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时分,细雨仍旧未停,炼丹炉的门却开了。
陆斩拿着两炉丹药出来,凉凉的细雨打在脸上,吹散丹房暖气,只觉神清气爽。
许是细雨淋得多了,院内翩然而坠不少黄色银杏叶,片片树叶犹如小巧扇子,雨水滴落上面,声音点点滴滴。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心底还是第一次如此平静。”陆斩望着斜风细雨,心境一片空明。
斩妖除魔久了,本就容易心生杂念。
可作为镇妖师,却要见惯人间百态,作为夜医更为艰难,能看到患者的病痛记忆,久而久之易形成一种“精神污染”,若不及时放空自己,很容易便会走火入魔。
当日诸葛沉走火入魔,虽是因为蛊虫作怪,却也因他自己心境变了。
今日似乎什么都没做,上午喝茶下午炼丹,却又比想象中更充实安稳。
早先积累的诸多繁杂念头一扫而空,陆斩只觉全身轻松,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者,生而为人来世间一趟,便是要好好生活的,钻牛角尖并不可取。
作为镇妖师,原本就是在众生相中,寻找本心自我,护滚滚红尘一隅。
……
“咚咚咚”
因阴雨绵绵,黄昏时分天色便有些黑,大门难得被人敲响,却是诸葛沉与谢春严来了,两人脸上挂着笑,分外的和煦。
陆斩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诸葛沉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来帮我朋友问问丹药的事情。”
两人今日没有休沐,放衙后便来了这里,为的便是虎妖炼化好的丹药。
“已经炼好。”陆斩古怪的看了眼诸葛沉,问道:“你要帮你的朋友拿走吗。”
诸葛沉道:“不用不用,当时说好帮你跟春哥引荐一番,现在自然要兑现承诺。若是能进去黑市,许多东西便有了门路。”
陆斩明白其中意思,比如平时用以解剖研究的妖物,自天牢里提来,妖肉妖骨没有门路销售,只能再还给司里,实在是心疼。
若是搭上黑市这条线,以后便万事不愁。
只是令陆斩觉得疑惑的是,瞧着诸葛沉信誓旦旦的模样,莫非是真有“一位朋友肾虚”?
“这是前日帮你领取的妖物,按照陆兄的要求,我为陆兄领了条蛇妖。”诸葛沉递过来一个伏妖袋,低声道:“可是即将化蛟的蛇,不是一般蛇妖。”
镇妖司每月领取妖物的时间是固定在十五号,陆斩十五号时公务繁忙,便吩咐诸葛沉代他领取。
“即将化蛟的蛇妖?这可罕见。”陆斩接了过来,觉得有些惊奇。
蛇妖不少,但不是所有蛇妖都有化蛟的机缘,所谓五百年化蛟千年化龙,都是用来骗蛇的,没有卓越的天赋跟血脉背景,纵是千年怕也无法化蛟。
诸葛沉道:“谁说不是呢,眼看着即将化蛟,却在一方作恶,要吃童男童女,实在是辜负昔日的刻苦修炼。被镇妖司捉拿后一直羁押炼化的妖怨之气,我见跟你说的条件相符,便带来了。”
“多谢。”陆斩拍了拍诸葛沉的肩膀。
诸葛沉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这么客气作甚?既然丹药已成,我们便去见见我那位朋友吧。”
陆斩将伏妖袋放在灵戒中,关上门同诸葛沉出去,期间跟谢春严相视一眼。
两人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疑惑。
莫非诸葛沉还真的有一位朋友?
“不可能。”谢春严用眼神传递心声:“绝不可能,就是诸葛沉自己肾虚。”
陆斩有些动摇,诸葛沉自己就是夜医…若真是肾虚,他自己用药丸补补就行,不至于这样做…但“我有一个朋友”这种话术,很难令人不怀疑。
因距离较远,得御风前去,陆斩则是施展逸尘虚步。
当看到陆斩一骑绝尘,诸葛沉瞪大眼睛:“这是什么仙法?比飞行还要快?”
