跑到吴超越面前,要求吴超越兑现承诺,让百龙会控制的码头工人也学习圣经,换取额外加薪和给洋人商船工作的机会。

以广东人为主的双刀会本来就没有独占上海码头的野心和实力,当然不会来反对百龙会分享洋船利益,一帮狂热的洋神父只求能够多传教,自然也高举双手欢迎百龙会工人加入学习圣经的行列。而看到百龙会也让工人向洋人学圣经后,上海的其他几个小帮会当然也做出了聪明选择,争先恐后的只是跑到吴超越面前点头哈腰,说尽好话恳求加入学习圣经的行列,吴超越和众洋神父则是来者无拒,不管是谁来求,全都是一口答应。

于是乎,一幕无比壮观的奇景在上海码头上诞生了,成千上万的码头工人和车夫马夫排列整齐,在一群洋神父的带领下,一边画着十字架,一边齐声朗诵圣经词句,上帝保佑和阿门的祈祷声此起彼伏,爱人如己的至理名言连绵不断,引来无数上海百姓好奇围观,啧啧称奇。

见此情景,众洋神父当然是兴奋得难以自持,手舞足蹈,许多来华多年的神父更是流下了激动的眼泪,不断感谢主的慈悲,让自己的辛勤努力获得了丰厚回报。而真真正正尝到了信教的甜头后,也初步接触了西方文化知道洋教并没有传说中那么邪门后,确实有不少的码头工人和帮会打手对天主教产生了浓厚兴趣,主动向洋神父打听如何入教,众洋神父耐心解释,好言劝诱,当场发展了相当不少的信徒,传教效率为此迅速提高数倍上十倍。

又有一条香港来的法国商船开进码头时,因为几个法国神父都在忙着传教,已经闲下来的吴超越便主动陪着马丁神父过去帮忙交涉,请求那条法国船配合众神父传教,结果那条法国的船长虽然一口答应了吴超越和马丁的请求,却又用法语向马丁神父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中国工人集体朗诵圣经?

法语与英语的区别虽然不是很大,但是要吴超越用英语解释清楚这一情况实在有些困难,好在马丁神父的法语还勉强凑合,上了船去和那法国船长解释原因,吴超越则留在了跳板旁等待。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百龙会的帮主王国初却带着几个人来到了吴超越面前,还满面笑容的向吴超越打招呼,吴超越误会了他的意思,便说道:“王叔,是不是按规矩这条船的活该是你的?放心,船主已经答应了,你可以直接叫你的人过来卸货。”

“不是,大侄子你误会了。”王国初笑着摇头,又说道:“我是看你有空,想和你谈谈上次的事,上次你不是说,等有空的话,想教我几招靠上海码头发财的办法吗?”

“哦,我都差点忘了。”吴超越一笑,知道王国初是已经尝到甜头,开始重视自己的意见了。出于对王国初答应和解的报答,也是出于想做点好事的好心,吴超越倒也没有藏私,马上就说道:“王叔,我上次说,你如果只盯着码头上这点抽成保护费,是抱着金饭碗要饭,真不是蒙你,你如果想发大财,上海到处都是机会,就是怕你不能把眼界给放开。”

“放开,一定放开。”已经尝到甜头的王国初回答得很爽快,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侄子,那你说说,我究竟如何能靠上海码头发大财?”

“太多了,我一时半会都说不完。”吴超越想不想就说道:“最简单的一个,开工厂,搞纺织厂,花点钱向洋人买机器,买棉花,雇工人生产布匹,保管你财源广进,数钱数到手抽筋!”

纺织业是一个工业国家最基础也最容易的行业,现代中国改革开放的初期,也是赶上了纺织行业的末班车才取得良好效果,这点现代人都知道。可惜吴超越这个建议虽然无比正确,但是对于王国初这么一个一八五二年的中国人来说,却无异于就是异想天开的事,所以听了吴超越的话后,王国初不但没有欢喜,相反还瞪大了眼睛,惊叫道:“开工厂?织布卖钱?这就能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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