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一通吼,顿时赵员外清醒了三分,他的起床气瞬间没了。
赵员外这才发现,在门口还站着位少年,少年见他望过来,道:“你们审你们的,我就看看。”
陆斩对于官员跟土地主之间py交易,并不觉得陌生,比如江宁镇妖司也跟几位员外有交情,员外们每年贡献点银子,平日里会得到镇妖司的照顾。
但照顾归照顾,是有限度的。
只要不触及律法,在小事上稍微通融,这是官场上经常发生的事情。
在这种朝代,青天大老爷是罕见物品,多得是和光同尘。但是你不能过火,得分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否则就算给钱也保不了。
说到底,钱财固然人人想要,但对官员来说,真正令他们获得利益的原因,还是他们的官身。
所以就算有这种交易,他们也会做出权衡…很显然,这位赵员外并没有想这么多,只觉得自己有靠山,所以十分嚣张…又或者说他大半夜被从床上拉起来,脑子还不清醒。
“陆大人?”赵员外眼睛一转,立刻便跑过来,跪在地上,道:“陆大人,小人只是爱子心切一时糊涂,并且在做这件事之前,是跟刘继善说过的,他收了我的银子的,我们两家算是亲家呢!”
说话的时候,赵员外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陆斩手中。
你的手法真是格外熟练…陆斩看向旁边的捕快,道:“这件事情跟我无关,我只是来看看府衙如何断案。”
赵员外猴精猴精的,只是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刚刚见来的都是捕快,难免有些拎不清,现在已经冷静许多,见陆斩没有说破银票的事情,他忙的又朝着陆斩袖子里塞了几张。
捕快道:“陆大人,您虽然是镇妖司的,不负责断案,但毕竟这件案子是您发现的,您怎么看?”
捕头们也都很机灵,这句话也是在试探陆斩。
若是陆斩肯用钱了事,他们自然会处理好刘继善的问题,然后让赵员外拿钱上贡。
但如果陆斩不是那种人,那这件案子就要认认真真的办。
谁让镇妖司的掺合了,绝不能留下话柄。
陆斩这才道:“呵…还想用钱贿赂我,真以为陆某是那种人吗?此事不仅犯了国法,更是天理不容,若是不以儆效尤,恐怕上行下效。”
“明白了。”捕快门心底一沉,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位年纪轻轻的陆大人,一看就是根正苗红,不可能因为区区铜臭弯腰。
赵员外这才意识到事情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心底又觉得愤怒…你若是不肯帮忙,你收我银子做什么?
那可是上百两!
赵员外很想质问出声,又怕对方因此针对他,只得闷头吃了这个亏,狡辩道:“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关于两家孩子的亲事,我是跟刘继善说过的…他是答应把女儿卖给我的,你们光盯着我做什么?!”
“你…你胡说!”刘继善泪流满面:“我家翡翠生前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死后还要被你们这么糟蹋,我就算是死也要跟你拼个清楚明白,说不准…说不准我女儿的死就是你干的!”
这话令捕快们瞬间警惕…翡翠又不是第一天上山,没道理突然脚滑,而且翡翠在梦里,也嚷嚷着报仇,事情或许真没有那么简单。
赵员外冷笑道:“你休要血口喷人,反正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我们两个一致同意俩孩子的亲事,你现在突然反悔,莫不是嫌弃我给的钱少?就算是要惩治,也不能盯着我一人。”
赵员外盯着刘继善,义正言辞,丝毫不见慌乱,反倒是想将刘继善拖下水。
一个人依赖靠山多了,难免会养成自大心理,总觉得自己的靠山很靠得住,特别是在这种小地方,没见过太大的世面,更喜拿着鸡毛当令箭,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
此时赵员外表面露出害怕神情,心底倒是有几分淡定,阴亲这件事情败露了,就算狡辩也没用,不如咬死刘继善,这种事情,两个人一起分担,可比私自偷盗尸体结亲的罪名少一截。
到时候花点钱,小惩大戒,自己就能出来了。
但赵员外对镇妖司的手段,了解到的还是太少…准确的说,对陆斩了解的不多。
“陆大人,这件事情影响很不好,要不全都带走审问?”捕头朝着陆斩看了眼。
陆斩道:“不用那么麻烦,这件事情今晚就能水落石出。”
话罢,陆斩施展了迷魂术。
修者在中了迷魂术之时,尚且还能反抗,但是凡人没这个能耐。
赵员外接下来的话,令在场的人皆闻之色变。
事情果然没想象中这么简单…甚至是更复杂。
早睡别熬夜~
第105章 天雨粟,鬼夜哭
六月的金陵天气不定,后半夜忽下起了雨,初时淅淅沥沥,逐渐大雨如注,天地间似乎只剩下雨声。
逶迤的山路口,有十来人自远处而来,个个身披蓑笠,身后押着两辆马车。
这场雨来得突然,不过出门在外自会带着雨布,马车盖的严严实实,里面的货物并没遭大雨侵蚀,反倒是蓑衣被大风吹起,雨水随着风砸在脸上,令人睁不开眼。
“雨越下越大,山路难行,得找个地方歇脚才成!”