“这叫…陆地神仙。”陆斩的声音自风中传来。
诸葛沉惊奇连连,谢春严却见怪不怪,跟观棋共事那么久,他已经逐渐了解自己这位小老弟…小老弟在变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谢春严唯一好奇的,是诸葛沉的那位朋友…他不信诸葛沉真的有朋友。
当三人穿过树林跟青山,来到那位于翠林中的大宅前时,陆斩跟谢春严才意识到…
好家伙,诸葛沉是真的有位朋友。
而这朋友的面相,令陆斩扬起微笑。
嗯,想什么来什么。
感谢【我有点想知道】兄弟的五百赏!!感谢兄弟!!!陆斩磕头!啪啪啪,头都给陆斩磕烂。
第114章 无他,唯手熟尔
宅子位于山野之中,却并非贫苦之地,反倒是金陵富庶之地,许多豪绅皆在此处购买地皮建造宅院,与山川草木为伴,动物鸟鸣为邻,是修身养性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是以此处又被称作为“富安山”。
斗拱飞檐红墙绿瓦,悬挂烫金镂空雕花牌匾,上写“诸葛”二字。
诸葛沉敲响门,很快便有管家开门,见到来人,露出笑颜:“原来是公子来了,我们家公子恭候多时了。”
“嗯。”诸葛沉微微颔首,随着老管家进去。
庭院甚是讲究,一重风景一重天,陆斩看到庭院里栽种着许多名贵花木,花木绕着潺潺清泉,是自山野之中引来的山泉水,泉水拍打石头叮咚作响,比之丝竹管弦更加悦耳。
诸葛沉低声道:“这是我远房叔伯的家,叔伯常年在外做生意,家中只有我那位哥哥,名叫诸葛青崖。青崖兄长跟叔伯一脉相承,皆喜貌美女妖,叔伯年轻时,甚至纳了几位女妖入门,生活十分和睦。青崖兄长受此影响,玩的也就比较花哨。”
陆斩:“……
也怪不得想要丹药,跟妖物厮混造成的亏空,可不是普通医师能补回来的。
谢春严惊讶:“纳女妖进门,女妖们跟正妻和睦相处,简直闻所未闻。”
诸葛沉道:“谁说不是呢,不过后来因为打麻将闹掰了,女妖们说我那位婶婶使诈,不尊重牌局,一怒之下都跑了。为此我叔伯气愤不已,又不能轻易休妻,只得另辟蹊径,在外找到了些风骚、爱玩、却不害人的好妖怪,家里外头两头跑,他也不嫌劳累。”
陆斩:“……”
谢春严的求知欲久违的开始旺盛,但又不知从何求起,只得满脸敬佩的感慨:“真是我辈楷模。”
……
绕过葱郁花树环绕的九曲长廊,行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终于来到这栋大宅的正厅。
正厅宽敞明亮,看似并无太过华贵的摆设,只摆了几张红木椅,几道清雅屏风,实则低调奢华,银色的烛台没有烛,放着几颗明珠,明珠光辉灿灿,照的整个正厅都十分亮堂。
“这位便是小沉提到的陆斩陆大人吧?在下诸葛青崖,久仰大人大名。”诸葛青崖身着华服,笑容和煦,只是面色虚白,印堂隐有黑雾缭绕。
确实肾虚,且是被妖物缠身所致,看来今晚要有额外收获…陆斩微笑道:“诸葛兄不必客气,此番前来还是为了丹药一事。”
按照正常流程,求药者应当是主动登门,但诸葛青崖是向诸葛沉所求,而诸葛沉听闻陆斩诛杀一头虎妖,便顺势求了虎鞭丹,又因为牵扯到黑市,这才是让陆斩登门。
这种流程有些冒犯贵客……诸葛青崖讪笑道:“大人何苦亲自跑一趟,让小沉前来知会我一生,我亲自登门才是。”
话罢,诸葛青崖从身后摸出来一口红木盒子,打开后便看到金光灿灿,赫然是十锭金元宝。
厅内燃着清幽檀香,闻着便令人安心,谢春严不喜这些客套寒暄,本有些兴致缺缺,可眼下看到这金元宝立刻便不困了,整个人都坐直些许,目光有些惊讶。
“我听小沉说了,妖类适合炼壮阳丹的甚少,而虎妖便是其中佼佼者,我曾在黑市探过,一枚品质上乘的虎妖丹有价无市,这些报酬还请先生笑纳。”诸葛青崖将盒子恭敬的放置陆斩面前。
大周商人虽不似其他朝代那般低微,但却是比不上官身,镇妖师虽然没有正经官衔,却又与百姓息息相关,不管贫苦百姓亦或豪绅富户都有来往,不可不尊。
我就喜欢你这种坦率的人……陆斩并未推诿,将红木盒放进灵戒之中,拿出一枚白瓷瓶,道:“这里面有两粒虎鞭丹,前后服用需相差半年,待身体吸收药效后,自当龙精虎猛,再也无需因囊中羞涩困苦。”
“他怎会囊中羞涩…”谢春严忍不住插嘴,话到一半便露出暧昧的笑:“观棋,你们这种读书人说话就是有趣。”
诸葛青崖笑容更甚:“大人真是妙人,这两枚丹药我便笑纳,以后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在下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确实是妙人,但你却是个秒人……不过富豪们果然都是如此凭亿近人…陆斩笑容如沐春风。
见陆斩并未露出不喜之色,诸葛青崖才松了口气,今日这事于情于理都应当他主动登门,都怪诸葛沉未说清楚,倒是劳烦陆斩亲自跑一趟,方才诸葛青崖一直怕陆斩不喜,眼见陆斩笑容如沐春风,这才如释重负。