“我先前护镖时来过这里,前面似乎有座槐树庙,我们可以到那座庙里歇息一会。”
“谢镖头见多识广,应当不会有错,我们且上前歇歇脚,待雨停了再走。”
这伙人是余杭客商,此番来金陵是做茶叶生意,马车上包裹的全都是雨前龙井,这两年茶叶收成不错,品相好的早被预定,品相一般的则积压了,但包装包装总是能卖出去。
谢镖头是客商请来护镖的镖头,虽看似天下太平,但这世道本质是乱的,客商行走在外,难保路上碰到危险,请镖师护镖是常有的事。
天雨粟,鬼夜哭。
山风吹拂暴雨,如鬼魅在耳畔哀嚎,客商们随着镖头前行,没由来的有些发毛,在这种黑夜里行走,人难免会产生惧意。
不过紫金山位于金陵地界,未曾听过鬼物山妖传闻,料想不会有事,这雨越下越大,山间路寸步难行,一行人相互扶持埋头赶路,只想赶紧赶到槐树庙,也好歇歇脚。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一抹亮光,亮光令所有人心底皆是一喜,只觉身上的疲累少了许多,脚下的速度不由加快。
客商有了动力,又觉惊疑:“这山野小庙怎得半夜还亮着光?”
谢镖头解释道:“金陵的治安颇好,据说前段日子楚小姐回来,将金陵整顿一番,再加上如今金陵出现位极其厉害的镇妖师,名为陆斩,周围的妖物跟坏人皆收敛许多,环境安逸下来,客商们的顾虑减少,夜晚赶路的颇多,许是有客商在前面借宿。”
“还是镖头见多识广,在余杭鲜少听说过金陵的事情,只知道最近似乎有秘境出世。”客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聊着天驱散忐忑,边朝着火光方向而行。
作为普通人,他们对修者的世界并不了解,偶尔听说些传闻,也只当茶余饭后的笑谈,但此时聊聊这些笑谈,却驱散了几分恐惧。
谢镖头笑道:“行走江湖难免听的多些,据说那位陆少侠,同其他的镇妖师不同,虽是医师但极其厉害,又对儒学有所钻研,连鹿云书院的学子都不如他呢。”
客商来了兴致:“连鹿云书院的学子都不如他?那当真是厉害的,不知这位镇妖师年龄几何,可曾婚配?”
谢镖头哈哈大笑,声音在山野里颇为突出:“哈哈哈…您不会是想要他做女婿吧?我劝您打消这个念头。”
“这是为何?”客商跟一众人都竖起耳朵。
谢镖头笑的更甚:“要说这陆少侠的本事,当真是金陵无双,文武双绝,可风流不羁,如今江湖皆称他风流阵里急先锋。”
众人不由发笑,瞬觉心中轻松许多,不多时便来到前方小庙。
小庙并不大,矗立在山野之中,里面火光闪烁,进去才发现竟坐着位少年郎。
少年郎身着青衣,面色发白,此时坐在火堆旁,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倒有几分邪异。
为首的客商拱手道:“我们是余杭客商,路过紫金山,外面大雨滂沱,在此歇歇脚。”
小庙是槐树庙,并非私人地盘,但既然里面已经有人歇脚,打声招呼总是要的。
那少年低着头,目光望着面前火堆,道:“无妨,我也是路过此地,未曾想突下暴雨,还好有这座小庙。”
“是啊是啊,梅雨季的天说变就变,明明上半夜还夜郎风清呢。”客商嘴里说着,又转身招呼大家进来。
庙门被推开,顿时一股凉风袭卷而来,那火苗在风里摇摇曳曳,竟没有灭掉,反倒是越烧越旺。
客商们将货物搬进来后,又将蓑衣放在门外,掏出些干粮啃着,招呼道:“小兄弟,要不要吃一些?”
那少年摇头。
谢镖头笑道:“读书人的胆子就是大,年纪轻轻行走野外,也不怕碰到山狐鬼怪,倒是我们几位大老粗,来的时候心底忐忑,生怕在庙里看到狐女鬼魅,真真是惭愧。”
那少年却道:“圣贤书读多了,自是无惧怪力乱神,遗憾我家境贫寒,无法至好的书院读书。听闻金陵有位医师文采无双,望月茶楼诗会,连鹿云书院的学子都被压了一头,我此行便是想找他探讨探讨。”
“你说的可是陆斩陆医师?”谢镖头啃着饼子,跟少年闲聊,打发着细碎长夜:“我也听闻过他的,书生你自哪里来?”
少年道:“我自扬州来,姓赵名慕游,十分仰慕陆医师。”
“好名字!”谢镖头夸了一嘴。
客商们也跟着笑了笑,但却没有心情闲聊,这一路行来实在艰难,放松下来便有些疲惫,若非身在山野之中,只怕是早就闭眼睡去。
火苗噼里啪啦的燃着,谢镖头的目光扫视过小庙,小庙虽然叫槐树庙,但却没有供奉法相,只是放着一个矮桌,桌上燃着一根土香,土香点燃的气在黑夜里袅袅娜娜。
“柴火不够了,后面好像还有,我去抱点。”名为赵慕游的少年站起身,朝着小庙后面走去。
谢镖头望着那少年背影,到嘴的饼子却没有咬牙下去,他推了推旁边的人,低声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不对劲?这少年走路好像没有声音。”
山野之中本就多山怪狐女传闻,听到这话,众人刚刚放下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会不会是雨下得太大,将他的脚步声掩盖了?”旁边的客商低声道。
谢镖头摇头:“我是习武之人,不会听错。他不像是在走,反倒是像在飘,若是武修倒还正常,可他明明是位书生,大家都警惕一些,我们可能碰到山野精怪了。”
众人只觉一股凉意从后背爬满全身,霎时鸡皮疙瘩四起,待少年抱着柴火再来时,众人不由自主看向他的脚。
他每步都迈的稳健,但落地之时却抬起的极快,并没有丝毫声音,一道闪电自天边划过,白光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似鬼非人。
果然没有声音,且脸色白的吓人…就算是日日流连青楼的病秧子,脸色也没有如此惨白,若真是身有大病,体力又岂会如此好,翻山越岭来金陵。
众人心底有些打鼓,又不敢表露出来,只敢在心底犯嘀咕。
根据前辈们的经验,碰到这些山精鬼怪时,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切莫拆穿对方身份,对方或许只是图个好玩,想跟人类相处相处,并没有恶意,若是直接拆穿,反倒是会让对方恼羞成怒,只当作无事发生,找借口离开才是。
可偏偏这夜雨越下越大,始终未有停下的迹象,就算找借口都找不到合适的。
众人连饼子都觉得不香了,但又不敢露出异样,只能埋头吃饼,好在外面电闪雷鸣,雨声遮掩了牙齿发颤的声音。
这时,那位少年突然道:“我出去方便一下,诸位请便。”
谢镖头微笑点头,眼看着那少年出去,却道:“我知道小庙有个后门,趁着他出去了,我们赶紧跑。”
“那这些货物呢?”客商心知逃命肯定不能带着累赘,但心底实在不舍。
谢镖头道:“妖物要茶叶也无用,等我们行至金陵禀告镇妖司,再回来拿这些茶叶就行。”
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谢镖头行走江湖多年,听他的总是没错的。
当即趁着书生出去方便,一行人从后门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将泥土抹在身上,能隔绝自己的人气,那东西就找不到我们了。”谢镖头提醒道。
众人一边跑一边捧起泥土抹在身上,偏偏大雨很快便将泥土冲刷干净,众人只能反复重复这个方法,颇为狼狈。
不知道是不是这法子真的有效,眼看着那火光越来越远,书生却并没有追来。
不过众人仍旧不敢放松,只是跟在谢镖头后面闷头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座宽阔山洞,谢镖头这才停了下来。
“这是哪里?”客商们一路狂奔,根本不知道跑向何方,眼见谢镖头忽然停下,这才追问。
谢镖头道:“天色太黑,我没辨认清楚路,约莫是跑到山腰处了,那东西并没有追来,我们这么跑不是办法,还是先进去躲躲再说,待天亮再下山,现在夜黑雨重,很难辨认道路,搞不好再碰到其他精怪。”
众人现在根本不想停,谁知道山洞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鬼怪,只想一口气跑到金陵城内,可也确实跑不动了,眼下也只能在山洞里躲躲。
谢镖头点燃火把走在前面,众人相视一眼,只见彼此面孔在火光摇曳下,也没比那书生好了多少,再跑实在是跑不动了,众人咬牙进去。
山洞甬道狭长,众人顺着甬道前行,忽觉里面有股血腥气味。
众人心底一惊,察觉到不对劲,转身便想离开,便看到刚刚光秃秃的山洞口,不知道何时出现一道铁栅栏,将山洞口紧紧堵住。
而走在前方的谢镖头,对着山洞深处一拜,道:“人已带到,请山君享用!”
话音落地,一声咆哮从山洞深处响起,随着这声怒吼,山洞里面亮堂起来,一盏盏油灯被点燃,映照出此时光景。