诸葛沉却是有些疑惑:“前几日我见到时,你虽面色发虚,但印堂清明,如今怎印堂发黑?你可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也是陆斩见到诸葛青崖后,心情畅快的原因。不仅能赚一笔钱,说不定还能赚一笔元神的口粮。
但这类妖物拿钱办事,多为游戏人间体验生活,不会以阴气相缠,也不害人性命,算得上是正经妖怪。
可诸葛青崖印堂发黑,显然是碰到索命的妖物,这并非是好妖怪所至。
谢春严进来时便看出不对,不过他见陆斩没有开口,也顺势沉默,眼下见诸葛沉提起,不由竖起耳朵倾听。
“你纵然不提,我也是要向着两位大人请教的。”诸葛青崖客气的道:“还请大人们帮着在下解惑。”
陆斩道:“无需客气,尽管提问。”
虽说诸葛沉也是镇妖师,可诸葛沉却是夜医,是以在某些事情上,诸葛青崖并不是很信任诸葛沉,反倒是旁边的谢春严更让他觉得有安全感。
孔武有力的男人,有些时候对男人而言也是好事。
“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我自金水镇归家,在晴花河路遇一姑娘,当时我乘舟欲行,那姑娘自岸边招手,我便让船家载了她一程,她家在晴花河下游,临走时天还下着雨,她便将伞借我。”
“当时我便知晓这其中有深意,于是在她离开没多久,我便重新回了下游,拿着伞去了她的家中。”
“这才得知她祖籍润州,父母早年病逝,临死前期盼她能找位如意郎君,她当时在晴花河与我遥遥相望,便芳心暗许,这才借给我一把伞,为的便是日后再相见。”
“我见她如此多情,不由一个头两个大,当晚一拍即合私定终身,但在过程中,我却察觉她不似凡人,好似鬼魅精怪,事后我觉得亏空更甚,所以想讨教诸位大人,此妖与黑市的妖物可有不同?是否有害?”
诸葛青崖虽有些商场的圆滑,但本性倒也纯粹,无非是贪财好色,这是许多人的通病,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有这等追求乃是人之常情,所以他说起来这种事时,并不觉得尴尬。
此故事似曾相识…陆斩微微挑眉:“那女妖身旁可有位侍女叫小青?”
“没有。”诸葛青崖道:“家中就她自己,并无仆从,大人有何结论?”
陆斩眼中金光骤闪,掠过诸葛青崖的眉心,眼前人显然不是被眷顾的许仙,更不是被鬼物偏爱的宁采臣…只是位平平无奇的冤大头。
谢春严瞪着眼睛道:“你并不是修者,怎能察觉到那女子是妖物?”
诸葛青崖道:“无他,唯手熟尔。”
谢春严:“……”
就连陆斩嘴角都有些抽搐。
诸葛青崖常年流连黑市,跟诸多体验人间的好妖怪厮混,对妖物的手段跟特点颇有心得,初时并不觉意外,可当他体会到其中深藏暗器,此暗器令他缴械投降时,他便心底有数。
就算青楼最红火的行首花魁,也没有如此本事,此女必不是凡尘中人。
见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默,诸葛青崖又道:“方才小沉说我印堂发黑,疑似被鬼物缠身,莫非那姑娘跟金水镇的好妖怪不同?”
“确实不同,你印堂黑雾缭绕,只怕碰到的并非纯情女妖,而是要命的荒野艳鬼。”陆斩说道:“不过她并未一次取你性命,怕是有其他想法。”
诸葛青崖一怔,随即大怒:“我知晓她是妖,但却不嫌弃,原是打算娶回家中做妾,这样免得我去金水镇找那些女妖嬉戏,不料她竟然想要我的性命,她情浓之时甚至说要一生跟我相伴,结果事后竟然翻脸作法害我,果然女子在床上说的话,皆不可信!”
“你还想娶女妖?”虽听了诸葛沉的讲述,可真当亲耳听到,谢春严还是觉得离奇,此人居然比他玩的还花哨,他最多觊觎一下成了亲的妇人罢了。
诸葛青崖摆了摆手,道:“大人有所不知,在金水镇经历的多了,对人妖之分我并不看重,只要能令我开怀,不害人即可。况且家父早年行走南疆时,也曾与南疆狐女相爱,我从小耳濡目染,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且比普通女子滋味更妙。”
陆斩道:“金水镇便是黑市所在?”
诸葛青崖点头:“不错,金水镇平日里跟普通城镇一般无二,可每到初一十五,镇子深处便会出现一座神秘大门,这门是仙家结界所设,拿着特质铜牌才能入内。据我所知,镇妖司跟黑市经常来往。”
“这不稀奇。”陆斩说道,否则镇妖司那么多的妖物尸骨如何处理?都是通过特殊渠道售卖出去,只是这种渠道,作为基层的他们并不知道罢了。
谢春严羡慕道:“诸葛兄如何获得的铜牌?”
诸葛青崖坦诚道:“何为黑市?无法见光者为黑市,黑市成立为何?无非是为了钱。既然是为了钱,那自然要对有钱人格外友好,否则他赚谁的钱?更何况相对于仙家,凡人的钱更为好骗。我知道两位大人有兴趣,早就备好了铜牌,还请大人笑纳。”
话罢,诸葛青崖又拿出两枚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